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兄長 我為什麽要與兄長說呢?……
“……憑什麽連母親也說我不如那個野丫頭!”
嗚咽半晌, 中間就夾雜了這樣一句能聽清楚的話,蕭婳随即又繼續哭起來。
賀雲櫻與蕭熠站在蕭婳身後數步之處, 由樹木略略遮擋,并沒有靠得太近。
“小郡主在天音寺中遇到了一位公子,但側妃并不認可,還訓斥郡主不肯踏實讀書,多有無用遐思。”一名青衣侍女過來低聲禀報,個子不高,但身形端直,行動利落。
蕭熠點頭示意聽到了,那侍女便躬身一禮,随即退下。
賀雲櫻掃了一眼, 知是青鱗衛裏的女暗衛,應當是安插在蕭婳與蔣側妃身邊的。瞧着并不認識,但側臉卻有些莫名眼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何時見過相似之人。
“為什麽非要跟那個野丫頭比!”蕭婳又哭道, “不就是巴結了老王妃嗎?大哥也是鬼迷心竅一樣!偏偏母親現在還說我比不上那野丫頭, 又說我配不上人家!”
丫鬟趕緊勸:“郡主別太難過了, 側妃也是為您好。奴婢瞧着,那位魏公子對您還是挺上心的。窦公子雖好,卻太不理人了。”
賀雲櫻不由揚眉, 萬萬沒料到這兩天哪裏都聽到新鮮事。五雲塔頂扯出了孟欣然的婚事,而蕭婳這半夜哭哭啼啼的, 也是與自己認識的人相關麽?
不過再想想,又覺得未必。
荥陽長公主一家子是因着十月的太後壽宴提前進京,魏喆之外還有世子魏邺,比魏二看着端正多了。
再者窦啓明雖然是窦家二房獨子, 但窦家是大族,只窦婀娜自己就有嫡庶三位兄弟,蕭婳丫鬟所說的窦魏二人,也未必就是窦啓明和魏喆。
蕭熠那廂直接沉了臉,吩咐柴興義:“明日再給小郡主請個太醫,這次看看腦子罷。”
言罷便與賀雲櫻一同轉身離去。
從水榭再往回,蕭熠那點酒氣也散盡了,看着夜色與時辰,還是直接将賀雲櫻送回如意軒。
孟欣然之事,二人再簡單商議幾句,終究覺得應當去勸一勸安逸侯,由安逸侯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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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安逸侯自己對昭國公府的關系還有考量,若是蕭熠直接将尹三處置了,必然影響孟尹兩家的關系,越俎代庖,安逸侯未必當真樂意。
說着,二人便回到了如意軒門外,賀雲櫻将披風解了下來還給蕭熠,神色平和:“多謝兄長。”
“雲櫻。”蕭熠目光不由微微閃動,心裏再次生出一絲輕輕的不安。
雖然她像前世一樣叫他殿下,往往是帶着嘲諷與質問,可這樣客客氣氣叫兄長,卻重新推遠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兄長早些休息罷。”賀雲櫻彎了彎唇,淺淺笑容溫柔如夜月,随即自己轉身進房去了。
蕭熠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緩緩舒一口氣,安慰自己或許是有些過于憂心了,将她的微笑笑容在心頭又轉了轉,自己也回房去休息不提。
轉日一早,季青原便陪着一位老太醫到了靖川王府,給霍寧玉請了平安脈之後,又去了蔣側妃的院子。
很快,小郡主“風寒卧病”的說法便傳了出來。
霍寧玉這邊身體倒是還好,但她本來就不喜歡參與公卿宴會的應酬,且因着假死之後再回京,在外走動不免被反複問到在華陽的修行之事。
相關的說辭雖然是有的,她卻懶怠反複應答,所以對昭國公府的帖子只是叫人預備的禮物而已。
于是最終要前往昭國公府的便只有蕭熠與賀雲櫻二人。
蕭熠其實是有幾分心熱的,尤其經了五雲塔與王府花園兩番說話,哪怕她昨天還是再次改換稱呼,但也不像先前那樣如避蛇蠍。
于是一早起來,頗為認真地思索半晌,才穿了一件寬袖蟹青長衫,外罩月白紗衣,發髻用青竹短簪,是他平日最為閑散雅逸的常服裝扮,也是以前與賀雲櫻出游時最經常的穿戴。
看看差不多到了要出門的時辰,蕭熠便先到如意軒,想接了賀雲櫻再一齊到二門去登車啓程。
然而剛到如意軒院門左近,還沒當真往裏走,便見有侍女迎上來禀報:“縣主已經出門去了,說是先去安逸侯府,要與孟小姐一同前往昭國公府。”
蕭熠淡淡應了,只作尋常一樣折回甬道,自己往二門過去,心道賀雲櫻大約只是太過挂心孟欣然,所以才直接去找她,便将自己心頭那點淡淡失落強壓了下去。
不多時到了昭國公府,尹家內外皆張燈結彩,花團錦簇。
因着今年本就是尹老夫人七十整壽,而先前傳出身故消息的昭國公,在宮變之事落定後重又“複生”,帶着聖旨褒獎,提到先前是護駕重傷、奉旨假死等等,于是尹家也算得雙喜臨門,這場宴會便格外盛大。
按着往年的慣例,蕭熠都是在前堂與幾位輔臣一同議政敘話,從來不到後園參加什麽平輩的茶會詩會。
但今次因是為了孟欣然之事而來,蕭熠便在尹家人相迎時笑了笑:“久聞府上葳園妍麗,詩會風雅,不知可否有幸見識一二?”
尹家人當然無有不從,且這詩會茶會平輩相交,遠比前堂吃茶論政更為親近,雖感意外,卻也歡喜,連忙賠笑為他引路,直接往花園過去。
穿過幾道回廊甬道,便至昭國公府的後堂葳園,園中已經有十數人,都是昭國公府親朋世交家中的貴戚少年少女,一眼望去衣香鬓影,滿眼皆是珠翠绮羅。
只是賀雲櫻與孟欣然并不在內。
蕭熠此時心頭已經有一個念頭掠過,面上當然不顯,暫時還是先含笑與尹家人并這些公卿平輩寒暄幾句。
在場衆人當然都識得蕭熠,雖然都沒有在這樣的花會詩會上見過,此時見他如此風度翩翩又溫和含笑,自然都有驚喜親近之心。
無論是談詩論畫,或是棋道文章,一時間茶會先前的安排當然還在,但衆人的心思卻或多或少是圍繞在蕭熠身邊。
蕭熠随口應付着,心裏卻有些不耐。
因為安逸侯府比靖川王府距離昭國公府更近,且因着孟家與尹家有聯姻打算,今日這等宴會更應該早來,到了現在孟欣然與賀雲櫻卻還沒現身。
勉強吃了兩盞茶,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的蕭熠再耐不住,尋個托詞起身告辭。準備叫林梧去查一下,是不是孟欣然要推了這場宴會,或是賀雲櫻已經陪她去南陽居找素娘子。
他到茶會來本就出乎預料,此時要走,衆人反倒覺得尋常,尹家人仍舊禮貌相送,也不敢如何挽留。
然而正當蕭熠随着尹家二公子尹瓊海沿着來時的回廊往外走,卻聽西側傳來笑語,竟是孟欣然的聲音:“櫻櫻,也就你覺得他那樣好。”
循聲望去,是回廊中岔出一條石子小路,小路蜿蜒如溪流,兩旁植有翠竹,竹間隐約可見亭閣頂檐,大約是座寬闊方亭。
尹瓊海見蕭熠留神,亦同樣聽見話音,立即笑道:“許是我六叔在此作畫,王爺可要過去看看?”
蕭熠自然點頭,于是兩人沿着小路過去。
穿過那片翠竹,便是一座半亭,因為一面是牆壁,另外三面只有圓柱,并無門窗。
內裏設了畫架與一張極大的書案,有人正在揮毫作畫,而旁邊另有幾名少年男女圍觀說笑,很是輕松。
賀雲櫻挽着孟欣然的右手,站在半亭的東側,背對小路,而賀雲櫻自己的右側,則是數日不見的窦啓明。
蕭熠與尹瓊海走到半亭跟前的時候,剛好便是賀雲櫻笑啐了孟欣然一聲,又轉頭對窦啓明笑道:“師兄不要聽欣姐姐胡說,你的文章,荀先生也覺得好呢。”
正說着,忽然一陣清風拂過,亭旁的梧桐簌簌搖動,有幾片葉子飄落,其中兩片剛好沾在了窦啓明肩頭與左臂後頭一點。
賀雲櫻随手拿帕子給他撣了下去,而動作之間目光自然後轉,便瞧見了亭外剛到的尹瓊海與蕭熠。
蕭熠定定望着她,一時間只覺自己好像看錯了,卻又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只知道先前在葳園裏空坐的煩躁猛然上湧,幾乎要沖到頭頂。
但慣常本能之下,還是強自忍住,聽着尹瓊海笑着與正在作畫的六叔尹毓招呼,又跟半亭中的幾人寒暄,他也順勢過來,微笑颔首。
當下又是一輪稱贊詩畫的場面話,蕭熠知道尹毓此人很有才學,尤擅畫技,但此刻實在沒有心思,只是掃了賀雲櫻一眼,想要與她單獨說話。
賀雲櫻留意到了,卻沒即刻回應,還是先順着先前衆人談笑之事,手裏挽着孟欣然,又繼續認真讨論了半晌有關尹毓的用色渲染等等。
蕭熠便也壓了心頭那一點焦躁,随口參與了幾句,其間眼尾掃到窦啓明,見他整個人消瘦了幾分,白皙文秀的面孔上明顯有憔悴之色,甚至也有了一點點的冷意。
他略一思索,便猜到大約是因着璋國公府如今的變故。
窦皇後幽禁昭陽殿等死,璋國公府奪權在即,即便窦啓明自身的功名求學并不受影響,不過窦家人平日比較親近,關心之下,憔悴難免。
賀雲櫻顯然同樣知道窦啓明為何如此,說話間不免就多顧着窦啓明幾分,雖然她比窦啓明小三歲,但心思卻多少有些像是同窗師姐,頗有照顧開解之意。
對此,蕭熠勉強明白,心頭卻仍舊好像被小刀子刺了一下又一下。
好容易說話半晌,尹家人招待衆人吃茶潤一潤,蕭熠也終于得了與賀雲櫻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勉力壓住心緒,平聲問道:“你今日這樣行程,怎麽不打發人與我說一聲?”
賀雲櫻望向他的目光很是坦然:“兄長的行程也從來不與我說的。我為什麽要與兄長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