第52章 三月 寧錯殺,勿放過
三月之約
“如此同福, 不可不享。”
糾結片刻,賀雲櫻還是回了帖子。
雖然蕭熠以前是幾乎不去風月之地的, 但到底也有偶爾的應酬。
便如先前魏二兄長在淮陽請客那次,他看着安逸侯的面子還是走了一趟。
既然如此,那她為什麽不能陪着孟欣然去玩呢。
不過帖子發出去,賀雲櫻在自己的理直氣壯之中又生出幾分微妙的氣結——為什麽要跟蕭熠比?
他說什麽比着她先前做外室的例子來補償,可她從來沒答應要跟他以前一樣啊!
想到這裏,賀雲櫻甚至有一瞬的雄心壯志,她其實就應該去多包兩個外室,只要英俊文秀的美男子!
然而的雄心确實只有一瞬,因為轉眼她看到劍蘭抱着衣服過去漿洗,立刻就想起了這養外室的操心和開銷, 還是覺得算了。
最好是能應付過去這三個月,趕緊将蕭熠打發走就得了。
至于什麽前世今生的糾纏,或者議親之事,都等學業和鋪子穩定些再說罷。
她這裏想來想去, 算是有了一個心思落定的結論, 然而一牆之外的蕭熠, 卻哪裏真的是過來靜靜抄書的呢。
也就是又消停了兩個時辰,安叔就送了條子過來:“小姐,柏秀才有事請教您。”
賀雲櫻看看天色已經到了晚膳時分, 一想到要叫他過來結結巴巴地說話就頭疼。
他倒是裝的又賣力又自然,可她聽得難受, 還時不時心裏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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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過去,順手連給他的晚飯也帶了過去。
劍蘭主動問道:“小姐寫了一下午功課了,如果等下跟柏相公說話久了跟先前似的, 要不要也在那邊吃了?先前聽蔣公子說的,柏秀才其實是大才子,就是可惜這說話不利落,那小姐可得好好珍惜人才。不是有句話說,千金買骨頭嘛。”
賀雲櫻想想還是答應了,剛好也跟蕭熠商量一下寺裏詩會、之後賣書的門路。還可以打聽一下有哪家公卿貴戚的子弟是喜好書畫的,有誰是看着斯文實際要避開的。
這些事情她其實是問過孟欣然,畢竟書齋是個風雅生意,趕考的書生能有幾個銀子?
書院裏的學子又有不少是習慣從書院借書的,所以除學子生員之外,另一宗主顧的來路其實就是這些公卿高門的後宅,不管想要附庸風雅還是當真多用功些的世家子弟,或是平輩交際往來喜歡吟詩誦詞貴女們,都是好主顧。
孟欣然倒是會意,但她到底之前長居在淮陽,在京城裏的日子還短,并沒有那麽熟悉,當時也直接問賀雲櫻:“這你怎麽不問你哥啊?”
賀雲櫻當然就笑笑拿個兄長公務繁忙的借口就糊弄過去了。但現在想想自己還操心着管他衣食起居,那生意上的事情,不問白不問。
點了點頭,又叫劍蘭将湯多裝一點。當下劍蘭一起幫着賀雲櫻将食盒提過去,邊走邊問:“小姐,為什麽招攬人才要那麽貴的骨頭啊?什麽骨頭要那麽多錢,炖人參用的嗎?”
賀雲櫻一時啼笑皆非,她自從有了開書齋并茶樓的念頭,也不時叫安叔與幾個蘭偶爾去人家的酒樓裏吃點東西坐一坐,看看旁人都有什麽酒菜怎麽布置,還有什麽吸引客人的東西。
其中最讓劍蘭動心不已的,就是蒲葦記酒樓裏的說書先生,也很是學了些典故成語回來。
但賀雲櫻這時候也懶得解釋什麽千金市骨的故事,只笑着敷衍道:“柏秀才不是那麽貴的人才,便宜的豬大骨炖湯就行了。”
誰知這話剛說出口,便宜的柏秀才就聽着動靜過來開門了,賀雲櫻要是不當着劍蘭,倒還無所謂。
此刻哪怕只是有丫鬟在旁邊,這樣背地的鄙薄話轉了當面,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咳咳,柏先生。”賀雲櫻只好幹咳一聲,稱呼上都客氣了些。
“東,東,東家。”蕭熠拱了拱手,趕緊親手去接那食盒。
賀雲櫻這才發現他居然是挽着袖子的,長衫下擺也不太整齊,還沾了些水。
再順着望向他身後院子裏的廚竈,竟是燒了些熱水在漿洗衣裳。
“柏相公抄書要緊,這些事交給我們就行了。”劍蘭倒是很有眼色,趕緊過去将湯盅菜品都擺在了屋裏,又主動過去将他盆裏洗了一半的長衫直接端走了。
賀雲櫻這次是真的意外了,她沒給蕭熠安排什麽書童小厮的照料日常起居,也不是都因為銀子,也有些想着蕭熠定然是有自己的安排,暗中傳遞公文或者辦事什麽的,當真多個生人總是多件麻煩。
一個小厮或書童倒是費不了多少錢,而且将來也是鋪子裏的幫手。她其實以為蕭熠會主動提一提,順手安排一個自己人進來,所以也沒急着問。
哪裏想到這轉眼十來天過去,蕭熠還真的就這樣粗茶淡飯住在左院裏,什麽要求也沒提,現在這深秋時分,都應當換夾襖的時節,他居然還自己洗衣服?
“先吃飯罷。”賀雲櫻想問他這到底是要将苦情戲演到什麽時候,可看着他有些發紅的手,又說不出來諷刺的話,索性還是回到這民以食為天的事情上。
“好。”蕭熠笑笑,好像對她的眼光全無所覺,将袖子放平撣了撣衣裳。進屋看見桌上是兩人的飯菜,只是很高興,先給賀雲櫻盛了一碗湯放到她跟前,“東家請。”
賀雲櫻低頭喝了兩口熱湯,沒有即刻再說話。
蕭熠又主動給她夾了些菜:“十月鋪子要開張,荀先生的功課也會追的更緊,你這幾日是不是心裏緊張,睡得不太踏實?”
“還好。”賀雲櫻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
前世德化十年到十二年,是三家輔臣之間争端最激烈的時候,那時蕭熠雖然每天都到蘅園,但每天都是有些出神。
看得出他心累得很,她只是用心照料着他的飲食起居,卻不經常纏着他說話,大部分時候只是在他身邊靜靜陪着,他看公文,她看畫冊。
但要是吃飯的時候他出神太久,她也會問一句。
說是問,也就是提醒他吃飯,休息,而已。
此時的賀雲櫻與那時的蕭熠挂心之事當然不一樣,兩人各自所說的話也不一樣,但那口氣卻實在熟悉。
思及此處,賀雲櫻心頭又是一跳。
因為她記得,有一次她也是看他實在疲憊,神思不屬,便在吃飯時索性将他的湯碗拿走了,過去給他揉了揉肩:“吃不下就算了。要不先歇歇,去睡一會兒,晚上給郴州寫了信再吃宵夜罷。”
那時的蕭熠嘆了口氣點點頭,先是回手按在她放在他肩上的手,随即順勢起身,抱着她便親了下去。
深深的長吻突如其來,原本服侍餐飯、侍立在側的侍女随從們也都吓了一跳,趕緊各自低頭往外退。
等她好容易回過氣紅着臉推開他,他卻一把将她打橫抱起來,唇角笑意輕揚:“你說的對,先睡一會兒。”
不過,後來并不是一會兒……
“咳咳。”賀雲櫻趕緊收斂心神,幹咳兩聲,“多謝柏先生關心。”
說着,也給他夾菜,盛湯,恨不得拿出一股送行飯的氣勢:“你也要多吃些,保重身體,好好為鋪子出力,別在我這裏三個月,再委屈瘦了。”
聽賀雲櫻直接明晃晃地夾帶着三個月滾蛋的意思,蕭熠目光不由一黯:“東家這樣,不公道。”
頓一頓,并沒有繼續說,而是低頭将自己碗中餐飯用了。
賀雲櫻停了筷子,等了片時,見蕭熠沒有繼續說,想追問或是分辨,皆有些無從開口的意思。
不管蕭熠這個家夥有多麽的煩人,當初畢竟是她自己答應了讓他過來做這個“外室”,結果來了沒幾天又發現太麻煩又想讓他走。
他主動提了十年改為三個月,只求一個機會。衣食住行什麽的跟當初她的蘅園相差十萬八千裏,也只字不提。而她話裏話外的口氣,還是根本沒有機會,只想熬過三個月送瘟神。
雖然賀雲櫻确實是這麽想的,但也覺得若蕭熠一條條舉出來說,好像她很難再駁回去。
“那個,那個,你剛才怎麽會自己洗衣服呢。”賀雲櫻心裏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對,卻說不出什麽和緩些的話,一是自己還有些過不去,再者也怕蕭熠打蛇随棍上。
索性用柔和些的語氣直接換了個話頭:“哪怕你自己沒安排伺候的人,就為了節省時間抄書,你跟我說一聲,劍蘭甘蘭那邊也能幫忙。”
蕭熠并不擡眼:“我也不是沒做過,自己做也沒什麽。”
賀雲櫻一怔,蕭熠生下來就是靖國公世子,後來随着父親再進一步而成了靖川王世子,雖然老靖川王在他文治武功之事上皆要求嚴格,生活起居還是錦衣玉食的。
他的手上是有繭子,也都是寫字與騎射當中得來的,哪裏做過這等粗笨功夫?
“前世裏,你死後。”
蕭熠似是明白她的愕然,擡眼望向她,因着面具已經摘下,他自己那張昳麗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了幾分久違的冷峻笑意:“我因着先前封宮封府之事被彈劾,郴州又兵變,勢力折損了不少。雖然鶴青的來源只查到了一半,我還是,寧錯殺,勿放過。”
賀雲櫻心中猛然一緊,背脊瞬間生了冷汗,即便知道這已經是前世過去之事,仍舊口中發澀:“你,做了什麽?”
蕭熠直直望着她:“弑東宮,殺同僚。當然,下場便是圈禁一年後,鸩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