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勾心 二人全然屏息,丁點動靜……
倘若那姑娘口中叫的是另一個名字, 哪怕皇帝王爵,甚至蕭熠, 賀雲櫻也不在意。
但孟欣然是她重生以來的頭一個朋友,且她知道孟欣然這次進京是要議親的,立時心頭便提起來了。
剛才與蕭熠所說的往事直接丢在了一旁,快速左右看看有沒有什麽躲避隐藏之處。
畢竟五雲塔的塔頂觀景臺實在不大,若是那兩人只在第四層說話也就罷了,一旦上來,一定會看到她與蕭熠。
尴尬倒是無妨,怕的是那要緊的話便聽不到了。
“這邊來。”蕭熠反應極快,幾乎是用氣音說了一句,便拉着賀雲櫻沿着這一層塔樓窗柱左側外沿向後繞過去。
只見在西北角的兩根柱子之間竟似有一處暗門, 蕭熠伸手拉開,先讓賀雲櫻進去,自己随後才跟進去,再将門拉上。
他們這動作又輕又快, 等到樓下兩人又糾纏了兩句, 才上來時頂層觀景臺時, 那扇暗門已經被關上。
只聽一個少女嗚嗚咽咽哭了不住,另一個沉重一些的腳步略略來回走了走,似是确認觀景臺上并無旁人, 才轉去哄那少女:“嬌嬌,別哭了。”
賀雲櫻聽這兩人聲音都有些耳熟, 但與此同時,也有些難言的尴尬。
因為這所謂的暗室實在是太小了。或者說這并不是一個真的“暗室”,而是一個放雜物的櫃子。
應當是當初建塔之時,為了塔頂的灑掃修繕, 所以在風景最不好的西北角做了一個這樣的暗格。
從外頭看便與尋常的雕花木窗板壁一樣,內裏就是一個窄窄的隔間,堆着幾件掃帚揩布之類的零碎雜物。
這本就不應該是讓人容身之處,雖然暗門上也有镂空木窗雕花內襯素繃,并不會太過氣悶,可兩個人在裏頭站着,肩膀手臂都挨在一處,幾乎沒有什麽騰挪移動的餘地。
“嬌嬌,你別哭嘛,別哭好不好。”
外頭的聲音靠近了些,聽腳步聲與話音的方向,似乎是那少女嗚咽着轉到了觀景臺的東側,距離他們藏身的櫃子更近了些,那少年便跟在她身邊一直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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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哭一個勸,啰啰嗦嗦半日皆沒什麽有用的話,忽然那少年嘆了口氣,沮喪道:“我知道那話是我說錯了,但咱們這麽些年的感情,人誰無過呢,你也想想我旁的事情,難道還看不出真心麽?”
雖然賀雲櫻最關切的孟欣然之事暫時還沒聽到,但這話落在耳中,也不由心中微微一動。
蕭熠亦有所思,片時之後便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賀雲櫻微微側目,借着那外間漏進來的依稀光線白了他一眼,同時越想越委屈。
是,人皆有過,但過錯不是也分大小麽。
他那混賬狠話,即便是說給他自己聽的、逼他自己冷靜下來,卻到底讓她含恨而終。
她忽然眼眶就熱了。
雖然沒即刻哭出來,鼻尖卻酸酸的,眼角也有些微微泛紅。
蕭熠登時便神情一頓,可是身處此間,既不能說話,也沒有如何動作的餘地,即便悔愧疼痛到了極處,卻什麽也做不得,一時間心如油煎。
遲疑幾息,還是試探着伸手去覆在賀雲櫻的手背上。
這并無什麽旖旎意思,只是實在無法以其他言行稍作安撫。
賀雲櫻卻手腕一轉,反手去掐他的手臂。
既是推拒,亦是報複。心中實在委屈難受,指尖上幾乎是用了全力。
蕭熠吃痛,但只默默屏息忍了,側目望向賀雲櫻,仍是滿懷歉疚。
賀雲櫻的心緒很快又壓了下去,輕輕緩緩地呼吸幾回,重又專心去聽外頭的人說話。
終于再次提到了孟欣然。
“那才是跟你門當戶對的大小姐,你何必還來找我呢。”少女聲音凄然,“三表弟,以後咱們只論親戚就是了。”
“我哪裏說一定會娶孟六,那只是昔年長輩間随口說的,并不算真正定親。都是我二哥一心想攀靖川王府,你不知道,他連蕭家帶回來的那個鄉下丫頭也惦記着。”
賀雲櫻自是沒料到這聽壁角聽到自己頭上,同時也知道了這聲音是誰——昭國公府的三公子尹瓊江。
輔政三公之間雖然有暗流勾心鬥角,但彼此間的聯姻來往也極其密切複雜。
尹三是昭國公府的二房長子,只是大排行第三,俊秀風流一表人才,前世裏跟蕭熠關系不錯,甚至到過蘅園幾次。
賀雲櫻記得,這人頗有幾分才華,可後宅莺燕不少,外頭紅顏知己也不少,所以對于蕭熠将她安置在蘅園覺得理所當然。
後來有一次在蘅園吃酒,酒後提了一句他自己外頭的花魁知己,或是有些與賀雲櫻相提并論的意思。
彼時她剛好去取親自做的甜湯并沒有聽見,只是再回花園時蕭熠已經翻了臉,琉璃酒盞直接在尹瓊江頭上敲碎了。傷勢不深,但血流了一臉。
蕭熠直接起身又将他一腳踢翻,随即過來将滿面驚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賀雲櫻拉到懷裏,帶着她離去。
之後賀雲櫻就再也沒有在蘅園見過尹瓊江,只知道他送了不少禮物給蕭熠賠情,随後謀了個外任離京遠走。
“不要再說‘鄉下丫頭’了,”那少女幽幽嘆了口氣,哭腔終于減輕了幾分,越發顯出聲音清麗婉轉,猶如百靈黃鹂,極其動聽,“人家柔善縣主雖然出身鄉野,卻有福氣,又有才學。哪如我這等身如飄萍之人。”
這句話說完,賀雲櫻也聽出來了。這少女叫魏文霜,是昭國公庶弟的外孫女,與國公府沾親但不算特別近。
魏文霜是京中官家之女圈子裏有名的才女,書畫音律都很出色,容貌也清麗絕塵,只是已故的父親生前不過從四品,官位不算太高,也沒來得及給她定下親事。
至于賀雲櫻會記得她,是因為前世蕭熠因聶大儒之死而被天下仕子口誅筆伐的時候,魏文霜也寫了幾首詩諷刺蕭熠,一時間廣為流傳。
可當賀雲櫻真的見到魏文霜的時候,卻直覺覺得她是對蕭熠有意的,只不過法子用得很是宛轉含蓄。
“呸,那算什麽才學,”尹瓊江為哄佳人,自是義憤填膺,“不過是靠着奉承老王妃搭上荀先生,可見是個心機深的。但老王妃大約也是看穿了,所以才将那野丫頭趕出王府。”
“聽說今日老王妃還帶着她來了天音寺,哪裏看穿了。”魏文霜又慢慢走了幾步,越發靠近了西北暗格處,輕嘆道,“雖然聽說她也是個孤女,卻很是得到老王妃和小王爺疼愛,她與孟小姐,也很親近呢。”
“嬌嬌!別再說旁人了!”尹瓊江追了過來,聽聲音大約是動手拉住了魏文霜。
緊接着只聽“砰”地一聲,一團陰影驟然靠在了暗門上,旁邊還有一處小一些的影子。
這一下整個木制暗門都震了震,隔間裏的浮塵也随之簌簌揚落幾分。
賀雲櫻一驚,蕭熠立刻伸手去将她口鼻掩了。
二人全然屏息,丁點動靜不敢出。
這時賀雲櫻也反應過來了,看着陰影的形狀并外頭的聲音,竟似是……尹瓊江将魏文霜按在板壁上,親她?
接下來的幾息,大約是賀雲櫻兩輩子都沒有過的尴尬。
她以前當然與蕭熠有過無數的親吻與親密,但那跟被迫聽着別人親近怎麽能一樣呢!
而且就在一層薄薄的木門之外,實際相距怕是連二尺都沒有,雖說尹瓊江此刻還不是風月老手,大約只是親了親嘴唇臉頰,但随後還有貼在魏文霜耳邊的呼吸與呢喃。
在尹魏二人看來,這自然是天知地知不入六耳。
但實際上隔間裏的賀雲櫻聽得清清楚楚,她自己臉上也不由微微發熱。
萬幸這工夫不算太久,很快魏文霜還是推開了尹瓊江:“你說這許多,長輩卻還是想讓你與孟欣然定親的。且我瞧着,孟欣然,對你也挺好的。”
尹瓊江搖頭道:“她哪裏比得了你的萬分之一。便是家裏長輩真的要逼我,指不定孟欣然自己那邊出什麽風流事故呢,到時候就怨不得我了。”
“三表弟,你難道要……”魏文霜輕呼一聲,“不可,你千萬不能做這樣的事……”
“你不要亂想嘛。我聽說荥陽長公主家的魏二也從淮陽進京了,或許那才是孟六的緣分呢。好了,時辰不早了,等下祖母不見你指定是着急的,咱們下去罷。”說着,兩人終于走了。
耳聽腳步與說話聲漸漸遠去,外間重新只有清風拂過與偶爾鳥鳴之聲,賀雲櫻便戳了戳蕭熠的手。
蕭熠卻一時有些舍不得離開這個狹窄.逼仄之處,畢竟他已經太久沒有跟賀雲櫻這樣“親近平靜”地相處。
但這念頭也不過一瞬罷了,他聽着外頭确實沒有人聲動靜,便輕輕推開了木門,自己先出來,再伸手扶了一把賀雲櫻。
那隔間腳下雜物不少,先前匆匆進去的時候顧不上,此刻出來,賀雲櫻還是要提一下裙擺,也就沒有推開蕭熠的手。
只是他袖口略略滑開一點,便在明亮天光之下,清楚看到她剛才用力掐的那一片,已經有了一小團淤痕。
“雲櫻。”蕭熠略沉了沉,又叫了她一聲,總覺得先前自己所提之事中,仍有歉意未盡,亦有話未曾說完。
然而被尹魏二人這一出打斷,再開口就有些難以措辭。
賀雲櫻心思亦是紛亂的,她不想即刻再回到先前的說話與蕭熠再糾纏一回,且她更急迫的是擔心孟欣然。
直接岔開話題:“剛才尹三最後的話是什麽意思?他難道會為了不跟欣姐姐結親,去算計她和魏二嗎?”
蕭熠略想了想,面色亦有些嚴肅:“後天昭國公府有宴,孟魏兩家都會去。”
“那你要不要與安逸侯說一聲?他應該不會非要與尹家聯姻吧?”賀雲櫻順着思索,安逸侯與昭國公府交往當然是政事考量,雖然疼愛妹妹孟欣然,但這聯姻之事也很難說。
至于孟欣然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看上尹三。若是看上了,到底是多一層傷心。
再者,如果真的被算計了跟魏喆有什麽牽扯,即便不會非要嫁過去,也實在是夠惡心人的。
賀雲櫻越想越不放心:“要不,昭國公府的宴會,我們也去?”
她的種種思慮,蕭熠是明白的。
對他來說,解決這件事的法子不知有多少種。但他不知道若是自己出手教訓尹三,或者幹預孟欣然婚事,對賀雲櫻而言,算不算“插手她要做的事”。
但另一宗,便是他實在喜歡賀雲櫻剛才這句随口的話——我們。
蕭熠笑了笑:“好,我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