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隕落
漆黑的天地間, 星星點點的靈毀碎片在他周圍飛舞,就像是螢火蟲在夜空。
那嚣張俊美不可一世的少年魔尊,以這樣一種虔誠的姿勢跪在虞思眠面前。
他将夢回鈴放在她手上,物歸原主。
然後, 他說:嫁給他。
虞思眠何嘗不想同意, 但是……
齊默白向魔域飛馳而去。
那一日, 萬屍谷萬人血陣, 血光沖天。
還在教柳懷素寫字的他剛放下筆準備出去一探究竟就被長老們召喚而去。
長老們說他們從那顆破碎的九靈珠中看到了一幕幻像。
齊默白:“九靈珠?那幻像是未來?”
觀月道:“既然是九靈珠, 看到的不是未來又是什麽?”
齊默白:“可靈珠破損, 不是已經失去法力了嗎?”
沖夷子:“也許是因為那剩餘八顆靈珠在天道手中吧。”
即便是他們,這一切還是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只能解釋, 如果是天道,一切皆有可能。
血陣那日, 虞思眠脖子上那串只有八顆靈珠的項鏈中出現了一幕幕幻象。
但因為靈珠殘缺,她看到的并非真正的未來。
虞思眠将那個幻象理解為:平行空間。
那個平行空間的故事是從冰原開始的,它們在一顆顆靈珠中依次展現。
第一顆珠子出現的畫面就是那個漆黑冰洞。
那時候虞思眠沒有碰倒放在旁邊的蜂蜜水。
當時的她因為看了連祭凄慘的幼年,憐憫和內疚吞噬了她的理智。
或許也是因為她沒有碰到那罐蜂蜜水,當時的連祭也沒有停下來。
幹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一念之差,兩人的命運走向了另一條路;
第二顆珠子的幻象是從冰原出來, 她跟着連祭回到了魔域,連祭殺了連襲因稱霸魔域,大勝後他将骨血刺作為信物,在幽冥海邊向她求婚,那時候的他如同今日這般, 意氣風發又情深義重, 她沒有拒絕;
第三顆珠子的畫面就有些旖旎了, 他将她困在寝宮中, 日夜颠鸾倒鳳,他常常将她弄哭,又輕柔地親吻她眼角的淚水;
第四顆珠子中出現了伽夜的畫面,雖不知道伽夜來魔域何事,但是他與連祭說了一番話,此後連祭面色如灰。
回到寝殿時他喝了酒,只問她:“你愛不愛我?是否有事瞞着我?”
珠子中的虞思眠猶豫了很久,最終回答道:“愛、沒有。”
那一夜連祭拂袖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第五顆珠子中侍女寬慰虞思眠,說魔尊陛下正在為她修一座天道神廟,而她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窗外,看着幽冥海邊巨大的神廟。
她不喜歡這些,他修這些來做什麽?
神廟修好後,他重辦了一場群英會。
幻象中的連祭一筆一劃地親自寫了請帖,眼中殺氣彌漫;
第六顆珠子:這次的群英會空前盛大,一來新魔尊繼位,三界想看一下未來魔域的風向,二來也想一睹天道真容。
當日的賓客幾乎是占了修真界的半壁江山。
可惜衆人未見天道真身,只見那巨大的神廟。
在衆人瞻仰神廟之時,突然遠方哀嚎聲四起,神廟發出了巨大的環形血光。
血陣!
第七顆珠子中的虞思眠看着遠方啓動的血陣雙瞳不斷震動,她跑到連祭面前,問他為何要這麽做?
連祭看着漫天的血光大笑。
然後轉過頭,滿目通紅,“我以為你是光,沒想到你才是我黑暗的根源!”
“原來我和忌廉一樣對你而言,都不過只是筆下的一滴墨。生來注定邪惡,注定倍受折磨!”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你到底對我有沒有半句真話!”
第八顆珠子中,齊默白、琉璃、易冰等人一一倒下,虞思眠這才發現連祭請來的這些人,除了柳懷素不在外,其餘正好是《誅魔傳》中的主角團。
這是連祭的憤怒。
他最終舍不得傷她,舍不得以她為陣眼。
所以他修建了那巨大的天道神廟,所以他把他的憤怒遷怒給了齊默白,遷怒給了四界。
血陣見血後能量不斷擴大,不斷擊殺周圍無辜的生靈。
她看着血陣中的屍體,聽着遠方魔族幼崽的啼嚎。
她看着不斷發出攻擊的天道神廟,眼中越來越暗淡。
她找到了離自己最近的武器——那把骨血刺。
她用他抵在自己的胸口,“連祭,住手!”
連祭這時轉頭,“眠眠,別這樣,你知道自己死不了。”
而在她将骨血刺插入自己心髒的一瞬間,血陣停了。
血陣的陣眼的天道神廟,神廟的神性是虞思眠本人賦予的。
也就是說……
在連祭碎裂的目光中,虞思眠倒在了地上。
他手中靈毀落地,他連這貼身血器也不要了,向她飛奔而去。
這是虞思眠看到的所有景象。
或許第九顆還有其他景象,但是她卻只看到了這裏。
她從思緒從出來,全身都發着涼意。
幻象中的他們沒有經歷過琉璃天的過往,沒有經歷過誅魔陣。
所以幻想中的虞思眠對連祭的感情不像現在的自己那麽明晰。
但是虞思眠認為那個平行世界的她還是對他動了心的。
若說一開始自己害怕連祭知道真相是因為怕他傷害自己,後來不願意告訴他真相,卻是怕傷害他。
她知道,連祭把自己當成他的光,他的希望。
她不敢讓他知道,自己才是賦予他黑暗的根源。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秘密只要藏在心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然而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
就如在她發現連襲因的秘密時,自己的秘密也在自己不知不覺中被伽夜發現。
她一直不敢想象連祭若從別人口中得知真相,他會怎樣?
那個幻象告訴了她答案。
或許是兩個平行時空的血陣交相呼應,通過破損的九靈珠,讓她看到了這一切。
讓她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她蹲了下來,跪坐在連祭面前。
連祭挑了挑眉。
虞思眠看着他,“連祭,我有些事想告訴你。”
齊默白回想着那夜他奔赴新建的七星閣時,看到珠子中的景象:
連祭抱着虞思眠,看着沒入她胸前的骨血刺,聲音已經沙啞得變了音,“眠眠,怎麽會這樣?我錯了,你醒醒!”
齊默白看着珠中映照的幻象,退了兩步。
天道隕落?
這意味着什麽?
觀月拂塵微微抖動,“我們不能讓天道隕落。”
玄誠子:“現在如何是好?”
忘虛子站了起來,“現在既然知道誰是貪狼,那便好辦許多。”
他轉頭看向齊默白,“默白,你是天命之子,我等将修為傳于你,殺貪狼,把天道接回琉璃天。”
他們之前将虞思眠召喚而來耗費了太多修為,但是如果将七人修為各傳一部分于齊默白,殺一個連祭卻還是夠的。
齊默白眉頭緊蹙,“師尊,幻象之中看得出連祭并非真想傷天道,或許……”
觀月厲聲道:“默白!你是在為那邪魔說話嗎?天道任性,你難道也要跟着任性?枉費我們……”
忘虛子攔住了觀月,嘆了口氣,“我們自然也看出了幻象之中或許別有隐情,但是天道死于他的骨血刺下不假,連祭十惡不赦不假,他是貪狼星這點也不假。默白,你本就肩負滌惡扶正的使命,除魔本就是你的己任,你又猶豫什麽?”
齊默白擰着眉頭抱拳跪了下來,“弟子謹遵師命。”
鬼牙大眼等人也已經收拾了戰場,帶着士兵們回蠻城慶功。
蠻城外的幽冥海邊虞思眠與連祭相對而坐。
虞思眠徐徐把真相告訴了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驚愕,憤怒,茫然。
“你的苦難全部因我而起,至始至終都是我一人之過,與天下無關。”
連祭低着頭冷笑,“此時此刻,你還想着天下?”笑聲中帶着幾分蕭瑟。
“我心中有天下……”她将手搭在他冰涼的手背上,“也有你。”
她要清清楚楚的告訴他。
連祭大腦一片混亂,但是她的溫度蓋在自己手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動。
卻在這時,漆黑的天空中劃過了一顆流星。
但是虞思眠随即意識到:魔域是看不到流星的。
只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踩着碧色的寶劍,穿破雲層,向蠻城飛來。
蠻城本是一塊荒蠻之地,沒有仙妖願意闖入,更沒什麽結界,而此刻軍隊大獲全勝,都在對酒狂歡,城中之魔沒有誰發現這個不速之客。
虞思眠站起來:“默白?你來這裏做什麽?”
齊默白向虞思眠行了一個禮,“我奉命接您回去。”
然後看向依然半跪在地仿佛沒有看見自己的連祭,“取他的命。”
虞思眠:“胡鬧。”
她的設定中作為文中最大boss的連祭一向比齊默白強,書中最後也是齊默白和柳懷素聯手才能殺死的連祭。
卻見齊默白翠竹劍出鞘,光芒四射。
虞思眠見連祭不動,拔出了骨血刺欲擋下齊默白。
就在此時,身後連祭擡起了眼,化成一道黑煙擋在虞思眠面前。
他靈毀出鞘與翠竹劍相接的瞬間,青紫兩道光芒相撞,連祭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虞思眠驚異地看向齊默白。
怎麽突然如此強?
連祭擦了擦唇邊的血,“那些老家夥把修為傳給了你?啧,也不過如此。”
虞思眠握着骨血刺站在了連祭旁邊,想與他并肩而戰。
而連祭卻至始至終,什麽話都沒說也沒看她一眼。
齊默白對虞思眠道:“天道大人,把手中骨血刺給我,對你來說太過危險。”
虞思眠:“回去。”
齊默白:“恕難從命!”
靈力随着他的劍鋒湧出,直接将虞思眠手中的骨血刺震了下來。
虞思眠吃痛,縮回手。
齊默白一運力将骨血刺拿到手中,準備收到乾坤袋中。
連祭見虞思眠吃痛,怒意大起,靈毀燃出一道紫焰,他揮動靈毀向齊默白襲去。
齊默白的翠竹劍擋住了靈毀,他第一次和連祭交鋒,不想連祭爆發力如此之強。
這時齊默白看向他的心髒,他的弱點就在心髒的肋骨前。
他右手的翠竹劍被他靈毀鉗制,他左手……
骨血刺!
骨血刺來自魔的骨血,更容易置其于死地。
在連祭全力與他翠竹劍抗衡之時,齊默白手中骨血刺向連祭心髒飛刺而去。
連祭輕嗤一聲。
琉璃天這幫廢物,居然用這種手段對付自己。
不過看來自己是躲不過了。
今日大戰全勝,他本想求娶虞思眠。
他以為他悲苦一生就此了結。
卻不想就在今日,得知自己不過是話本中一個必死的惡人。
而他心心念念的愛人,就是那寫書之人。
死在齊默白手中,是她為他定下的宿命。
死在用自己骨血所煉的兵器之下,卻是諷刺。
此刻他心中也不知是憤怒,又或者是……
無可奈何。
死亡和破滅,本是他的宿命。
別人都道他狂悖,卻鮮有人知他的悲涼。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存在無非是襯托齊默白而已。
罷了。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叮鈴叮鈴的聲音。
而已經吃過一次虧的齊默白這次有備而來,用了法咒以防被夢回鈴幹擾。
但它只是響了,沒有帶來任何的夢境。
那鈴聲宛如從遠古而來,在冰原沉睡了萬年的聲音,這時候在這幽冥海邊響起。
聲音清脆而悠遠。
那個白衣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連祭面前,張開雙臂,宛如展翅欲飛的白蝶。
直到雪白的身軀,濺出紅色的血液。
連祭看着擋在自己身前那纖弱的身軀,自己的骨血刺穿透了她的身體,劍尖上滾燙的血一滴一滴落下來,在風中變成朦胧的紅霧。
她白色的長裙在腥濕的海風中獵獵而舞。
鮮紅的血在胸間一點一點暈開,像綻開的玫瑰。
她從畫中而來,而此時此刻的她,與這漆黑的天地形成了這世間最凄美的畫面。
震撼着連祭。
虞思眠第一次承受這樣的痛楚。
但她帶着聖潔的臉卻是帶着淡淡的笑容。
以我之軀,以我之血,向你告別。
這是我的歉疚,也是我的愛意。
連祭的目光一點點碎裂,一點點滴血。
就在這時魔域看不見的天空之中,貪狼星飛出了星軌。
靈泉子:“貪狼星脫軌!”
玄誠子:“等等,貪狼星像是被什麽撞出去的!”
翠玄子:“貪狼星後多了一顆星!”
在星宿之外的星,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星。
它此前藏在貪狼星後,所以他們沒有發現它。
是它影響了貪狼星的軌跡!
而它将貪狼撞出貪狼後便就隕落!
“這顆星,是天道!”
觀月只覺得雙腿一軟,恍然大悟,“錯了!錯了!都錯了!”
“我等預測天象異變,算出貪狼星将有脫軌之象,于是從異世招來了天道,卻不想就是因為本不該出現在這世間的天道将貪狼撞出了星軌!”
忘虛子看着那顆發紅的天狼星,蒼老的眼中帶着絕望,“死局。”
一個死局,一個死結。
無論如何做,都會通向同一個結局的死局。
虞思眠倒在了連祭的懷中,那一刻連祭雙目變得猩紅,雙唇顫抖得連她的名字都喚不出來。
只是摟着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用力。
怕她在自己懷中灰飛煙滅。
她用最後的力氣在懷中摸索,取出了一雙染着她血的黑色手套。
“還好……沒被刺穿……”不然她就該後悔為什麽沒有沒有放在乾坤袋中。
“第一次……做得不太好……”
“本想……回魔都找兩顆合适的扣子再給你……”
“你回去找人幫你……”
她聲音越來越輕,氣息越來越弱。
虞思眠沒有想到,最終還是這樣的結果。
即便自己改變了過程卻還是逃不過結局。
死在骨血刺下的結局。
她想再說些什麽,想讓他照顧好自己,想讓他……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死亡來得那麽快,她意識漸漸模糊,她眼睛緩緩合上,握着手套的手無力地搭了下來。
兩只手套掉在黑土之中。
他緊緊抱着她,用下巴蹭着她的額頭,他赤紅的雙眼中,兩道血淚滑了下來,淌過他的臉頰,無聲地落下。
而齊默白在一旁看着這一切,面色慘白,他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
自己誤殺了天道?
自己弑了神?
若沒有胸前那根骨血刺,那聖潔的神女只像是安靜地睡着了。
連祭緊緊抱着她,那個在琉璃天誅魔陣中痛都沒有喊一下的少年魔王痛得發不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黑色的土地上,幫她理了理貼在白皙臉龐上的碎發。
他将那雙沒有紐扣的手套慢慢地充滿儀式感地戴上,撐着靈毀站了起來,一雙眼發着赤紅的光芒,全身燃着騰騰的紫色火焰。
他用沙啞卻又冰涼無比的聲音對着齊默白一字一句道:
“我要殺光琉璃天。”
若從未見過光,也許就不會覺得黑夜那麽難耐。
既然他們奪走了他的光。
他就讓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光!
和他一樣在這最深的地獄中徘徊!
讓世人和他一樣在黑暗中不得超生!
紫光沖天,帶着他沖天的怒意。
他用一身精血為祭,在空中畫出了逆天的符咒。
再一次強引天雷。
驚天的雷劫在魔域惶惶而下。
就連琉璃天都看得到電閃雷鳴。
最終,他成了萬魔之首,成為了罪惡之淵。
七位長老眼中只有頹敗。
貪狼星還在,而他們的太白星已經隕落。
琉璃天的時代已經結束,魔域的的時代已經到來。
四界終将毀滅。
感知主人有難,鶴巢中的仙鶴在天空飛翔鳴叫。
柳懷素騎上齊默白的仙鶴沖下琉璃天。
沖破濃雲,她看見漂浮這熒光的黑色海邊,躺着她的天道姐姐,還有她的師尊。
那個魔王将他的長刀從自己師尊身上抽出。
柳懷素用雙大眼睛震驚地看着這一切。
當初這魔王在柳家村要殺全村的景象再次湧回她的記憶,讓她小小的身軀全身發抖。
他殺了天道姐姐,殺了自己師尊?
他提着刀,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眼中帶着紅光。
比第一次見面還要可怕。
卻在這時,躺在一旁的虞思眠開始消失。
她美麗的身軀變成了螢火蟲一般的光點,飄向那漆黑的大海。
魔王不再理自己,甚至扔下了手中的長刀向螢火蟲般的光點追了過去,沖入了那漆黑的大海,他一進去,海水就蕩起了一圈圈血跡。
而天道姐姐消失的地方,一個銀色的鈴铛滴溜溜滾到了她小小的腳邊。
連祭追着碎靈片沖入了幽冥海,海中的死靈湧到周圍啃食着他沒入海中的肉身。
血水一圈圈蕩開,他卻絲毫不覺疼痛一般追逐着她化成的光點。
直到它們與其他的碎片混在一起,連祭再也分不清誰是她。
天空依然電閃雷鳴。
站在幽冥海中的他看着天空。
虞思眠,你這個騙子!
你不是說所謂天道是揚善懲惡的法則嗎?
為什麽死的是你!
而我還活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