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蕭婳(已修) 【已補足本章】……
文淵書院對外下帖子本就不常見,此番一次給了靖川王府三份,對于士林而言,算是頗高的贊譽。
尤其對賀雲櫻的正式邀請,哪怕不過是一次尋常談論詩畫的茶會,僅憑曾經得到文淵書院的請帖,已經足以在京中貴女交際之中成為談資。
甚至比柔善縣主這個天家封賜的爵位更有價值。
對此,霍寧玉與賀雲櫻自然很高興,并不全是為了虛名,更多是真心喜愛書畫之事。
與此同時,同一座靖川王府之中,也有人是不那麽高興的,譬如封號為寶善的小郡主蕭婳。
蕭婳是老靖川王蕭胤唯一的掌珠,在父親身為輔政三公之首的那些年,即便美貌才名皆不如窦婀娜這個“京中第一美人”,但論起家中權勢地位,連公主或皇室郡主也要退讓三分。
可随着霍寧玉的歸來,母親蔣妃一夕之間重歸妾位,她這個昔日高高在上的寶善郡主也立刻成了庶女。
更沒想到的是,嫡母自己回來還不算,居然還帶了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鄉下義女,封了柔善縣主。
且因着叫霍寧玉一聲母親,明明連蕭家血脈都沒有,賀雲櫻卻比她還有嫡女的排場,文淵書院都給她下帖子!
蕭婳越想越氣,當天午膳時便連摔了好幾個茶盞。
這動靜其實不算小了,很快就傳到了霍寧玉這邊。
但霍寧玉是何等外柔內剛的性子,當年因為與老靖川王的争端,夫婿兒子王妃尊位都可以不要,側妃之女的摔摔打打哪裏會放在心上。
到了請帖約定的日子,霍寧玉便與蕭熠賀雲櫻同行,母子三人一同前往文淵書院。
蔣際鴻與窦啓明二人一同在山門迎接,賀雲櫻只作全然不識蔣際鴻,中規中矩地見了禮,随後便跟着到了已經擺設好茶會的守拙亭。
聶言二位大儒皆在,另有一位女先生,衆人又是一番見禮寒暄,才坐下吃茶。賀雲櫻這時才知道,義母霍寧玉少年時也是聶大儒的同窗。
“實不相瞞,今次下帖相邀,一是與霍師妹敘舊,二是為了府上的柔善縣主與小王爺。”聶大儒容貌清隽溫文,言語倒十分直接,“今年荀師姐想再開山門,收幾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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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櫻心頭不由一跳,她曾聽蕭熠和蔣際鴻提過,當年幾位大儒皆年少時,書院之中真正的經緯謀略頭一人,并非聶言兩位,而是一位長年隐居的女先生,荀鸾。
拜入文淵書院,當然是極大的光榮,但若得入荀先生門下,卻又是另一件事。
譬如蔣際鴻與窦啓明都是文淵書院弟子,得蒙聶言二老并其他夫子教導,但卻未必有機會見教于荀先生。
“師生緣分,與旁的緣分一樣,強求不得。”荀先生開口接了一句,聲音如風泠碎玉,沉靜而動聽,“今日也不算什麽考校,不過就是天氣晴好,所以請幾位過來吃茶,閑談幾句書法字畫罷了。”
話是這樣說,旁邊卻已經有書童擺設書案與畫架,擺出了筆墨紙硯。這陣仗其實與靈霞寺詩會差不多,也沒有規定的題目。
賀雲櫻餘光掃到身邊諸人,連看似淡定的蕭熠都有些輕微的在意,更不要說蔣際鴻與窦啓明。
但過于拘謹亦不是好事,所以幾人雖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點緊張,氣氛卻看着還好。尤其是畫架上懸出兩幅名家畫作,順着點評幾句,便各自提筆作詩作畫。
賀雲櫻鑒賞眼光雖然犀利過人,但實際動筆的畫技卻大半是跟着蕭熠學的。因而略略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只寫一幅字便了。
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過去,賀雲櫻因為只寫了字,早就放了筆。餘下三位卻都又寫又畫,便多了不少時間。
待得四人皆完成,霍寧玉和聶言二位便過來依次看了看,略略含蓄稱贊了幾句,便都望向荀先生。
“太過圓滑。”荀先生先看的是蔣際鴻的雙鶴圖與骈句,只給了四個字。
又看了看窦啓明的春櫻圖與題詩:“赤誠有餘。”
再掃過蕭熠的江川圖,多看了兩眼,卻最終搖了搖頭:“心思太沉。”
最後才發現賀雲櫻并沒有畫,只是寫了一篇清溪書樓序:“尚可,卻偷懶。”
這短短四五字的評語都說完,荀先生将衆人書畫再掃了一回,又嘆道:“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但人聰明到了極處,便容易算計太過,反而涼薄失德。都想想罷。”
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窦啓明:“你卻相反,也得想想。”
“是。”眼看幾人皆應了,聶大儒覺得氣氛略有些沉,便主動笑着提起了幾件文壇趣事,衆人再度吃茶說笑起來。
其間賀雲櫻無意與蕭熠目光相對了一瞬,立刻便轉開了。只是心裏卻忍不住再次琢磨荀先生的那句話。
茶過三巡,聶大儒提起了要送幾卷書給蕭熠與賀雲櫻,這也是文淵書院慣常的送客暗示。
霍寧玉母子三人自是從善如流,感謝之餘亦将預備好的四盒名墨與六卷古書回贈,随即告辭回府。
再轉日,賀雲櫻曾被荀先生考慮收入門牆的消息,便傳遍了京中的貴女圈子。
本來老靖川王妃死而複生,原繼室蔣妃由妻轉妾,就已經是公卿後宅女眷之中最啧啧稱奇的話題,傳說中才貌雙全的柔善縣主賀雲櫻自然也成為了時興談資。
先前不少人還覺得,一個華陽小地方來的姑娘,便是家中有官身的,能有幾分才氣?
可文淵書院與荀先生兩塊金字招牌砸下來,哪怕并沒有在這一次吃茶之後就定下什麽師生名分,但只說能夠被荀先生考慮,已經是京中貴女過去近十年都無人可及的水平了。
也因着這一點,再幾日後的六月十三,璋國公府壽宴,當賀雲櫻與蕭婳一同走進窦婀娜的花園參加花會之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賀雲櫻身上。
随即便是一瞬的靜默。
雪青織錦長裙,裙擺用細密的銀線繡着大團的櫻花紋,淺月色紗織上衫,腰間是一條素白綴米珠絲縧,佩一枚羊脂玉玲珑禁步。
烏黑發髻上只有一枚青玉嵌東珠發梳并幾只珍珠發針,與一朵盛開的玉芙蓉。
在京城的公卿貴女之中,這是在孝期末尾出來走動之時常見的裝扮。精致清麗,也并不算多麽出格或是出挑。
除非,有賀雲櫻這樣的天人之姿。
就連庭院中的其他貴女也略略愣了幾息,才知當日宮中傳出,蔣貴妃笑着說京中第一美人稱號應當易主,居然完全不是虛言。
而再下一刻,衆人才想起有關文淵書院下帖,荀先生收徒等等。
窦婀娜身為主人,當然還是比旁人要反應再快一些,不管心中如何,面上還是親親熱熱地過于迎接:“縣主,小婳,你們可來了。大家都等着你們呢。”
只可惜窦婀娜雖然努力親熱描補什麽“你們”,實際上從落座到說話,從詩詞歌賦到衣食住行,所有人說話都是單單向着賀雲櫻的。
而且這與什麽老王妃義女,靖川王府縣主身份并沒有關系。
一是絕色美人本來就招人喜歡,尤其是賀雲櫻這種笑語盈盈,明豔卻不冷豔的美人。
二者自然就是這文淵書院與荀先生的邀請皆證明了她的才華學識,平輩之中誰也不敢在她跟前拿喬。
再等蔣際鴻與窦啓明也過來湊熱鬧,提到荀先生四句評語之中,只有賀雲櫻一人得了一句“尚可”,這衆星捧月的架勢便更足了。
甚至蕭婳是在什麽時間再也受不了了,抽身先走,都沒有人注意到。
而另一件無人在意到的,則是花園月門之外幾步,負手而立,冷眼旁觀的蕭熠。
遠遠看着賀雲櫻在人群中,笑意明亮,粲然生光,他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以前将她圈在蘅園,是不是……
他正思索間,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口:“大哥,咱們什麽時候回去?”
蕭婳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眼圈微微泛紅,委委屈屈。
老靖川王在世時,最疼愛的孩子便是幼女蕭婳,她小時候确實玉雪可愛,很會撒嬌,蕭熠對這個異母妹妹也比較寬和。
“再半個時辰罷。”蕭熠其實也想走了,璋國公這個老家夥見風使舵,不可當真與謀,今日過府只是給面子應付一下而已,更何況窦啓明還對賀雲櫻賊心不死。
可是看着賀雲櫻此刻的笑容,他又覺得再等等也無妨。
一聽還要半個時辰,實際上已經忍無可忍的蕭婳立刻便哭出來了。
只是她從小就知道長兄說一不二,凡決定之事皆不容質疑,所以只好自己抽抽搭搭地哭。
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家孝期尚未真正結束,叫人看見了随便一句思念父親也就帶過去了。
好容易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将近小半個時辰了,蕭熠便打個手勢叫人去提醒賀雲櫻。
賀雲櫻本也無意在窦家多停留,順勢應聲告辭。
先前她來璋國公府之時就是與蕭婳同乘一駕馬車,兩人其實都不情願,但若是分車而行等于将家宅不和廣而告之,且這先後親疏次序等等,也是徒增困擾。
因而回程之時,雖然蕭婳看賀雲櫻不順眼的程度已經又翻十倍,卻也不得不強忍着先上車。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蕭婳許是太過氣悶,甚至有些暈車想吐。
等好容易到了自家王府,那積攢了數日,又在今日火上添柴、又哭又想吐,身心兩難受烏七八糟混雜到了一起,蕭婳便終于忍不住了。
按着以往的慣例,晚輩若是自己去親戚家走動,或是到世交之家飲宴,結束歸府之後都要到正院去坐一坐,跟父親或母親大致說一說飲宴聚會之事如何。
無事便只作閑談,有事也要盡快讓長輩知道。
所以今日也是如此,蕭熠走在前頭,賀雲櫻與蕭婳走在後頭,兄妹三人一起往霍寧玉的院子過去。
蕭婳越看賀雲櫻越不順眼,一想到等下到了霍寧玉房中,嫡母肯定又是拉着她親親熱熱地問候誇獎,更是滿腔憤懑發不出去。
心念微轉之間,腳步微錯,口中故意說了一聲:“咦,那是什麽?”
作勢要繞過去,卻伸腳絆了一下賀雲櫻。
賀雲櫻正安安靜靜地想着荀先生和書畫之事,猝不及防,只覺左腳腳踝猛然一痛,整個人便向前撲跌!
蕭婳一不做二不休,也順勢一跌:“哎呀!”
可她這是故意跌倒,當然是比賀雲櫻慢了一步,假裝裙擺絲縧交纏不清,便絆倒在了賀雲櫻身上。
賀雲櫻還沒反應過來,只是跌倒之後本能要撐着起來,下一刻,驟然一個人的重量撲在身上,交疊壓住的腳踝越發疼痛,淚花立刻奪眶而出。
蕭熠聞聲回頭,登時一驚。
此刻距離更近的丫鬟們趕緊上前去拉起了蕭婳,劍蘭氣得小臉通紅,但到底不敢真的去罵蕭婳這個老王爺的親女兒,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還是先去扶賀雲櫻。
她的手剛扶上賀雲櫻的手臂,便見蕭熠大步流星地過來,一把拂開她,自己去将賀雲櫻扶起:“傷到了哪裏?”
也不顧什麽男女有別,伸手将賀雲櫻額角側臉沾到的塵土抹了去,看着她已經淚汪汪的眼睛:“哪裏痛?”
賀雲櫻雖然不想對着蕭熠哭,但是左腳腳踝實在太痛了,只能嗚咽着指了指。
蕭熠彎腰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同時吩咐林梧:“去請季先生。”
又低頭溫聲:“先忍忍,我送你回如意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