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府 如今她卻不稀罕了
兩個時辰後,蕭熠一行終于從安逸侯府告辭,登上了返京回程。
乘畫舫沿江而行,比陸路要慢一倍,但平穩舒适許多,沿途風景也更加寧靜優美。
可随後的幾日裏,畫舫上的氣氛卻有些微妙。
霍寧玉與賀雲櫻所在的東廂倒是挺好,每日裏母女兩個說說笑笑,詩詞歌賦,山川江河,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但畫舫的另一側,卻幾乎是相反的。
從離開淮陽,甚至說離開孟家東苑的那一刻開始,從季青原到林梧,再到所有随行的青鱗衛,都由內而外地戰戰兢兢。
雖然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麽,蕭熠甚至也沒有真的說什麽,但那種有如修羅場一樣寂靜窒息的威壓,卻始終籠罩在他身周。
只有每日向母親霍寧玉問安時,蕭熠才有片時的溫和松快。
除此之外的時刻,連季青原都收斂心神,不敢說笑。
對于蕭熠的這等心緒變化,其實身為母親的霍寧玉也不是全無所知,但因着回京在即,只以為是政務公事,便只叮囑了幾句不要勞神太過,注意休息也就罷了。
賀雲櫻的感知是比霍寧玉更細膩的。她知道他心情差極了,且未必是公事。
主要是德化六年的夏天,正是他即将由沉寂轉為振翅展翼之時。
籌謀政事、收攏人心,固然要殚精竭慮,但那與他這樣的不快卻是兩件事。
那麽具體是因何而生,她猜不到,也不想猜。
她只知道,在回京前的這最後幾日裏,蕭熠似乎有些回避她,哪怕在霍寧玉身邊碰到面,也沒有什麽眼神交錯。
對此,她只覺得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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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畫舫終于抵京。
與先前到淮陽時相類,青鱗衛與靖川王府諸人已然等候相迎,錦氈鋪地,車馬齊備,儀仗禮節遠比淮陽更華貴嚴整。
如外間議論所料,在霍寧玉“病故”後做了七年靖川王府女主人,如今卻重新成為半個側室的蔣妃并沒有到碼頭迎接,而是稱病。
王府總管陶渭再四謝罪,尤其是看着蕭熠那張冷臉,越發覺得脖子後頭的涼意滲進骨髓裏,自己這顆老頭怕是随時不保。
萬幸重歸本位的老王妃霍寧玉并不太計較,回到王府之後面對蔣妃所生的一雙子女,也只不過是淡淡走了個過場。
迎接也好,見禮也罷,不管是假意敷衍還是真心懷恨,對霍王妃而言,都沒有安頓賀雲櫻來得重要。
陶總管伺候靖川王府小半輩子,自是眉眼通透。
尤其先前在蔣妃跟前奉承幾年,也算熱絡,如今驟然改天換日,不管宗譜上都已經身故的老王妃怎麽就突然回來了,眼前要緊的還是賣力讨好。
于是當賀雲櫻定下了住在如意軒,陶渭即刻着人布置伺候,恭敬殷勤之意,恨不得将蔣妃所生的大小姐蕭婳都比下去。
“辛苦陶總管。”
賀雲櫻面對陶渭的谄媚迎合,只是淺淺一笑,打個手勢,劍蘭便将一個厚厚的紅封遞過去。
陶渭只想借着巴結賀雲櫻而盡快讨霍寧玉的歡心,哪裏在意紅封賞賜這種小事。
不過面上自然是千恩萬謝:“老奴預備不周,哪裏敢接縣主的賞賜。您好生休息,有什麽需要,随時打發人吩咐老奴便是。”
眼看陶渭從如意軒告退了,劍蘭與鈴蘭這兩個跟着賀雲櫻從華陽陪伴而來的丫鬟互相看看,這些日子壓抑在心底的局促與緊張便有些忍不住:“小姐,咱們這,就真的在王府裏頭住下了?”
賀雲櫻起身往寝閣裏過去,随手撫了撫垂墜如流水的櫻色凝光紗:“暫住而已。等到夫人身體好些,我會自己買個宅子出去。”
劍蘭點點頭,跟過去伺候賀雲櫻更衣盥洗:“那也好。雖然夫人疼您,但奴婢瞧着王爺總是害怕。今日王府裏側妃不出來迎接,那二公子和大小姐說話也都話裏有話似的,看起來王府也不甚太平。”
賀雲櫻笑笑,沒有再多說。
只是沐浴之時,略略有些出神。
她自從重生以來,對蕭熠已經徹底沒有任何眷戀和想法。但踏入靖川王府這一刻,心頭卻還是不免喟嘆。
畢竟前世裏,她曾經那樣盼着有朝一日得到正式的名分,在王府裏陪伴蕭熠。
然而十年時光,缱绻纏綿有過,風高浪急也有過,她卻從來沒有踏入過靖川王府的大門。
當然,蕭熠從沒明着說她不配。
只是說王府到底是蔣妃執掌,他孝期未出便在外納側,正妃又始終未定,終究不便入門。
後來又說,若是定下王妃,她進府為妾,難免執禮低頭,哪裏比得上在蘅園裏自己做主,逍遙自在。
再後來,朝局幾番動蕩,蕭熠自己的正妃婚事始終在将定未定之間,內外交攻,這事便徹底丢開不提。
再再後來,便是死生翻轉,時移世易。
賀雲櫻并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今時今日以柔善縣主的身份,不只踏入了前世可望不可得的靖川王府,更住進府中最為精美绮麗的如意軒,成為府中嬌客。
只不過麽,如今她卻不稀罕了。
在王府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賀雲櫻去給霍寧玉請安,便直接将自己的打算提了出來:“母親,等過幾個月您身體好些,我想自己買個宅子搬出去住。”
霍寧玉大為意外,伸手去握住了賀雲櫻的手:“這是為什麽?可是如意軒有什麽不妥?”
“如意軒很好。”賀雲櫻微笑着也将自己的手覆在義母的手背上,“只是我到底與王府并無血緣,不好這樣長久叨擾,也不願意叫人說我攀附。”
頓一頓,她又彎了彎唇,清亮的眸子裏滿是堅定:“先前不留在華陽,是怕我三叔或是族人找事,也怕錦衣夜行,惹上麻煩。但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獨居不為大事。何況在京城裏,也是在母親蔭庇下,真的有事還是可以求您幫忙的。”
“我知道你素來是有主意的。”霍寧玉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鬓發,思量片刻便點了頭,“你心中所慮,母親明白,回頭叫你兄長幫忙看一看宅子。”
說着又輕輕點了點她的額角:“不過,或許再幾個月,你的緣分便到了呢,直接從王府出閣,不必搬出去獨居更好麽?”
“那——”說起婚嫁之事,賀雲櫻并沒有什麽羞澀之意,順着霍寧玉的話想了想,還覺得也不錯,于是大方笑道,“那也挺好,借母親吉言。”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門外傳來一聲輕咳,随後丫鬟打起了簾子,一身月白燕居常服的蕭熠進了門。
“母親,妹妹。”
賀雲櫻也起身一福:“兄長。”
其實從離開華陽那日開始,賀雲櫻便總是盡力比開與蕭熠多說話的,只不過是從淮陽到京城的路上,他也開始回避。
因而到得此刻,二人之間已經有了一種微妙的默契,賀雲櫻見到蕭熠進來,見禮之後就向霍寧玉一福:“兄長陪母親說話罷,我先回去了。”
“妹妹先坐片刻。”不等霍寧玉點頭,蕭熠先擺了擺手,“愚兄有事與母親還有妹妹商議。是關于進宮謝恩。”
提到進宮,确實是件不大不小的事,賀雲櫻只得坐下。
大燕皇權積弱多年,但這并不意味着進宮面聖謝恩便可以掉以輕心。
恰恰相反,正因為皇權積弱,後宮其實與前朝一樣,是輔政三公與其他權臣宗室的角力所在。
今上文宗皇帝的母親蕭太後是蕭熠的姑祖母,年輕時也有過數年的鐵腕手段。但自從德化三年一場重病之後,身體大不如前,對前朝後宮的影響亦減弱許多。
中宮窦皇後是窦婀娜與窦啓明的姑姑,雖是文宗繼後,但膝下有嫡子,又執掌鳳印十餘年。加上靖川王府與璋國公府窦家已經退婚,應對之間更需格外小心。
而最為尴尬的是如今最得聖寵,有孕在身的貴妃蔣瑤。
蔣貴妃出身西南将門,五年前才入宮,當初入宮之事也有老靖川王的牽線。
賀雲櫻記得,前世在蕭太後過世之後,蕭熠與蔣瑤還有過幾次政治合作。
但問題是,蔣瑤原先是要叫老靖川王一聲姐夫的,她是蔣側妃的妹妹。
這一重又一重的關系疊在一處,前世的賀雲櫻身為外室并沒有資格去應付,如今卻不得不陪着霍寧玉去面對。
“倒也不必太過緊張。”蕭熠将宮中的關系大致解釋了一回,又叮囑了幾件細節之後,見賀雲櫻眉頭微蹙,便淡淡補了一句,“妹妹本就聰明,最會拿捏分寸。即便真有什麽,也有我在。”
霍寧玉也覺得賀雲櫻似乎有些擔心的樣子,同樣開言安慰:“櫻櫻,沒事,母親和兄長都會照應你的。”
賀雲櫻按下心緒,只乖巧點頭:“是。全仰仗母親與兄長。”
“對了,剛才我進門之前聽到,妹妹想搬出王府?”蕭熠又開了口,貌似無意,只是唇邊笑意似有似無,“說起來,我倒是有一處別院。”
別院?那不就是蘅園?
賀雲櫻心下一哂,卻将目光轉向了霍寧玉,露出幾分當真意動之色。
霍寧玉果然想的還是剛才說的“更好”之事,搖頭笑道:“櫻櫻一個小姑娘,急着搬出去做什麽。你這個做兄長的,還是為她好好選一位夫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