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四界之祈
連祭看着已經擁擠得如翡翠一般發着光的幽冥海。
這也是她消失的地方。
她消失之初, 他怨過恨過,迷茫過。
怨她騙自己那麽久;恨她親手寫下自己的凄慘人生;迷茫自己居然活在一本書中,只是她筆下一滴墨。
讓他覺得一切都是虛幻。
但是,她為自己擋下骨血刺的那一幕太過真實。
真實到他心無時無刻都像被撕裂, 疼得他無法呼吸, 痛得他無法入眠。
他的夢中在再沒有了她, 只有那化成熒光的光點。
一次次驚醒之後, 他突然恨不得這只是一冊話本,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就該戛然而止的話本。
然而這個世界依然運轉, 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這些年,世間都傳他是弑神者, 說他殺了天道。
他從未反駁。
他恨自己給了她骨血刺;
恨當時死的不是自己;
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她的死,他難辭其咎。
因為他不夠強。
後來, 他喪心病狂地煉遍世間所有禁/術。
這些禁/術之所以鮮少有人修煉,是因為它們極為兇險,會反噬修行者,甚至引來天罰,萬劫不複,粉身碎骨。
鬼牙大眼知道, 其實他不僅僅是想變強,更是不想活了。
然而,一次天罰都沒落下。
短短兩百年他成了制霸四界的強者,修為超過了遠古時的魔神連無赦。
衆人都以為他終于被上天眷顧了一回。
而連祭卻知道,這才是對他的天罰。
對他來說, 死不痛苦, 在沒有她的世界孤獨的永生才是折磨。
她想讓他做個好人。
她離開的前一百年他确實這麽做了, 除了琉璃天那群野狗外, 他沒有亂殺人,他遷都蠻城,将滄溟十二城建成了她說的那樣,繁華若夢,成了四界衆生向往的地方。
他依稀記得那一百年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做了些其他好事。
他以為,自己做個好人她就會回來。
然而整整一百年,她杳無音訊。
日複一日的失望,最終成了絕望。
他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濃烈,最後成了毒液。
在她離開後的第一百零一年。
他對着幽冥海道:“眠眠,你失約了。”
你讓我不征伐四界,條件是一直被陪我身邊。
你讓我做個好人,我在努力變好的時候你卻離開了我。
那我做個好人又有什麽用?
此後,天地間多了一位讓人聞風喪膽的邪魔。
他一邊攻打琉璃天一邊侵蝕天下,四處厮殺。
他想引起她的注意,希望觸怒她。
希望她回來看自己一眼,見自己一面。
剛才那琉璃天獻上來的女人出現的一刻,他居然亂了神,以為她真的來了。
直到希望再一次破滅,他熟悉的痛再次将他的心一點點撕裂。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了半罐發黑的蜂蜜,即便他施了法術,它還是已經腐壞。
而他全然不覺,甚至視若珍寶。
不到痛到無法忍耐時,他也舍得吃。
此時此刻,他小心翼翼地挖用了一小點對了水,對着喉嚨灌了下去。
只有這樣,好像他才會好一些。
想起記憶中絲絲的甜意。
鬼牙和大眼在遠處看着他,生怕他再次走進幽冥海。
記得三百年前,他們把他從幽冥海中拖出來時,他兩條腿都被裏面的惡靈咬成了骨架。
大眼嘆了一口氣,“祭哥殺完琉璃天後怎麽辦?再這麽殺下去,幽冥海都不夠裝。”
鬼牙道:“除了她,沒誰勸得動他。”
兩人眺望着發着綠光的幽冥海,盼着她能起死回生,回來拉他們的尊上一把。
巫醫月在蠻城中的神廟外,帶着魔民跪在地上祈禱。
他們口中念着難辨的古語。
祈禱他們的女神能夠歸來。
這三百年來,她從未有一日間斷。
而另外一方早已鎖國的妖界,白羽靠在庭院中的石柱上,看着碧波蕩漾的雲夢澤,眼中帶着惆悵。
直到她意識到那個紅衣青年向她走來,她才轉身行了一個禮,“陛下。”
伽夜:“皇姐不用多禮。”
白羽憂心忡忡,“他打完琉璃天,下一個是不是我們?”
那個昔日讓她神魂颠倒的少年,如今已經成了讓她心驚膽戰無法接近的魔神。
坐在雙頭龍上的他,只要揮一下衣袖,妖界衆人就會成為肉泥。
這三百年他沒有動妖界,是看在當年他們出兵攻打連襲因的情分,現在這情分差不多也被時光耗盡了。
伽夜負手看着遠方,道:“下一個,就是我們。”
魔神這一脈,生來好戰嗜殺,只要他們生命不止,戰亂就不終。
況且連祭,早就瘋了,他要拉着四界給她陪葬。
白羽,“陛下,我們怎麽辦?”
伽夜道:“這世間只有她能勸住他。”
白羽眼中帶着落寞,道:“她已經死了。”
伽夜看着遠方,“皇姐,讓妖界衆生祈願,求她回來看看這四界。”
白羽還在猶豫之時,伽夜道:“她是妖界唯一的希望。”
白羽屈了下膝,“謹遵陛下旨意。”
柳懷素在安頓逃上琉璃天的難民。
琉璃天本就沒有什麽食物,柳懷素把僅剩的仙草分給了難民。
他們臉上帶着狼狽,帶着恐懼,卻還是把希望放在了柳懷素身上,因為傳說她是被天道眷顧的女兒,希望她能拯救他們。
柳懷素目光堅定,心中卻知道,那魔王太過強橫,琉璃天早已不是對手。
而自己,阻止不了他,他實在太強。
這一戰所有人都會死在琉璃天,這裏會成為他們的墳場。
她坐在樹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雞蛋,輕輕的撬開,一邊剝雞蛋皮,一邊掉着眼淚。
小時候她最喜歡吃雞蛋,所以大家都叫她雞蛋妹。
她最後沒舍得吃這雞蛋,她決定還是把它分給那些饑腸辘辘的孩子。
此刻她很想姐姐。
想着當初她當初義無反顧為自己擋住狼的模樣,想着第一次與那魔王對陣之時她從容不迫的模樣,她是世間最溫柔也是最勇敢的人。
不,她是神。
自己又怎麽能與她想比呢?
她用眼淚抹了抹淚,拿出自己的挂,在臨死之前準備再為她心中的神補上一挂。
“澤水困卦?”
“動爻是第三爻,爻辭為:六三,據于蒺藜,困于石。”
柳懷素看着卦象,喃喃道:“第三爻是陰性——也就是說姐姐所處之地不是她應該在的地方。”
柳懷素聽聞她是長老從異世召喚而來,這個世界确實本非她該呆的地方。
“據于蒺藜”又是什麽?
柳懷素看着天空,想起異變的星宿。
“荊棘屬木,貪狼星就是天樞星,天樞星是北鬥的第一宮,屬于震宮,震宮屬木。”
姐姐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必須“斬荊棘”!
也就是殺貪狼!
殺了連祭,她就能回去!
她禦劍飛向七星殿。
長老們搖着頭,“天道已逝,又如何起死回生來殺貪狼?”
柳懷素道:“姐姐剛到這世界的時候一心想回家,那時候的她還沒有被連祭蠱惑,可以用夢回鈴和通靈陣把我送回那個時候她的夢中,我來勸說她!”
告訴她殺了連祭,她就可以回去!
殺了連祭!才能拯救蒼生!
長老們互看一眼,“試試吧,這是最後的辦法了。”
……
柳懷素進到虞思眠的夢中,那是虞思眠到這個世間的第一個夢。
周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
但是柳懷素還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她怕她突然醒來,自己被彈出夢中,所以很是急促:“殺了連祭!救他們!只有這樣你才能回去!”
“你要回去只有這樣一個辦法!”
但是不知為何,在夢中這個聲音變成了斷斷續續的:
【救他們……】
【這樣……你才能回去……】
【你要回去只有這一個方法……】
虞思眠:“你在說什麽?你是誰?”
柳懷素:【我是柳懷素。】
她剛說完就被夢彈了出來。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她的話少了那麽多?
柳懷素對長老們道:“再試!”
她第二次進入了虞思眠的夢。
“殺了連祭,救四界蒼生,只有這樣,你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但是她的聲音卻變成了:
【……救他們……】
【……救四界的蒼生……】
【只有這樣你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在夢中所有關于殺連祭的信息都會消失。
她入夢多次,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像是被什麽強大的力量給阻斷了一樣。
世間能做到這一點的……
柳懷素從夢中驚醒,睜開明亮的雙眼,。“是姐姐!”
長老們看着她,她道:“姐姐阻斷了我夢中的信息!她不想殺連祭!”
“她沒死!”
她還在這個世間。
她又想起了那個挂“據于蒺藜”之後是“困于石”。
“她現在被困在與石有關的地方!”
七位長老眼中燃起了光。
柳懷素跑出了七星殿,撞響了七星峰上那一口震天鐘。
伴随着古樸的鐘聲,她對着茫茫的雲海,雙手合十放在身前。
朗聲道:“天道大人,我知道您在這世間!請您再次降臨!請你再次眷顧四界!”
她清澈堅定的聲音伴随着震天鐘一點點在琉璃天擴散,傳入了衆弟子耳中。
天道?
她真的還在嗎?
這世間能阻止那魔王,拯救四界的,也就只有她一個了吧。
各峰的琉璃天弟子也依次撞響了自己的震天鐘,回應了虞思眠。
是大戰前的號角。
琉璃天上的數十萬難民聽到鐘聲,也都紛紛跪了下來,口中伴随這祈願:
“求天道保佑我們……”
遙遠悠揚的鐘聲伴随着琉璃天上的祈願聲,傳到了人世間。
未能逃上琉璃天凡人們也一個個跪了下來,祈求天道能夠終止這場戰役,收複邪魔。
這一刻。
四界不同的種族,用着不同的語言訴說這他們同一個心願:
希望天道歸來!
一個破敗的村莊中,一位村婦帶着四個孩子躲在破舊的神廟之中。
她們來不及趕上琉璃天,在魔王的大軍攻來之前,她們就會淪為外面虎視眈眈的魔獸的晚餐。
兩個小女兒吓得瑟瑟發抖,緊緊抱在一起,不敢哭出來。
村婦帶着大女兒和二女兒跪在神像前,瑟瑟發抖地祈求天道保佑她們活過今晚。
一頭頭眼睛發着紅光的魔獸已經将破廟包圍,刨着牆與門的縫隙。
卻在這時,突然一聲輕響。
門外的魔獸們一頓,村婦也睜大了眼。
她發現石像最外一層脫落了一塊。
露出了半張空靈絕世的容顏。
接着石片一塊塊脫落。
在這破敗的神廟內,那沉睡了三百年的神靈,終于緩緩睜開了眼。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