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三十二)
直到把一杯下了毒的茶水喝了一半,封白及才忍不住問阿塔爾:“你還沒想起來自己的身份?”
阿塔爾神色不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封白及撇了撇嘴,把茶杯擱到一邊。“這點毒對我沒用的,我玩毒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不過你也真是夠了,伊瑪目喂你吃的迷藥我都給你解了七七八八,你怎麽還沒想起來!”
柳真榮幾次三番讓他動手殺了這個失憶的對頭,再不濟也不要留他在身邊,他為什麽不照做?真的只是自信不會出事嗎?
他從沒信任過阿塔爾,從來沒有,但總要給大人物一個面子。隐元會中人就是這點不好,雖然能知道不少消息,但也太容易被其他各式各樣的人物找上門來——能找上門來的那些人,又有哪個簡單?
阿塔爾神色不明,一聲不吭的看着他。封白及最讨厭他這副木楞模樣,眉毛一挑,冷聲道:“你敢說你不知道伊瑪目跟阿薩辛有合作?你沒見過紅衣教那些活着的傀儡?你從不覺得身體有異?內力運轉很奇怪?”他搖了搖頭。“不用裝模作樣了,我知道你已經開始回想起以前的事了,不過現在看來,你想起來的也不是什麽正确的記憶。”
阿塔爾表面上波瀾不驚,實際上心裏卻滿是驚濤駭浪。
就像封白及說的那樣,他已經逐漸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第一個想起來就是他的任務——不惜一切代價殺死封白及!這些日子他也在想方設法的動手,但面前這個人能把他大大咧咧的放在身邊,當然也不是一點底氣也沒有的。
而與此同時,他也的确感覺到了不對勁。身體和內力不對,斷斷續續的記憶不對有的時候他回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卻完全想不起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不是沒有懷疑他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只是在封白及身邊,他實在找不到什麽線索,只能将懷疑壓下來,先完成任務再說。
封白及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他的這種心理,當然這其中他也沒少動手腳。其實這種掌握旁人的心理的感覺對他來說還蠻有趣的,不然他也不會費盡心機加入隐元會。而且阿塔爾雖然對他陰奉陽違,有的時候卻也很有用,他也樂于利用這個人的能力。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實在沒精力留這個禍害在身邊。封白及一手撐着頭,輕輕嘆了口氣,從衣袖裏取了封信遞給阿塔爾。“你師兄寫給你的,你自己看吧。”
說起來,要不是他查到明教,也不會陰差陽錯的知道阿塔爾是明教教主陸危樓的弟子,不會因為這條線搭上明教,也不會進一步查到陸危樓、伊瑪目、阿薩辛這三個人的來歷和關系。
一晃眼,從他開始調查這件事情深入大漠認識阿塔爾,到現在趕這個人離開,竟然已經到了第五個年頭。時間總是來去匆匆,打得人措手不及。
阿塔爾接過信,打開看了看,信裏詳細說明了他的身份和之前發生的事情。作為陸危樓座下弟子,他本來是被派去監視伊瑪目的,但不知怎麽的,他反而被伊瑪目利用,做了他手中的卒子。要不是他在被封白及擒拿之後失憶,只怕他遲早要死在任務途中。
他半信半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該相信信裏的話,但又隐隐感覺這封信并非作假。看到那些字跡,他也能感覺到幾分熟悉,信裏說的一些事情,他雖然記不清,但也不是絲毫都不記得的。
封白及知道他心裏疑惑,卻也沒心情調侃他。“你走吧,去明教,或者去找伊瑪目,總有一個人能回答你的疑問。”随後,他還是忍不住嘲諷了一句。“不過你這個人也真夠搞笑的,連自己是誰你都弄不清楚,還要殺我?你真的不覺得這很蠢嗎?”
雖說他不是唐門內門弟子,也不需要接暗殺任務,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吧。實話說,就是唐門中也有不少人寧願叛離也不願意繼續做殺手的——只要有機會,誰不願意真真正正為自己活一回呢?
就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真的死腦筋,還是根本沒腦子了。
他又嘆了口氣,心情着實很煩躁。朝中暗潮湧動,建寧王李倓雖然有勇有謀,但未免太高調了,想殺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外有虎視眈眈的伊瑪目和阿薩辛,內有心思未明的安祿山,封白及第一次痛恨自己知道得太多,到如今才會如此憂心。
另一方面,柳真榮有一段時間沒給他寫信,也讓他放心不下,雖然已經派了人去蒼雲查看,但還沒消息傳回來。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阿塔爾已經沒了影子。明教輕功如此出神入化,封白及并不陌生,也不驚訝。
只是突然之間,心頭還是感覺一陣悵有所失……雖然是塊木頭,但或許,他也并不是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淡漠。
而此時此刻,阿塔爾站在屋頂,最終還是決定隐瞞自己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為。
——實際上,他已經燒了好幾封從雁門關寄過來的信件,不過現在看來,封白及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了。
(三十三)
等封白及收到消息,得知雁門關一役蒼雲大敗的時候,已經是小半個月之後的事情。
統領薛直并數千名将士被圍困至死,還是狼牙軍為其解圍。今上大怒,在朝堂上直斥蒼雲軍“軟弱無能、空有聲名”,甚至有意讓安祿山率領狼牙軍接手雁門關。
朝廷震動,各方反應不一。封白及一邊聯系幾位同僚,一邊快馬趕去蒼雲——雖然消息說柳真榮生命無虞,但不看到本人,他總是放心不下的。
柳真榮的确平安,但并非無事。此次戰役她原本跟在薛直身邊,随後又跟随長孫忘情突圍離開,浴血奮戰,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離了戰場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只僥幸饒下一條性命。封白及趕到時,她正卧床養傷,整個人神色恹恹,一張臉蒼白如雪。
她一只手握着一串佛珠,雖然沒什麽精神,但還是低聲念着地藏經。這也是王不空一系弟子大多都有的習慣,并不是悲天憫人,而是聊盡人事。
封白及看她模樣可憐,心裏也能感受她的悲傷。他也想不出有什麽話能安慰她,只能坐在她床邊,希望陪伴多少能讓她高興一些。
在這種時候,語言實在太過蒼白。封白及絞盡腦汁想說點好消息哄她高興,一開口卻是:“……薛表哥沒事,過幾天大概就能來看你了。”
薛則面上挨了一刀,沒了一只眼睛。但戰場無情,能留下性命已是萬幸,想必柳真榮也能理解。
年輕的姑娘沒有答話,只安靜的看了他一眼。封白及捏了捏她的手腕,又說:“李表哥有任務在身,過段時間,應該也要往這裏來。”
其實李憲脫不得身,不是因為任務,而是因為京城情形未明,他還要時時關注。然而封白及隐約感覺,哪怕是只忠于今上的天策,也不比狼牙、神策兩軍得陛下信任。此番蒼雲出事,只怕天策也是兔死狐悲,難免心寒。
他連嘆氣也不敢,還想再說點什麽,柳真榮卻抓住了他的手。她指尖冰冷,封白及閉上嘴,回握了她的手。
“榮榮……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我……”柳真榮聲音幹澀,封白及倒了杯水給她喝。她咳嗽了兩聲,繼續說。“你是不是……沒收到我的信?”
“什麽信?”封白及微微一愣,随後反應過來。他神色一變,幾乎在片刻後猜出是怎麽回事——阿塔爾,那個混蛋……?!
他連忙詢問:“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麽?榮榮,只要你說一聲,我總會為你做的。”
柳真榮似乎想要說點什麽,但她張着嘴說不出口。封白及憂心忡忡的看着她,就看到她的眼淚,突然就順着臉頰滑落下去。
“太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開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