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淮陽 大概,有些人是沒有心的罷
衆人本能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水紅衫子寶藍百褶裙的美貌少女正走過來。
賀雲櫻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璋國公的掌上明珠窦婀娜,也是蕭熠曾經的未婚妻。
他們本是自幼定下的婚約,到了去年卻退掉了。
退婚的表面理由并不重要,因為當年訂婚聯姻本就是在蕭熠的父親蕭胤自靖國公加封靖川王,權勢滔天的時候。
所以等到蕭胤驟然離世之後一年,靖川王府權勢減弱,璋國公府找借口退婚的時候,年輕的小靖川王答應得極其爽快,全無猶豫。
不過賀雲櫻也聽說過,退婚之事主要是窦家長輩做主,窦婀娜自己好像并不願意,甚至還曾經與家人哭鬧争執,尋死覓活,只是終究拗不過長輩。
“剛才見到展統領他們往這邊過來,我還道自己看錯了。”窦婀娜快來的腳步很是輕快,但依舊十分平穩優雅,腰間的玉墜禁步幾乎無聲,很是顯出了幾□□為京中貴女翹楚應有的風姿。
到得近前,先向霍寧玉見禮,面上神色雖帶了幾分驚訝,但更多是歡喜與親近:“伯母好。前天我才聽長輩提起,您還願年份已足,伯曜會接您回京。我就想着又有機會喝到您的茶,不想在淮陽便見着了。”
有關這修行還願之說,在華陽時蕭熠便已經與霍寧玉提過。
畢竟當年靖川王府為正妃發喪,天下皆知,老靖川王之後還扶正了側妃蔣氏,蕭熠的二弟蕭燦也曾有過肖想世子之位的時候。
如今蔣氏尚在,蕭熠要接母親霍寧玉回去,總不能悄無聲息地供奉衣食就罷了,這靖川王府的宗譜還是要再次更動的。
那麽最合适的借口,便是假托神佛之名,說當年霍寧玉是為父母并夫婿祈福發願,願意抛卻王妃尊位榮華富貴,斬斷骨肉親情,在佛前修行八年。
如今日期滿足,自然要重歸本位。反正老靖川王已故,死無對證。
不過他們尚未回到京城,蕭熠便已經放話在外,傳遍公卿之家遠至淮陽,霍寧玉還是稍稍有些意外。
“确實很巧。”霍寧玉溫和颔首,“婀娜你怎麽也在淮陽?”
“我二叔一家也要從淮陽搬到京城了,我就想着趁着他們如今還在淮陽,先過來玩幾天,之後跟他們一起回去,也能讓二叔再去勸勸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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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婀娜的聲音十分清脆動聽,前半段言語也落落大方,但說到最後一句,語氣有些含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蕭熠方向轉了過去。
賀雲櫻也順着望了過去。
窦婀娜這話說的很有分寸,對于真的外人來說,聽着就像是尋常父女吵架,想找二叔幫忙勸和。
但有心之人自然能聽明白,所謂父女争執之事,便是與蕭熠的婚約。
前世裏窦婀娜有沒有在德化六年向蕭熠示好,賀雲櫻并也不知道。因為她自己初次見到窦婀娜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後,蕭熠帶她泛舟京南碧水湖時的偶遇。
那時窦婀娜已經成親,嫁給輔政三公中另外一家,定國公葉家的二公子,是京中有名的恩愛夫妻。
匆匆一會之間,蕭熠對他們很是冷淡。現在回想,焉知那冷淡不是因愛生恨呢?
思緒再回到眼前,蕭熠面對窦婀娜這不算太含蓄的暗示,不出所料地全無反應,神色平和地站在原地,就好像根本沒聽到一樣。
窦婀娜目光中自然是滿是失望失落,但下一刻,便轉向了賀雲櫻:“伯母,這位是……”
霍寧玉含笑引見:“這是我在華陽得的義女,賀雲櫻,剛剛及笄。以後在京中走動見到,你可得照應些。”
“原來是伯母的義女,那我也該叫一聲妹妹才是。”窦婀娜先前聲音并沒有多少緊繃,但此刻卻似乎是松了一口氣,笑容越發親熱和氣。
再看看賀雲櫻與霍寧玉:“伯母有沒有覺得,妹妹與您是有幾分母女連相的?難怪有這母女緣分。”
說到此處,又轉向蕭熠,笑意越發輕松自然:“伯曜華陽此行,真是雙喜臨門,接回了伯母,還得了一位這樣漂亮的妹妹。回頭我帶櫻妹妹去鳳鳴茶會,定會将那幾個平日愛美的丫頭都比下去。”
從見到窦婀娜便沒說話的蕭熠此時終于開口,唇邊揚起極淺的弧度,叫人看不清是不是真的笑意:“舍妹容貌,京中諸人皆不及。但她不需與旁人比較。”
言罷過來親手去扶母親:“您先上車罷,行船勞頓,又站了這半日。”
竟是不假辭色到這個地步,立刻讓窦婀娜察覺出自己也在“京中諸人皆不及”的範圍之內,所有的親熱笑容直接就僵在了臉上。
賀雲櫻亦無意與窦婀娜攀談,見霍寧玉上了車,也向窦婀娜微微颔首致意,就跟着上車了。
季青原在見到窦婀娜過來的那一刻,早已重新做出了那副溫和謙遜、随行醫士應有的本分姿态。當然更不會給這個尴尬局面收尾,低着頭溜到另一架馬車上。
最後在他們的車馬啓程前,蕭熠別說沒下車,甚至沒露面,只是隔着馬車簾子留了一句:“窦小姐,再會。”
随即下令出發,前往淮陽城北的孟家園林。
路上霍寧玉稍稍有些遲疑,倒也不算責備,只是覺得蕭熠行事略過:“伯曜,窦家雖然勢利了些,但你今日待婀娜也有些太過了。櫻櫻将來還要在女眷圈子裏交際走動,沒必要這樣得罪人。”
蕭熠面對母親,便溫和多了:“母親不必擔心妹妹的交際。窦婀娜慣常會做表面功夫,便是不得罪她,她也不會真心照應妹妹。還不如敲打在前,誰敢動我靖川王府的人。”
賀雲櫻也笑笑接了話:“母親不必擔心我,我到京城也不過是陪伴母親,跟您一起讀書畫畫就很好,沒有什麽非要出去走動的。”
“閨中交際還是要的。”霍寧玉伸手去攏了攏賀雲櫻的鬓發,“你也是大姑娘了,婚事是要考慮的。後宅的走動,和平輩姐妹的往來,你自己也要上心。前頭的事情就不用擔心了,自有你兄長幫忙留意。”
“母親既然這樣說,那我聽話就是。”賀雲櫻含笑應了,又看了蕭熠一眼,“也有勞兄長費心了。”
蕭熠極輕地舒了一口氣:“這個自然,兄長一定會為你好好留意的。”
畢竟是當着母親的面,聲音好像還是那樣的溫和。只是他袖中正撚着金線菩提數珠的手,卻指節用力之間發白了一瞬,随即重又放松。
之後路上便無話了,霍寧玉還是有些疲倦,蕭熠與賀雲櫻便各自沉默,讓母親安靜閉目休息。
小半個時辰之後,到了孟家園林。
主人安逸侯孟煦,閑散富貴多年,為人仗義,與靖川王府關系很深,對于招待蕭熠一行極其爽快:“伯曜,你難得來淮陽一回,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整個東苑你們随便用。旁邊還有院子和校場給你青鱗衛的弟兄,好酒管夠!”
蕭熠拱手謝過,叫人将帶給他的禮物都直接拉到庫房,又客套幾句,便送母親與賀雲櫻先去東苑休息安頓,預備在淮陽略停幾日。
他此時按制仍在孝期,并不上朝,時間也寬松。
孟家世代豪富,園林極其精美,東苑尤其清淨雅致,賀雲櫻伴着霍寧玉一路過去,在蔥茏樹木與盛放花卉之間,也覺心曠神怡。
安逸侯本欲設晚宴招待貴客,但季青原為霍寧玉請脈之後還是建議多休息,于是只有蕭熠帶着幾名青鱗衛親信過去飲酒,賀雲櫻還是留在霍寧玉身邊照應。
剛到黃昏時分,一份長長的禮單便送到了東苑。
拜帖匣子是精致的雕花黃梨,正中刻着一個篆字的“窦”。
霍寧玉叫賀雲櫻打開讀一下,果然是窦家送來,但落款沒有寫窦婀娜,而是她的二叔,現任的淮陽學政窦世文。
但看禮單的內容,卻顯然是窦婀娜準備的。
其中大部分都是給霍寧玉的藥材衣料,還有兩卷古書一卷畫,另外又有給賀雲櫻的脂粉帕子宮花扇子,很是用心預備的長長一串。
最後還有給蕭熠的酥酪茶點一盒,旁的就沒了。
賀雲櫻看得分明,但面上自然不會顯出深知蕭家與窦家前塵的樣子,只是一樣樣讀給霍寧玉聽。
待全讀完了,霍寧玉便嘆了口氣:“窦婀娜這孩子,聰明倒是聰明,卻不知道什麽叫做過猶不及。與其花這些心思,還不如待人再真心些。”
這話剛好觸動了賀雲櫻。
她也低了頭,輕輕嘆了一口氣:“有的時候,待人太真了也沒有用。大概,有些人是沒有心的罷。”
話音剛落,剛好一陣晚風拂來,窗邊輕紗微微揚起,賀雲櫻随意地轉頭望過去,便見蕭熠剛好站在廊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