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見 那感覺便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
月色如水,白衣似霜。
賀雲櫻萬萬不曾料到,蕭熠會這樣突然出現在蓉園。
安叔連忙主動解釋:“小姐,我到了李郎中的醫館,李郎中剛剛回到華陽但實在太過疲累,還扭傷了腳不便出診。萬幸李郎中家裏有這位季先生和蕭公子做客,季先生是京中來的名醫,醫術高超,一定能将夫人治好。”
賀雲櫻這才認出,這位季先生季青原便是三年後太醫院醫正。
她前世其實見過季青原幾回,蕭熠甚至還請他到過蘅園。
只不過剛才她一眼看到蕭熠,瞬間就沒仔細看旁人。
但此刻也顧不上多想了,不管蕭熠與季青原為什麽出現,來都來了,先救人要緊。
“有勞季先生了。”賀雲櫻向季青原深深一福,并未再看蕭熠,直接轉身引着二人往春晖堂過去。
很快到了堂屋門口,不知為什麽,蕭熠腳步竟有些遲疑。
賀雲櫻根本沒注意,只顧着請季青原去看寧夫人。
寧夫人此時的咳喘略有平複,但人已經開始發燒,神志昏昏沉沉,季青原牽了她的左右手各診兩次,随即沉吟不語。
賀雲櫻站在旁邊,很有些緊張地看着季青原的臉色。
她真的怕季青原說出什麽無力回天的話來。
好容易重生一回,她不想再孤零零的了。
但季青原沉默了片時,再次伸手去切脈。
一探二探三探,賀雲櫻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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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切脈完了,季青原直接從藥箱裏取了金針出來,頭也不擡:“我先為夫人行針,這方子等下再開。府上可有人參備用?”
“有的。劍蘭!”賀雲櫻轉頭就要去吩咐劍蘭開庫房拿藥材,誰知蕭熠居然就站在她身後兩步之處。
賀雲櫻剛才只顧關切寧夫人病情與季青原的臉色,并沒有注意,這樣忽然一轉身,險些迎面撞進蕭熠懷裏。
賀雲櫻吓了一跳,心頭不由生出三分薄怒。
先錯身繞開,去吩咐了劍蘭月露等人拿藥材、預備風爐銀吊子等着熬藥,還有筆墨紙硯預備給季青原開方子等等雜事。
随後才忍不住回頭向蕭熠輕聲開口:“這位公子,您既與紀先生同行,便是貴客,還請到外頭吃茶罷。”
蕭熠似乎并未覺得自己跟着進了病人的內室有什麽不妥,但見賀雲櫻開口,還是禮貌地微微颔首:“也好。”
他的聲音有點微微的幹澀,不似平時那樣清越而低沉。
但這極短的兩個字裏,賀雲櫻還是聽出點意味。
蕭熠并不是會輕易浪費時間的人,更不是一個随和或矜持的人。
口中應是應了,他心裏卻是仍舊關切着眼前病人的。
但蕭熠會與寧夫人有什麽關系呢。賀雲櫻引着蕭熠到了堂屋坐下,吩咐人上茶的同時,再次飛快推算一回。
她記得蕭熠的母親早在八年前就過世了,是定遠将軍府的長女,名叫霍寧玉。牌位供奉在靖川王府祠堂裏,但每年蕭熠都會去天音寺的五雲塔裏單獨祭祀。
霍家本是鎮守西北的将門,就算有些親戚也都在京中或郴州與涼州。至于蕭氏一族本家,除了京中便是在淮州與蜀地。
想到這裏,賀雲櫻心頭忽然一跳。
寧夫人本來就不是華陽人,且來到華陽之後寄居金谷寺,幾乎就是要斬斷塵緣,那定然是先前在其他地方有過不如意的前塵。
難道寧夫人與蕭熠已故的生母有什麽關系?譬如與老靖川王妃過世有什麽內情牽扯?
她這裏還在盤算着,劍蘭已經将兩盞清茶送了上來。
“公子請。”剛才照面匆忙,其實都沒有機會正式見禮,唯有安叔匆匆提了一嘴季先生與蕭公子同行,賀雲櫻便當做沒留意,此刻也是客氣而敷衍地讓了茶。
“多謝。”還是兩個字。
蕭熠目光低垂,昳麗面孔上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神情。
似乎很是禮貌,進退言語之間客随主便,一個字也不曾多說。
然而當真細思,卻連侍立在旁邊的劍蘭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這位俊美至極的蕭公子并不是郎中,卻跟着季先生一起上門看病人,本身已經很奇怪了。
尤其此刻已經月上中天,這樣晚了直接到春晖堂這樣的女眷後宅,他居然沒有一絲一毫覺得叨擾或者不好意思,也沒有為自己解釋幾句的意思。
還就這樣理所當然地坐下吃茶,比賀雲櫻這個主人更像是在等季先生診斷的寧夫人親眷。
賀雲櫻也不想說話,蕭熠本就有在外頭行走辦事的化名,虛應場面不過就是随口幾句假話的事而已。
更何況,天下還有誰比前世的她更傻,對他的假話那樣深信不疑呢。
蘅園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
下頭的人如何奉承可以不提,外頭的人如何議論也可不計。
可權傾天下的攝政王蕭某人,他自己的金口玉言,風月之間的那些輕聲淺笑,溫熱呼吸中的低語呢喃。
她怎麽就全都當真了呢,還真的就那樣繼續地一味沉淪至死。
如今重生再見,她并不想再聽見蕭熠說什麽。
一句也不必了。
“咳咳。”
寝閣裏傳來了寧夫人的幾聲咳嗽,賀雲櫻立刻起身想過去看看,但守在門口的竹葉先擺了擺手,示意寧夫人還是沒有醒,季青原的行針也沒有結束。
賀雲櫻便停了步子。但也沒有歸座,甚至站在原地沒有動。
因為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迫,不必回頭,她也知道蕭熠的目光大約是落在了她身上,上下逡巡打量着。
那感覺便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了。
她沒有猜錯。
身後也就一步之遙,蕭熠的确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望向了她的身影。
也是一身白衣。
潔白輕軟的素绫長衣,腰間一條淺淡玉色的絲縧,這樣極其簡單的衣衫,便勾勒出纖秾合度的玲珑身形。
她的發辮仍是少女常梳的近香髻,大約是晚間突然遇到義母病發,慌亂忙碌之間,鬓邊耳盤便都有些零星碎發微微松散,發間只有一枚白玉短簪并兩朵小小的素絹花,倒顯得格外柔軟可愛。
他知道賀雲櫻這時候還在孝期的最後幾日,但眼前這樣柔美而清素,好像一枝玉蘭花一樣的賀雲櫻,還是與他記憶裏蘅園的那一抹身影相去甚遠。
那十年裏,她一直是嬌豔而明媚的。
因為他喜歡濃茶,烈酒,燦爛盛放的薔薇,色彩明亮的錦緞,所以她永遠都是用他喜歡的方式,服侍在他身邊。
此刻這樣重見,同樣是他不曾想過的。
仿佛十分熟悉,又驟然十分陌生。
母親仍在病榻,他知道自己不必分心思量過多。
但他到底不是聖人,夢中一再萦繞的身影就這樣活生生站在一步之外,就是他伸手可及的距離。
蕭熠的喉頭輕輕動了動。
不過,在他斟酌開口之前,寝閣裏終于有季青原起身合攏藥箱的聲音。
堂屋裏微妙而凝滞的靜默自然也随之結束,賀雲櫻與蕭熠幾乎是同時迎了過去:“季先生,夫人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