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蔣際鴻 【二更來啦!】……
當時她具體如何回答,如今已經想不起來了。
當然沒有答應,大約便是笑罵他一聲酒後瘋魔、小心腦袋,也就罷了。
而這句話有沒有真的傳到蕭熠跟前,賀雲櫻也不知道。
若是旁人言行至此,決計瞞不過蕭熠,可蔣際鴻卻不太一樣。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前世早在德化六年初秋,蕭熠尚在沉寂之時,蔣際鴻便有主動投誠結交之意。
說穿了便是在輔政三公之中最看好蕭熠,寧可帶着文淵書院高才名聲,做靖川王府幕僚。
後來因為聶大儒言大儒兩位去世,蕭熠得罪了天下讀書人之時,身為攝政王府長史的蔣際鴻居然仍舊在士林之中聲譽不倒。
而再之後的幾年裏,蕭熠重新收攏人心、洗白名聲,能成功一半,多有蔣際鴻的出謀劃策。
因着蕭熠始終沒有正妃,大半時間住在蘅園,他的心腹幕僚近臣便也經常來往,蔣際鴻更是其中之首。
賀雲櫻猶自回想之間,霍寧玉已經微笑開口回應:“貴妃娘娘厚意,臣婦心領。不過小女剛到京城,尚在适應,還不曾如何交際,也不急着定下婚事。”
“王妃說的是,倒是本宮心急了。”蔣貴妃以帕子掩口,輕聲笑道,“實在是看着柔善縣主這樣才貌出衆,就替自家侄子着急,生怕晚了就讓旁人先求了去。”
頓一頓,又将帕子放下,明媚的眸子裏多添了一層意味深長:“再者,先前老王爺隐瞞了您修行之事,卻扶了本宮的姐姐暫補正室,我姐姐雖然不及王妃淑德□□,可到底肉身凡胎,誰沒有私心,誰沒有意難平呢?”
連賀雲櫻在內,誰都沒有料到蔣貴妃竟然直接将這事說破。
當年老靖川王到底知不知道霍寧玉是假死脫身,到現在已然無從查證,蕭熠強行推卸給已故的親爹,靠的就是死無對證。
可蔣妃由側妃扶正,如今再降妻為妾,卻是實打實的。
“當然,王妃是無辜的。只是我姐姐與一雙兒女,卻不免嫡庶輪轉,多有失落。當中或許一時轉不過心思,還望王妃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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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發安靜的慈懿宮正殿裏只聞蔣貴妃的曼麗笑語,“有道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際鴻那孩子若是能跟縣主成就一段好事,一家人互相照應體諒,不是更親近麽。”
聽到此處,賀雲櫻居然想給蔣貴妃撫掌喝彩。
看來蔣家滿門聰明倒也不是全在蔣際鴻一身,貴妃蔣瑤若是身為男子在外讀書行走,未必不能同樣拜入文淵書院山牆。
剛才這一番話,其實是提醒蕭熠,不要因着霍寧玉歸京,府中蔣妃或是她兒女的一時意氣,影響靖川王府與平南将軍府的合作。
至于聯姻結親,只是借着發揮的由頭。
這時蕭熠開口,應了兩句,與霍寧玉意思大致相類,無非是家中尚在孝期,議親為時過早,一家人本就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套話。
至此,這一場謝恩吃茶,已經有大半個時辰了。
年邁的蕭太後疲态難掩,随口接了蕭熠的話,又擺手示意女官,将事先預備好賞賜給霍寧玉和賀雲櫻母女的首飾錦緞等物取出。
窦皇後與蔣貴妃也各自有預備,是比着太後的例子依品降等,但加起來也林林總總一長串。
霍寧玉母子三人起身謝恩行禮,便退出殿去,仍舊乘坐來時的軟轎,順原路回去宮門處,再核對腰牌,登車回府。
與來時一樣,軟轎走了兩盞茶,只是這次賀雲櫻獨坐之時,卻是在回想前世認識的蔣際鴻。
他相貌雖然不如蕭熠甚至窦啓明俊美,但也是斯文端正的儒雅青年,且跟聰明又通透的人說話是很有趣的。
想想先前在蘅園的幾次說笑,她甚至覺得,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考慮……
正想着,轎子已經停下了。
這次賀雲櫻吸取了教訓,先看了一眼外頭相扶的手不是蕭熠,才謹慎地從軟轎中出來。
但等蕭熠扶了霍寧玉上馬車,轉頭還是向她伸手,示意可以相扶,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
賀雲櫻忽然有種直覺——蕭熠是不是想再提蔣際鴻?
不過到底是在宮門處,身旁環繞翊衛內官,儀仗侍女等這麽多人,蕭熠沒有真的多說什麽,賀雲櫻也不便下他的面子,還是伸手放在他掌心裏,由他扶着上了馬車。
只是上車之後,她的手還是在寬袖之下屈伸幾回,甚至偷偷握緊帕子,動作極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與掌心。
蕭熠就垂着眼簾坐在她對面,眼觀鼻鼻觀心,好像跟霍寧玉一眼在靜坐休息不語。
然而他忍得住眉頭不跳,卻忍不住心頭不一跳再跳。
這丫頭以為他看不出她在擦手嗎!
這是嫌棄他髒?
還有,她剛才到底在軟轎裏想了什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叫人心煩意亂的,是不是在想蔣際鴻?
按着淮陽傳來的消息,明日窦家衆人便能到京城了。
前頭一個窦啓明還沒打發,蔣際鴻怎麽又在這時候殺出來?
年輕的靖川王,即将再次在大燕天下攪弄風雲,攝政掌權的蕭某人,就在這從宮門回王府的短短一路上,面如清冷玉,心如漿糊糊,反複半晌沒個頭緒。
不多時,回到王府,母子三人各自先回房更衣盥洗,略作休息。
宮中的那些賞物随後送到了,緊跟着還有京中公卿豪門陸續跟上的禮物,便與在淮陽一樣,金玉玩器,藥材錦緞,一時間送禮的車馬甚至在靖川王府外排了隊。
按理說霍寧玉回歸王府,就應當親自主持王府中饋事務,但在宮中這樣支應半日又往來奔波,到底還是有些疲倦。
蕭熠便叫人請了季青原過來,為霍寧玉請脈行針,讓母親好好休息,至于收禮回禮之事,便交給賀雲櫻幫忙協理。
霍寧玉想着賀雲櫻本就聰明,又有蕭熠坐鎮,老練的王府總管陶渭幫襯,這不過是記賬的小事,當然不會反對。
陶渭卻有顧慮:“縣主到底是華陽人氏,只怕京中的風物尚不熟悉……”
話說的很含蓄,心裏想的其實是賀雲櫻不過鄉下丫頭,雖然攀上王府高枝,但哪裏有識貨的眼光、世家往來的分寸呢?
收禮還好些,回禮的事情若是出了岔子,憑着老王妃和小王爺對這位便宜縣主的寵愛,出了什麽問題肯定是他背鍋。
然而蕭熠卻比母親還淡定,唇邊甚至浮起一絲笑:“不必擔心,既然請縣主料理,便全權交給她,你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陶渭登時呆住,一張老臉有如苦瓜,對于來悄悄找蕭熠說這話後悔不疊。
可蕭熠素來威重,禦下之嚴猶勝先父,陶渭雖然心頭上火卻不敢多說,只得自認倒黴,唉聲嘆氣地去辦差。
先将賀雲櫻請到以前蔣妃理賬的繪春堂,勉強賠笑:“王爺說,請縣主全權做主。”
言罷又打了個手勢,叫了四個青衣婢子進門:“縣主,這是王爺派來給您打下手的。有什麽東西要查點整理,或是拟了什麽回禮的單子需要找東西,她們全憑縣主差遣。”
賀雲櫻笑笑應了,随手拿起一份禮單翻了翻,心中便知蕭熠又是在試探她,要看她對這些公卿豪門熟悉幾何,還有對這些禮物珠翠識貨與否。
畢竟這些送禮的人家雖然會奉上禮單,但很多時候為表謙遜甚至掩人耳目,措辭是很含蓄的。
譬如有人送的是德化二年出的惠州窯豆綠釉瓶,有人送的卻是前朝青州窯的天水碧釉瓶,這單子上寫得都是“插瓶一雙”,禮物價值卻相差百倍。
前世裏賀雲櫻雖然是外室,但卻是攝政王蕭熠唯一的枕邊人。因而蘅園明裏暗裏收到的禮物,竟比送給蔣妃或小郡主蕭婳的還多。
那時若逢年節有空,蕭熠偶爾會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筆地寫禮單,耳鬓厮磨之間,随口教她怎麽分辨惠州窯和青州窯,如何看徽墨與湖墨,什麽是沉水香,什麽是重蓮葉。
一年一年,韶光容易過。
到得德化十五年,有一次賀雲櫻随口評鑒名家詩畫仿作的時候,蔣際鴻笑着稱贊:“雲娘子如此眼力,當開一家鑒寶齋。”
然而她學會了鑒別古今名家字畫,天下珍寶玩器,卻還是沒學會鑒出蕭熠一顆真心。
“縣主,此瓶應當如何登記?”一名青衣婢子打開了賀雲櫻面前的錦盒,恭敬問道。
賀雲櫻掃了一眼,是永州書畫名家柳霖的所繪的美人瓶。
她确實不記得,自己有哪些書畫所知是從跟随義母讀書那幾年得來,又有哪些是蕭熠所教。
索性再次笑笑:“寫,‘畫杏色衣衫樹下撲蝶女子一尺二寸甜白雙耳瓷瓶一對’。”
眼看那婢子怔住,賀雲櫻又指了指那半屋子的錦盒:“你們每人拿一個空白冊子,比着我剛才這個格式,每一樣都記下來。全寫好了再拿給我看罷。”
蕭熠是想試探她眼力如何。
但誰說她一定要回應呢?
這樣多的禮物,婢子們全登記完了就要一整天,之後拿着冊子核查了便丢回給蕭熠。
她就是甩手不管,他還能強逼着她“鑒寶”麽?
有些事情她早就想明白了,他喜歡玩那些彎彎繞的手段,她就一刀斬亂麻好了。
結果賀雲櫻還是小看了如今靖川王府的門庭若市,這禮物前後收了三天,一時間也顧不上查對貴重與否,只仔仔細細記下細節入庫,便折騰了好幾日。
到得六月初一,禮物終于收的差不多了,文淵書院的帖子也送上了門。
看着上頭熟悉的蔣際鴻筆跡,蕭熠不由眉頭跳了跳,将賀雲櫻的無賴推脫式記賬也暫時顧不得了。
然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再仔細看時,這書院帖子竟是一式三份。
給他的是蔣際鴻手書,給母親霍寧玉的才是以往文淵書院最常見的制式。
而第三份,指名邀請柔善縣主賀雲櫻的,竟是窦啓明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