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放下(微微修)
男童聞到了裏面的甜味, 不等虞思眠揭開蓋子便一把搶過,直接用牙撕咬着竹筒。
虞思眠:“不對不對。”
她沒法從他手中搶過蜂蜜水,耐心地引導着他怎麽打開竹筒。
然而最終他還是咬破了厚厚的竹子,咕嘟咕嘟把蜂蜜水一飲而盡。
這時候畫面又是一切, 到了一個新的場景。
一個陰森森冷白色的洞府。
裏面傳來一個女聲, 頗有幾分氣急敗壞, “這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一個黑影從裏面飛出來, 重重摔在了地上, 是一個小男孩, 他露出來的皮膚上有着一個個血窟窿。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個子高了一些, 目光還是混沌,可是原來只是混沌, 現在卻有了戾氣。
白骨夫人走了出來,憤怒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咬痕,揮手施了一個術,幻化出一個狗籠把男童關在了裏面,罵了一句後拂袖離開,一去不回。
男童自此之前已經許久沒有吃過東西, 他用手捧起地上黑土準備往嘴裏放。
虞思眠發現原來少年時的連祭是經常挨餓的,難怪他誤以為自己要絕食自殺的時候,他說:“你沒嘗過挨餓的滋味,嘗過你就不會這麽做了。”
虞思眠跑到了籠子前,“我有蜂蜜水。”
然後這次她将蓋子打開, 才遞給了他, 他坐在籠子內, 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虞思眠坐在籠子外, “寶兒,你知道你的大名叫什麽嗎?”
她當時給連祭取名時候只覺得這個名字酷炫,适合魔尊,卻不想在故事中變成了一個如此草率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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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果是備受深愛的孩子,哪個父母舍得取這樣的名字?
妍姬應該還給他取了別的好聽的名字,然而可惜她只在夢中聽她叫他寶兒。
而連祭對她的問題聽而不聞,他智識未開,應該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的名字。
他到底叫什麽。
這或許永遠是個迷了吧。
夢境一次次切換,都是連祭幼年時最苦的時候。
無論他餓不餓,虞思眠總是會在那時候給他一杯蜂蜜水。
頭瘋獸一樣的他便會慢慢冷靜,慢慢平和。
雖然他依然不認識虞思眠,但是他嗅得到蜂蜜水的甜味,他只認識這個。
虞思眠知道,她只能改變他的夢境,不能改變真實的過去,但是至少能讓他的潛意識好受一些。
他們在這個洞窟裏不知道待了多久,幸好外面的冰川倒塌沒有影響到這裏。
虞思眠一次次進入連祭的夢境。
夢外的連祭額頭上的冷汗慢慢褪去,全身暴起的青筋也消了下去,漸漸逃脫出了噩夢的折磨。
但是他卻還是依然虛弱,虞思眠把蜂蜜水一點一點灌進他嘴裏。
在這些不知時光的日子裏,夢裏夢外她都用着蜂蜜水滋養着奄奄一息的他。
他的身體,他的靈魂。
終于,連祭緩緩睜開了眼睛。
口中還殘留有絲絲的甜意,讓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夢裏留下的還是夢外留下的。
原來如此……
那時候他智識未開所以只記得了那個味道,不知道什麽是蜂蜜,也不記得她。
只是在夢境中最艱難的時候,這個味道都會出現,原來出現的不僅僅是蜂蜜水,還有她。
難怪每一次喝到她兌的蜂蜜水時哪怕他再怎麽焦躁,都會變得平靜。
難怪他每次看到她把這個蜂蜜水分給別人,就像觸及了他的底線。
若當時柳家村那個呆子大夫沒有找她要蜂蜜水喝,他當時不會一時失控答應帶上虞思眠。
她們會擦肩而過,再無交集。
也就不會有現在,她不會進入自己的夢境。
一切都是輪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們是命中注定的。
她就是他記憶裏的那份甜意。
他麻木的四肢開始恢複知覺,漸漸發現不太對勁。
他現在的感覺太舒服了一些。
什麽貼着他,很軟,很溫暖。
他偏過頭,發現虞思眠在自己懷裏,緊緊地抱着自己。
她一絲不/着,自己也是。
他冰冷的身體,突然熱血沸騰,全身緊繃起來。
他能夜視,但是他還是使了一個明火咒,點亮了整個洞穴,洞穴中的冰像鏡子一樣反射着明火咒的光,瞬間變得燈火通明。
他們身下被她亂七八糟塞了很多的衣物,用來隔寒,身上蓋着他給她買的狐裘用來保暖。
就連自己身上的傷口她也用巫醫月留下的藥粉處理過了。
除此之外,她還緊緊抱着自己。
她身體的溫暖傳到了自己身上。
連祭覺得自己全身血液在沸騰,但是四肢卻酥麻得無法動彈,血氣一下從心口沖到了腦門。
這時候虞思眠的睫毛顫了顫,久處于黑暗的她眼睛面對明亮的光一下子睜不開。
但是她知道,連祭醒了。
本是喜悅的她感覺到了連祭身上的滾燙,她觸電般把摟着他腰的手和纏着他的腿放了下來。
那無比舒适的感觸一離開,連祭心中一空,頓時一個翻身到了她的上方。
被他落下的陰影擋住了大部分的光,虞思眠這才勉強把眼睛睜開。
連祭一起身,狐裘中灌進了刺骨的寒氣,讓她一個激靈,此刻的連祭全身卻像火爐一般在焚燒。
這份溫暖,雖然舒服,但卻讓她的心快跳了出來。
連祭看了看一地的衣服,什麽都沒說,又把目光移到了她臉上。
虞思眠呼吸變得不勻,她把手掌拿了過來,“我想把烈火符給你,但是我取不出來。”
那時候他已經快要冷死,她不會什麽法咒,而這裏又沒有什麽可以持續焚燒取暖,這是她最後能用到能想到保他命的方法,算是最原始的辦法,去維持他的體溫。
連祭看着她忽閃忽閃的掌心,道:“幸好你不會取。”
他聲音已然喑啞。
在冰冷的空氣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兩人幾乎貼在一起,虞思眠似乎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她沒有經驗,不知道那是不是,或許是,應該是。
連祭傷那麽重還能這樣,倒是在她意料之外,繁殖能力确實驚人。
連祭要什麽,她一直是清楚的。
原來她對連祭那份流于字面模糊的歉意一直藏在心底,所以連祭的行為一定程度上她可以寬容接受,但是過分的就不行。
而如今……在她一次次進入他的夢境,看見他常人無法想象的過去,因為那幾百個的小傳延伸出的過去,那份歉意噴湧而出,控制了她,占據了她,悶得她喘不過氣。
或許,這是她欠他的吧。
她慢慢垂下眼,偏開頭避開了連祭的目光,透過兩人間的縫隙看着這個冰天雪地的洞,這裏,被他的明火咒照得燈火通明。
她心撲通撲通跳着,“連祭,能把明火咒滅了嗎?”
她實在太過緊張,聲音都變得有些奇怪。
連祭依然沉默,她不敢去看連祭的臉。
她看別人寫的小說,男人在興頭上的時候都是不願意滅燈的。
果然,連祭沒有滅它。
她又吸了口氣,“那個、那個、你帶了沒?”
連祭:“什麽?”了一聲。
“海……海……海棠膏。”那狐貍說能緩解一些痛苦。
她話音剛落,感覺連祭已經燃了起來。
“扔了。”
“啊……扔了呀……”虞思眠此刻大腦幾乎處于無法轉動的狀态,也沒去想他為什麽會扔那個,只道:“那,那……你……”
“我什麽?”這聲音已經不是沙啞,幾乎是喉嚨口出來的氣音。
虞思眠咬了牙,“你輕一點。”
連祭要瘋了,瞬間他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他還是克制自己的力度,輕輕地在她唇上點了一下。
好甜。
這時候思緒回到了夢裏,那絲絲的甜意,那滋味太好了。
連祭在她唇上點了一下,很燙。
這一燙卻讓她清晰了一些,回憶起最後夢姬進入自己意識時說的話:
【你原來就對他心懷愧疚與憐憫,所以你面對他時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怒也不是恨也不是,而現在當你看到那些夢後,更是将他的不幸都歸結于自己,內疚壓得你喘不過氣。】
【可是,愛不是這樣的。愛不是委曲求全。】
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捏緊了拳頭。
她全身就像一根緊繃的弦,輕輕彈撥下,可能就會斷掉。
可是她又想起夢中的景象,饑餓的小孩爬向屍體的景象,那被白骨夫人掐得遍體鱗傷的模樣,那無日無夜關在狗籠之中,捧着泥土吃的模樣。
她雖然在夢中給他了蜂蜜水陪他渡過最難的回憶,但是,改變的只是他的潛意識,而非現實,而非真正的過去。
想到這裏,內疚再次占了上風。
她閉上了眼。
連祭慢慢下移,看得到她鎖骨下的血痣,他血液都在叫嚣,他幾乎可以不顧所有傷口的痛處,橫沖直闖,要他所要,想他所想。
偏偏這時候連祭又想起了連無赦那滴心頭血,夢姬用了萬年時間都抵觸的心頭血。
但是,随即他又想:不,她和夢姬不一樣,夢姬寧死不從連無赦,而眠眠,她同意了。
虞思眠一閉眼夢姬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千萬不要因為同情愧疚而委身于一個男人,特別是連祭這樣的男人。】
【你現在如果要是因為歉疚從了他,我幾乎可以看到你們兩人的未來:跟他回魔域,嫁給他,最終有一天你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那時候他發現你對他只是愧疚,可憐,根本沒有愛過他,以他性格,你覺得會是什麽結果?】
【你渾渾噩噩和他在一起只會造成你們兩人的不幸,以他性格甚至會波及旁人,就如連無赦一般。】
但是連祭的夢境又一次次出現在她腦海。
連祭那樣的過去,自己難辭其咎。
她大腦一片混沌。
他的薄荷味沒有讓自己清醒,反而讓自己更加迷茫。
她無意識地吐出了一個含糊的:“不……”
再怎麽含糊連祭卻聽了進去,他卻只是啞着嗓子:“眠眠,都這樣了,我怎麽停下來?”
鬼牙他們總說別聽女人的,她們說不要就是要,男人信了就有鬼了。
而且自己不是一直就想這樣嗎?
她都是自己的人了,又還能如何?
他腦海中出現了連無赦,連無赦看着夢姬自盡跳崖時那破碎的眼神。
想着伽夜的嘲諷:“強扭的瓜不甜?呵,現在連瓜都沒了。”
他又想:他也會日日夜夜守着她,不給她做傻事的機會。
虞思眠無處安放的手一晃把給連祭準備的蜂蜜水給弄倒了,竹筒磕在冰上,發出一聲清響。
那清脆的聲音竄入虞思眠的腦海。
她猛然睜眼。
不對,這個發展不對!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自己沒談過戀愛也寫了那麽多小說。
夢姬說得沒錯,這樣不對!
她不該這麽渾渾噩噩地從了他。
本橫了心的連祭,卻聞到了蜂蜜水的甜味,那是她打翻的蜂蜜水,傳來了絲絲甜味,讓他微微一愣。
與此同時虞思眠突然喊了出來:“連祭!不行!這樣不對!”
……
……
本以為在劫難逃的虞思眠,發現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連祭已經坐起了身體。
勁瘦的身體在冰冷的空氣中,他也沒急着穿衣服,而是将手搭在膝蓋上,看着前方。
過了許久,他緩緩道:“眠眠,教我怎麽愛你,用你的方法。”
他的低沉聲音在這空曠的冰洞中顯得既悠遠缥缈,卻又無比酌定真實。
虞思眠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向來是霸道的,自我的,他的口頭禪是:這就是我喜歡一個人的方式。
他現在說:讓自己教他如何愛他?
她坐了起來,抱着狐裘。
連祭轉過頭,看着她:“我想要甜的瓜。”
虞思眠:甜的瓜?
當時自己告訴他強扭的瓜不甜時,他的名言是:他想要的瓜,不在乎甜不甜。
是的,連祭曾經是這麽想的,可是被她弄倒的蜂蜜水溢出來的味道讓他回想起了夢中的甜味,那個味道,讓他安心,讓他平靜,給他絲絲的甜意,他現在明白,那不是蜂蜜水的味道,那是虞思眠的味道。
他不要她和夢姬一樣的結局,也不要她在自己懷中枯萎。
他要甜的她。
要她心甘情願和自己在一起。
要她和夢中那樣一直甜下去。
虞思眠震驚地看着連祭的背影,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産生了幻覺。
連祭一直沒有轉身,只道:“眠眠,把衣服穿上,我們出去。”
虞思眠慌亂地把衣服套上,而連祭這次真的沒有看,從始至終沒有轉過頭,直到她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
整理好的連祭,走到她身前。
他嗓音不似剛才那般喑啞,而只是普通的低沉,他道:“把帶子系上。”
說完,他垂着眼給她把狐裘的帽子蓋在頭上,然後把頸上的帶子給她系好。
然後拉着她在這地洞中尋找出口。
對于虞思眠來說迷宮一般的地方,連祭卻三兩下就找到了出口,一上去,除了鬼牙大眼外,還有伽夜以及昏迷的白羽。
伽夜:“姐姐!”
大眼看到連祭和虞思眠,終于收了弓,“祭哥!你們終于出來了!我們都快頂不住了!”
鬼牙也喘着氣:“祭哥,你沒事吧。”
連祭面不改色,“沒事。”
伽夜瞥了他一眼,準備說什麽,但是因為太過疲憊,那些茶言茶語都沒力氣說了。
他們踩上了一塊浮冰,這時候無數屍妖從兩旁的冰山之中爬出。
鬼牙:“真是沒完沒了。”
大眼:“怎麽會這麽多?不正常啊,殺不光一樣。”
連祭道:“這是連無赦的陣。”
鬼牙大眼一聽連無赦這個三個字臉色都是一變。
現在鬼牙大眼伽夜的體力已經虛脫,連祭身受重傷。再和這些沒完沒了的屍妖纏下去,這樣下去怕是出不了這個冰原。
虞思眠對連祭道:“天屍的屍丹能取出來一下嗎?”
虞思眠問得小心,因為這是連祭用命換來的寶貝,怕他不願意。
沒想到連祭爽快地将屍丹取了出來。
虞思眠:“你不問我做什麽嗎?”
連祭:“不問。”說完他将它放在了她的掌心。
虞思眠微微有些動容,接過了屍丹,将它和夢姬的那枚妖丹放在了一起,捧在了掌心。
虞思眠對伽夜和連祭道:“還記得她們生前的最後一幕嗎?”
唱着歌,跟着她們的公主跳下了懸崖。
因為如此所以他們進來是的第一道結界就是要在那裏唱歌。
這個陣是個輪回陣的話,那出去時不時和進來時要一樣。
虞思眠:“我們唱歌試試。”
衆人:“……”
虞思眠:“我們唱着歌進來,唱着出去試試。”
他們都是一群身份貴重的皇族貴胄,從來都是歌女取悅他們,要他們唱,确實也是為難他們。
這時候虞思眠看向身旁的連祭,“連祭,你唱歌應該很好聽吧。”因為他母親是妍姬。
連祭偏開頭,“沒唱過。”
虞思眠也沒有繼續說什麽,只道:“你想唱時候再唱。”
虞思眠只能自己對着冰山唱了起來。
大眼聽了聽,終于忍不住道:“眠眠殿下,之前我就想說,你唱歌,是不是有點不着調啊?”
他話音一落,連祭刀一般的眼神落在了他臉上,看得他一個激靈。
伽夜道:“我看是你聾了差不多,姐姐調就是這個世間的基準,和她不一樣的才叫跑調。”
虞思眠知道自己唱歌跑調,聲音越來越小。
連祭踢了大眼一下:“你唱。”
大眼:“我?好好好~”
有了連祭命令,大眼也不含糊,拉着不情不願地鬼牙唱了起來。
妖族本是能歌善舞,只是伽夜身份貴重在皇宮裏一直端着,現在也忍不住跟着他們唱了起來。
這些男低音混合這這些凄涼的女聲,倒是向冰川中的絕唱。
聽到歌聲後那些屍妖一個個都停在了原地。
這時虞思眠把捧在掌心的屍丹和夢回鈴舉了起來。
一顆是她屍化後的屍丹,一顆是她生前的妖丹。
他們眼見這些屍妖一個個對着他們……
跪了下來。
場面頗為壯觀。
鬼牙看着跪在冰上一動不動的屍妖,“我艹”
大眼看向虞思眠:“不愧是天道。”
虞思眠道:“他們跪的不是我。”
對于這些屍妖來說,它們不識天道,不認神明,它們心中只有他們生前死後都追随了數萬年的公主。
而歌聲,還有兩枚丹,就是他們對公主殘存的記憶。
“他們跪的是夢姬。”
他們浮冰所過之處,屍妖全部跪下讓行,一路暢通無阻。
直至……再次進入了那個滾筒洗衣……不,那個漩渦。
連祭還是抱着虞思眠,只是這次,不像以往那麽用力。
他們一出來,跳上冰崖,只聽大眼道:“你們怎麽那麽陰魂不散!怎麽還在這裏?”
大眼指的,正是琉璃天的一群人。
這時已經疲憊不堪的鬼牙對他們拔出了刀:“滾!別打我們殿下注意。就算是天道,也是四界的天道,不是你們琉璃天的天道。”
而這時的虞思眠看着易冰等人,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她本已不想去琉璃天,但是夢姬最後侵入自己意識的時候說的話浮現在腦海。
【你說連祭幼年時候村民在夢中得到的天啓,還有關于柳懷素的夢,這些都和我無關。】
【我沒有辦法操控離我那麽遠的人,除非……】
【琉璃天的通靈陣加上我的夢回鈴。】
【還有一點讓我在意的事:我躺在這裏感覺到星辰之氣的變動,這些似是與你有關,與琉璃天有關。】
【你一個異世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也許琉璃天能夠給你答案。】
所有的疑惑,兜兜轉轉,還是指向了琉璃天。
可是這時她又看向了連祭。
連祭臉色蒼白,看不出什麽表情。
她看着連祭,想要開口,但是她實在開不了口。
寒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吹着她帽子上的白色狐毛,她覺得自己的嘴已經凍僵了。
不然她怎麽會覺得自己張不開嘴呢?
連祭矗立在冰川之上,被一片白色襯托得更是挺拔而奪目。
飄舞的雪花隔在他們兩人中間。
一片一片落在他寬闊平直的肩上成了積雪,而有的吹到他身前,變成了紅色。
為什麽變成紅色?因為是他的血。
虞思眠知道自己不像是夢姬,那麽堅韌果決愛恨分明。
夢姬恨連無赦恨到了骨子裏。
自己和連祭的關系卻複雜得多。
自己對連祭終是放不下歉疚。
可是另外一面的琉璃天……
也許能給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左右為難。
就在此時,連祭拍了拍肩上的積雪:“去吧。”
不僅虞思眠,在場從琉璃天弟子,到伽夜再到鬼牙大眼,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或者說連祭在說反話。
連祭拍了雪後漫不經心撩起眼皮,對虞思眠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琉璃天嗎?”
虞思眠睜大眼,看着雪中那個少年,他神色很平靜,沒有諷刺,沒有威脅。
連祭道:“我要用你想要的方式去愛你,這是不是你想要的方式?”
琉璃天的人臉皮薄聽到這裏紅了臉,一個個裝作沒聽見,輕輕咳嗽。
虞思眠驚得嘴巴合不上,任由寒風灌進嘴中。
連祭見他不答,笑道:“都要走了,不單獨和我說兩句。”
這時候大眼揮動着武器,驅趕琉璃天的人和伽夜,“讓開讓開,都讓開點,別在這裏礙眼。”
琉璃天的弟子看了一眼後立刻散去,伽夜雖然不幹,但是大眼用極夜弓鬼牙用若邪刀對着自己,對連祭這兩個幹将,他心中還是忌憚,只能帶着白羽先行離開。
冰崖上只剩連祭和虞思眠二人。
連祭:“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虞思眠思來想去,最終化成了一句:“謝謝。”
連祭啧了一聲,“明明是我強行扣了你,你還反過來道謝,還是真是有禮貌。”
虞思眠:“連祭……雖然說善惡有報,但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後做個好人,也許能将功贖罪。”
她知道自己說這些無異于對牛彈琴,但是她真心希望他有一個相對好些的結果。
連祭輕笑一聲,對她的話不置與否。
虞思眠:“你接管滄溟十二城後能好好對他們嗎?”
連祭:“能。”
兩人又是沉默。
虞思眠想起什麽在她的儲物帶中拼命翻着東西。
連祭:“你找什麽?”
虞思眠:“我在想可以拿些什麽你需要的。”
但是想來想去,最終只翻出了夢回鈴和蜂蜜。
一個是稀世寶貝,一個是他的回憶。
她把夢回鈴遞給連祭:“這個給你吧,也許有用。”
連祭抱着手,“我要這個沒用,我的夢裏已經有你了,夠了。”
虞思眠微微臉一紅,收回了夢回鈴,把蜂蜜罐子遞在他面前,“這個呢。”
連祭猶豫了一下,其實即便是同一罐蜂蜜,不是她兌的也不是他想要的味道。
但是他卻接下了,“也好,免得你兌給琉璃天那些廢物喝。”
他說這話時不是開玩笑,這罐蜂蜜是他的底線,不容別人染指的底線。
虞思眠把他手套拿了出來,遞給了他,“這個,還你,謝謝。”
連祭卻不接,只道:“留給你,做個紀念。”
虞思眠:“……”
虞思眠把連祭的手套放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然後,兩人相對無言。
虞思眠總覺得這麽轉身是不是顯得無情?
她想了想,要不要找他留一個聯系方式,他難受的時候可以找自己?
但是這樣感覺像是綠茶養備胎,給他留念想。
但是如果就這麽走了,永不相見,自己是不是又太絕情?
夢姬說得對,自己對他果然是不知所措的。
這時候連祭漫不經心把腰上的玉簡取了下來,塞在她手上。
虞思眠:“這……”
連祭道:“話本還寫嗎?”
虞思眠:“不一定,也沒人看。”大家都不喜歡她寫的話本,她也還有其他很多事要做。
連祭:“我喜歡看。”
虞思眠這才發現,他好像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小說的,也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看他小說的時候不露出老爺爺地鐵站看手機表情JPG的人。
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讀者。
連祭:“按時寫,寫完了把新章發給我。”
虞思眠:“好。”
虞思眠捏着帶着他餘溫的玉簡,突然道:“連祭……”
連祭挑了挑眉。
虞思眠:“你母親的事,你放下執念吧,這個世界不能起死回生,她就算能醒來也是夢姬變成天屍後的樣子。這樣對她,也許是種折磨。”
說完她默默說了一句“對不起”在風雪中轉身,朝琉璃天易冰等人走去。
這時候連祭叫住了她。
只聽他道:“別和男的同乘一劍,不然我把他射下來。”
虞思眠:……
大眼擡着頭,看着天空中跟着琉璃天人飛走的虞思眠,嘆了一口氣。
“果然就是鏡花水月啊。”
“她那樣的人,還是适合琉璃天吧。”
“祭哥,你真的舍得嗎?這一去,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面對大眼的三連問,連祭只是沉默,他看着手中那枚天屍的屍丹,想着虞思眠剛才的話,想着夢姬變成天屍後行屍走肉的模樣。
把夢姬變成天屍只是連無赦的執念,而夢姬本人并不願意。
而自己讓母親起屍也只是自己的執念,或許她自己只想安息。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那珍藏了近百年的半枚起屍丹,遞給了鬼牙。
鬼牙一愣:“祭哥?”
連祭道:“給巫醫月吧。”
鬼牙咚一下捧着半枚起屍丹跪了下來。
連祭看向天空中消失的光點。
他現在已經有了新的執念。
鬼牙:“祭哥,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連祭嘴角慢慢上揚。
“琉璃天追夫人。”
我和她,是命中注定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