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娜的少女。
少女上身穿一件亮紅色的比甲,下着一件月華色的百褶裙,頸上挂着金項圈,頭上斜插一枚點翠釵,一身的行頭,可不全是京城眼下最流行的樣式?
只除了衣服料子不是頂頂上乘的,當真是無一處不精致。
蘊寧眼神一點點下移,最後凝注在少女臉上,神情卻是有些恍惚——
兩彎細眉,一雙杏眼,膚白面嬌,這是,年輕時候的程寶茹?自己的庶姐,更是顧德忠的,正房夫人?!
兩人也算是做了一輩子的“姐妹”,蘊寧卻覺得從沒有了解過這個人——
府裏時溫柔恭順的庶姐,顧家時規矩森嚴的正房夫人……
前世意識到自己被顧德忠給坑騙後,蘊寧便已心如死灰,傀儡一般任由程寶茹身邊侍奉的人變着法子折騰。
直到知悉唯一疼愛她的祖父病重——
蘊寧第一次下跪哀求,可在程寶茹房外跪了一整晚,硬是沒求到一個出府的牌子,直到蘊寧瘋了一般往外沖時,程寶茹才施施然現身,卻是以不守婦道之名直接讓人捆了蘊寧,打了一頓板子後,扔到了濕冷的柴房裏……
一直到祖父彌留,才把蘊寧放出來,名為陪同實則看押的讓自己見了祖父最後一面……
太多的恨意突然洶湧而至,蘊寧渾身哆嗦着,手腳冰涼——當一身傷痕難掩虛弱的自己出現時,該會讓瀕死的祖父何等絕望和悲傷?
可即便是那樣,祖父卻依舊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的好一些。也是為了這個,一輩子都沒低過頭的祖父淚流滿面的哀求顧德忠,更把包含了一輩子心血的回春堂拱手奉上……
被人這麽死死盯着,即便看不清對方的面容,程寶茹依舊覺得遍體生寒。
這裏可是公主府,哪裏是小小的顧家宅邸可比?
一大早就來了,卻是在門外等了好久,才被人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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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公主府的大門,程寶茹就被裏面的富貴奢華驚得迷了眼——
亭臺樓閣,歌臺花榭,無一處不華美也無一處不精致。
還有那仆婦下人穿的衣裳,那樣的好料子,自己也就是逢年過節,才能裁上幾套吧?
又是敬畏又是豔羨之下,竟是忘了仆婦的囑咐,直接進了二門。
哪想到逛來逛去卻是迷了路。待得轉了一圈後,才發現竟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這可是煊赫的公主府,真是被人發現擅自闖入的自己,不定會惹出什麽禍事來呢。正急的不停流淚,好在碰見了采英……
可不是要領着自己去見程蘊寧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程寶茹有些畏縮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蘊寧——
這身鵝黃衣衫可是錦繡坊最新推出的樣式,聽說一套衣服下來,怕不得一二百兩銀子;衣服之外,首飾可不也件件精美,甚至腳上的繡鞋,還嵌着兩顆顫巍巍圓潤的珍珠……
這等氣派和貴氣雍容,當真是程寶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
明顯就是那家貴女。
一時越發慌張。好容易勉強鎮定下來,斜欠着身子就要上前拜見,卻忽然覺得不對——
怎麽這女孩子臉上也和蘊寧一般遮了塊兒輕紗?
下意識的頓了頓。方才委實太過慌張,這會兒仔細瞧了才發現,這女孩子,也和蘊寧那丫頭太像了吧?
看蘊寧一直不說話,采英也不免有些詫異,上前小聲道:
“程姑娘,這位姑娘說是你的姐姐……”
不然,自己也不會急火火的把人領過來。可怎麽瞧着,這姐妹倆之間有些不對勁啊?本是為了讨好程家姑娘,可不要反倒惹了麻煩才好。
程寶茹站的并不遠,自然把采英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程姑娘,那豈不是說,上面坐着的這位宛若神仙妃子一般高高在上、貴氣逼人的女孩,其實是家裏宛若隐形人一般的那個醜陋不堪的無鹽女,程蘊寧?
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
如果說程寶茹最慶幸的事,莫過于嫡母的慈愛了。
這份愛重,甚至遠在府裏唯一的嫡女程蘊寧之上。
即便平日裏外人面前提起這個嫡妹時,程寶茹也總是唏噓感慨,嘆息嫡妹命苦,可私心裏,卻是根本就對蘊寧看不上眼——
即便再是嫡女、受老爺子重視又如何?
也不想想府裏是誰當家!
時間久了,程寶茹早習慣了面對蘊寧時高高在上的俯視心态,如何能受得了有朝一日兩人的地位還會反過來——
自己小心翼翼的在這裏站着,她程蘊寧卻在上首穩穩坐着!
一時,又是氣又是可笑。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只程寶茹自诩可要比蘊寧強上百倍千倍!程蘊寧這會兒如此托大,在公主府使奴喚婢,穿金戴銀,左不過是沾了祖父的光罷了。
一般是程家女兒,公主府的人如何會厚此薄彼?不過是之前這府裏只有程蘊寧這麽一個老爺子的孫女兒罷了。
程寶茹自诩比自家那個木頭一樣的三妹妹可讨喜多了,無比自信,亮出老爺子的名頭,再稍微費些心思,就能讓家裏的情形重演——
程蘊寧分明連跟在自己身邊服侍都不夠格,真正有資格享有公主府的禮遇,穿着這精美華服的是自己才對。
當下臉一沉,大踏步上前,一下抓住蘊寧的手腕,用力一扯,低聲叱道:
“寧姐兒怎麽這般胡鬧?即便祖父給公主府出了些力,那也是咱們該當的,如何就能這般托大,拿了公主府這麽好的東西不說,還敢使喚起公主府的姐姐們了?還不快起來,給兩位姐姐賠禮道歉?姐姐再帶你去公主面前,好好解釋一番,怎麽也不能讓公主殿下以為程家的女孩子都是些貪婪之輩才好……”
一番話說得有禮有節,盡顯大家風度,更兼聲音不高不低,恰恰好被兩個侍女聽到,又不顯得自己咄咄逼人。
程寶茹已經能預想到,兩位侍女聽了自己的話,對蘊寧不滿的樣子,反過來說,還會給自己贏來懂事大度的美名。
長公主那裏,自然也會看清誰才是值得捧着的程家女……
至于蘊寧的反應,程寶茹也早料到了——
這個鎮日裏陰沉沉的嫡妹,除了一個人躲起來抹眼淚、生悶氣,還能有別的法子不成?
☆、偏袒
蘊寧被扯得一個踉跄,若非采英和采蓮趕緊扶着,好險沒摔倒。
“兩位姐姐莫要被她給诓了去,”程寶茹撇了撇嘴,“我家三妹妹是個皮實的,可沒有那麽嬌貴……”
話還沒說完,手上忽然一痛,卻是蘊寧正抓着程寶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力氣之大,令得程寶茹不覺痛叫出聲:
“蘊寧,快放手……”
“如你所願。”蘊寧抓住程寶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送。
程寶茹眼光閃了閃,卻是順勢往後倒去——
當衆毆打姐姐,就不信這樣蠢笨粗魯的女子,還能在公主府站得住腳?
還有那對兒侍女可也在旁邊候着呢,定然也會跑過來扶住自己才對!
如何能想到,采英采蓮兩個卻是穩穩的守護在蘊寧身側,連眼光都沒往驚叫連連的程寶茹這邊兒瞄。
等程寶茹意識到不對,已是收勢不住,竟是“咚”的一聲直挺挺跌倒在地上。手肘處更是直接撞到了地上的鵝卵石,一時再也受不住,眼淚“唰”的就落了下來:
“你們——”
剛想指責采英采蓮,很快察覺出不妥,忙又把話咽了回去,淚眼汪汪的瞧着蘊寧,臉上滿滿的全是控訴:
“三妹妹,你怎能這般對我?即便你是嫡女,我是庶女,可往日裏母親也常常告誡我們姐妹間須得友愛,還有祖父,他老人家平日裏最疼我們姐妹,如今見你我這般,不定該如何難過,老人家偌大年紀,你如何忍心傷了祖父的心?”
一番話無疑已是給蘊寧定下了嚣張跋扈欺負姐姐的罪名。
公主府可最是規矩森嚴,落了這麽個名聲,就不信這樣的程蘊寧還能讨得了好去。
“程家二姑娘怎麽這樣說話——”蘊寧還沒有開口,采蓮先就急了。
這位程家二姑娘怎麽回事?本是有心給程家三姑娘賣個好,才把這位二姑娘領了來,結果倒好,一見面就對妹妹态度這般惡劣。
阖府上下哪個不知,程家三姑娘之所以在公主府地位超然,可不全然是沾了程家老爺子的光。當初公主殿下難産時,這小姑娘可也出力不少。
更是得了長公主和驸馬以及寧嬷嬷的青眼。
便是其他皇室之人,到了府上,也不曾有過三姑娘這般禮遇。
“你到底是誰,怎麽就敢跑到公主府撒野?”采蓮畢竟老成些,直接厲聲對程寶茹道。
程寶茹怔了下——怎麽好像有些不對啊,被惡劣對待的不應該是程蘊寧嗎?如何她們都對自己橫眉怒目。
以程蘊寧寝陋的長相,即便是先入公主府,也不定要吓煞多少人,畢竟府裏即便是親爹娘和一母同胞的兄長,都因被她厲鬼般的容貌吓着,而生不出半點憐惜愛護之意。
之所以能在公主府受些禮遇,可不全是沾了祖父的光?
可同是受祖父恩澤,程寶茹卻自信,更有讨人喜歡的資本——
柔順的和暴躁的,美麗的和醜陋的,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
可現實卻是,這些人卻是瞎了眼似的,一心只知道維護醜陋的程蘊寧。
“這是怎麽了?”一個蒼老卻威嚴的聲音響起,卻是一個身着青色褙子、神情冷肅的老婦人,正快步來到園子,待得瞧見被采英采蓮護着的蘊寧和躺在地上的程寶茹,臉色明顯有些不好看。
“嬷嬷——”一瞧見來人,采英和采蓮忙上前見禮。
來人可不正是寧嬷嬷?
采英臉色越發不好——寧嬷嬷有多護着這位程家三姑娘,她們可是都瞧見了,要是知道自己領來的所謂程家二姑娘那般冒犯三姑娘,不定該多生氣呢。
“嬷嬷——”蘊寧也上前一步,剛想說自己沒事,地上的程寶茹卻是踉跄着起身直接擋在了寧嬷嬷身前:
“這位可是公主府的管事嬷嬷?還請嬷嬷幫我給我祖父程仲帶個口信,就說孫女兒程寶茹來了。”
又流着淚瞧着蘊寧:
“這兒是公主府,不是家裏。三妹妹好歹收斂些,自家姐妹面前,你嬌蠻些也就罷了,若是只管随心所欲,胡亂使性子,可該讓祖父如何再出入公主府?”
瞧這老婦的穿着和氣度,明顯在公主府地位非同一般,怕至少是個管事媽媽的級別,沒瞧見那兩個方才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侍女,這會兒吓成什麽樣了?
口中說着,又朝寧嬷嬷福了福:
“我這妹妹自小毀了一張臉,脾氣未免有些乖拗,即便做事張狂些,也請媽媽海涵一二才是。”
聽說自己是程仲的孫女兒,再有那一番哭訴,不怕這老婦不仔細詢問一番。甚至程寶茹确信,這些人定然不知道程蘊寧臉毀了的事,這會兒聽自己說了,如何會不生出些好奇心?
等自己找到機會,再把那丫頭臉上的輕紗扯掉,不怕她不和在家裏一般,遭到所有人厭棄。
“呵呵,還真是天下難尋、知書達理的好姐姐。”寧嬷嬷緩緩開口,臉上神情卻是譏诮至極,連帶着對救了公主的程仲,都有些不以為然——
枉老爺子醫術超群,怎麽就養了這麽一群極品家人?
不過一個庶女,就狂的沒邊兒了。竟然敢當着自己的面就信口雌黃。真是個護妹妹的如何能逮着誰就哭訴妹妹的不是?
退一萬步說,姑娘家臉被毀了,是什麽好事不成?哪有做人姐姐的,逮誰給誰說的?
還有那眼裏的貪婪和算計,真當其他人都是瞎的不成?
語氣好像有些不對啊。
程寶茹怔了下,正撞上寧嬷嬷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冰冷眼神,頓時有些心虛氣短,強笑道:
“嬷嬷說笑了……”
卻被寧嬷嬷一下打斷:“老婆子從來不和人說笑。”
說着轉向蘊寧,神情慈愛:
“寧姐兒告訴我,這女子到底是誰?方才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我沒有——”程寶茹大急,心說這老婆子老眼昏花吧?明明她進來時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才對,誰被欺負了不是一目了然嗎?如何一上來先給自己定了罪?
卻被寧嬷嬷一個眼刀吓得又住了嘴。
“嬷嬷莫氣,我無礙。”蘊寧扶住寧嬷嬷的胳膊,神情淡然,“她自己說是我們家二姑娘,只我這些年一個人獨居後院,家裏兄姊一概數年未見,倒是不大敢認,我們家也不是什麽顯赫門庭,她既如此說,想來是不假的,至于說她為何一進來就扯着我大喊大叫,一副被欺負的快要委屈死了的模樣,我卻是不清楚了。”
“三妹妹,嬷嬷面前,休要胡言亂語——”程寶茹氣的暗暗咬牙,這個死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伶牙俐齒了。什麽叫不敢認?分明是故意的。
“我讓你說話了嗎?”寧嬷嬷一下提高了聲音。
這程府三姑娘當真是不知所謂。以為公主府是他們程家,可以随心所欲不成?
畢竟是個養在閨中的姑娘,被人這麽冷顏呵斥,程寶茹臉上自然挂不住,又羞又氣之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寧嬷嬷卻根本不理她,又轉過頭來柔聲對蘊寧道:
“可是被吓着了,走,嬷嬷讓人熬碗安神湯給你喝。”
“倒沒有被吓着。”蘊寧搖搖頭,卻是伸出手,“就是手腕上被她掐的有些疼。”
蘊寧皮膚本就白皙,又一直被養在後院小屋裏,等閑不出來見人,陽光下瞧着,甚至有一種晶瑩剔透之感,
襯得上面一圈紅紅的指甲印,便顯得越發駭人。
“怎麽下手這麽重——”寧嬷嬷心疼的什麽似的,狠狠瞪了采英和采蓮一眼,“讓你們好好侍候三姑娘,你們就是這麽做事的?”
采英采蓮吓得“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連連請罪。
“不管她們的事,”蘊寧忙道,“兩位姐姐也不知道,我們家二姑娘這麽大力氣。方才多虧兩位姐姐護着,不然,我定會被拽倒,說不好這會兒還起不來呢……”
采英采蓮連連點頭,瞧着蘊寧的神情感激不已。
“罷了,”寧嬷嬷哼了聲,臉上神情卻是不見半分緩和,“若非三姑娘幫你們說情……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去拿些藥膏來。”
采英和采蓮頓時如蒙大赦,經過程寶茹身邊時,還不忘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啐了一口道:
“真是晦氣。三姑娘多好的人,怎麽竟會有這般黑了心肝的姐姐!”
程寶茹好險沒氣暈過去,撫着陣陣作痛的胳膊肘——
方才軟倒的動作有點猛,程寶茹确信,胳膊肘處定是撞破了,不然也不會火辣辣的痛,反是程蘊寧,不過被自己拉了一下,能傷的多嚴重?
倒好,這些人卻跟天塌了似的,一個個全圍着她轉悠,卻是正眼都不肯瞧自己。
忽然一轉身,掩面往外就跑:
“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去找祖父……”
不想剛跑了幾步,就被幾個膀大腰圓的仆婦給攔住。
“在公主府橫沖直闖,欺負了人不說,還敢紅口白牙誣賴三姑娘。即便你是程家二姑娘,這裏可也不是程家後花園,容不得你在此撒野!”寧嬷嬷冷冷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你們這就把這位程二姑娘送去給老爺子,再把我說的話,也轉述給老爺子聽。”
☆、趕出去
“嬷嬷不要——”程寶茹吓得臉兒都白了。
外人不知道,程寶茹還不知道嗎?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不管程蘊寧變成什麽樣,都會把她視若珍寶的話,這個人可不是非老爺子程仲莫屬?
但凡在老爺子心裏有一點點位置,程寶茹也不用這般絞盡腦汁設計蘊寧了——
所謂釜底抽薪,只要公主府的人惡了蘊寧,老爺子再護短也只能認了,公主要送給“祖父孫女兒”的所有好處,可不就由自己領受了。
哪想到公主府的人這麽不講理,竟是一根筋的認定了程蘊寧才是祖父的孫女兒。
又想到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可是遵了爹娘的囑咐要把程蘊寧給帶回家的,要是事兒沒辦成,反而惹來祖父的厭煩,可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着急惶恐之下,再也顧不得什麽,神情倉惶的沖蘊寧道:
“三妹妹,都是我的錯,你幫我跟嬷嬷解釋一下好不好?三妹妹……”
“讓她走吧。”蘊寧轉頭沖寧嬷嬷道。
嬷嬷的意思蘊寧自然懂,要把程寶茹送到祖父那裏,不過也是想要護着自己,想法子讓祖父厭棄了程寶茹才好。
只嬷嬷不明白,別說一個程寶茹,就是顧家其他人全加上,也絕不會影響自己在祖父心裏的地位分毫。
于祖父而言,從來都是無原則的寵愛着自己,程寶茹即便能說出花來,不獨不會有一絲诋毀自己的機會,相反,還會令祖父對她更加厭煩。
可蘊寧卻依然不願程寶茹鬧到祖父跟前去,甚至瞧見程寶茹,眼前就會不期然閃過她和顧德忠一起居高臨下站在病重的祖父床前的情景……
若是有可能,蘊寧但願程寶茹這輩子都不再祖父眼前出現。
“你這丫頭,就是太過心軟。”寧嬷嬷握住蘊寧的手,大熱的天,蘊寧的手心處卻是粘膩濕冷,不覺心疼不已,“我知道你性子好,可也不能這麽任人拿捏,時間久了,可不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爬到你頭頂上……罷了,這次就依你,再有下次,即便你好說話,嬷嬷也是不依的……”
卻是給那些仆婦使了個眼色。
旁邊的程寶茹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寧嬷嬷這話,分明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明明吃了虧的是自己好不好!瞧向蘊寧的神情已是極為不善——死丫頭,待得回了家,才要到嫡母面前好好說道說道。
可一念未畢,胳膊處忽然一痛,卻是兩個仆婦上前,一下擰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既要走,我們送姑娘出去便好。省的姑娘再有失體統,到處亂跑!”
“可不!”另一個仆婦附和道,“庶女就是庶女,還妄想着跟嫡女比肩,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就是這號人吧?虧得程家老爺子性格寬厚,不然這樣的庶孽,可不早就打死了事!”
程寶茹在家也是被寵上天的,如何受得了幾個下人這般排揎?氣的擡手就想推兩人:
“你們放開我——啊呀!”
卻是兩個仆婦用力一扭,程寶茹只覺得胳膊都要斷了,偏是兩個仆婦在耳邊低聲道:
“姑娘莫要再喊,我們都是做粗活的,若是被姑娘吓着了,說不好手下更沒有分寸也未可知。或者姑娘以為被公主府趕出去是很體面的事,想讓所有來往的貴人都知道,我們也不好說什麽。”
公主府得了一對兒龍鳳胎的事,早傳的滿帝都皆知,這些日子可不是日日都有京中貴人前來探視?甚至慈寧宮的太後娘娘,也日日派人過來。就方才這麽不遠的路,程寶茹就碰見了好幾撥衣香鬟影的貴婦……
真是如仆婦所言,可真是丢人丢到整個京城了。
程寶茹心裏撥涼撥涼的,被仆婦“扶着”的兩條胳膊,更是鑽心的痛,卻偏是一點兒不敢表現出來,甚至還勉強擠出幾絲笑意,做出很舒服的樣子——
死也不能被人瞧出來,自己竟是連公主府貴人的面都沒見着,就被些下人給直接攆了出來。
方才進來時,貪看周圍景致,只覺無一處不華美,這會兒卻是腸子都悔青了,幹嘛跑的這麽遠啊,等挨到府門外,兩個胳膊會不會廢了啊?
好容易出了公主府的大門,被人說是“請”,其實是扔出來的程寶茹頭也不回的朝着自家馬車踉跄着跑了過去,待得鑽入馬車,一眼瞧見等在裏面的程駿和,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淚登時落了下來:
“二哥,咱們快走……”
“不是去見寧姐兒了嗎?怎麽成這個樣子了?”程駿和皺眉。兩人本是一道來的,只來時爹娘囑咐過,說是只管帶回來蘊寧就好,暫時不要驚動老爺子。
想着都是女孩子,就讓程寶茹一人去公主府罷了,至于程駿和,畢竟是男子,倒是不好進內院,不想進去時好好的,出來了竟吓成這樣。
聽程駿和提到蘊寧,程寶茹更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寧姐兒她不肯離開……還對爹娘和咱們怨恨的緊……也不知她對公主府的人說了什麽……把我推倒不說,還讓人把我趕了出來……”
“這個死丫頭,她敢!”程駿和聽得火冒三丈——
之前爹娘被祖父責罰,可不也全是為了這個臭丫頭?來時自己可跟娘保證過,一定會把蘊寧帶回去,倒好,她還擺起譜來了。人帶不回去,自己臉面往哪兒擱?
當下就要下車:
“走,咱們回去,我倒要看看誰給的這丫頭膽子,竟然連爹娘都不認了!”
慌得程寶茹忙拉住胳膊:
“二哥二哥……這裏是公主府,可不敢惹出事來……也不知寧姐兒都說了些什麽,公主府的人對咱們家的人可是不喜的緊……我沒臉也就罷了,要是再連累二哥,爹娘可不得心疼死?”
豈不知程駿和說出第一句話就後悔了——
這樣森嚴的公主府,就是借個膽子,他也不敢往裏闖啊。卻是忿忿不平的一跺腳:
“也好,咱們回去,只管照實跟爹娘說,這個死丫頭,最好能巴結長公主一輩子,永遠不回家!”
聽程駿和如此說,程寶茹低垂的眼簾裏閃過一絲快意——
兩位兄長可是嫡母的眼珠子,二哥既這般說,蘊寧那丫頭,別想有什麽好果子吃。
那邊蘊寧卻是已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瞧着寧嬷嬷收拾好的滿滿一車子吃穿用的東西驚吓不已。
“這些可是老爺子也看過首肯了的,”寧嬷嬷笑眯眯道,“咱們家哥兒姐兒,以後可離不得老爺子的照料,主子說了,這些就充當診金了。你要是不肯要,就去同長公主和驸馬爺說去。”
蘊寧心裏無奈至極。這些日子以來,哪裏不明白,長公主殿下是真的心疼自己。至于祖父,真是些真金白銀,他倒不會稀罕,可真要說是和自己有關的事,卻是一百個上心。
不用說,利用老爺子幫自己收下這些好東西,十有八九,是嬷嬷的主意。
“小小年紀,怎麽就那麽多心思。”寧嬷嬷嗔怪了一句,“不是你和老爺子,哥兒姐兒……就沖着這一條,長公主的意思,給你多少好東西怕是都不夠。更別說,往後還得靠着老爺子給哥兒姐兒調養身體呢。老爺子是個性情耿直的,要是你也不要,讓殿下如何心安?”
蘊寧默然,她也不是不通世事的,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
再看車裏的衣衫首飾,樣式精巧至極的各色點心,可不全是投自己所好,明顯都是用了心思的。
再要推诿,反而顯得有些矯情,蘊寧只得點頭:
“嬷嬷的意思我懂,這些東西我收下就是,可嬷嬷也得答應我,就這一回……”
“好好好。”看蘊寧答應下來,寧嬷嬷松了一口氣。又領着蘊寧去拜見了長公主。
只長公主夫婦一對兒麟兒全賴了程仲才得以保存的事,早傳遍了帝都,一時各大貴家紛紛厚顏直接求到了公主府。盡管長公主幫着拒絕了大部分人,可依舊有些來頭極大抹不開臉面的,蘊寧竟是等到了傍晚時分,依舊沒有等回來老爺子。
好在老爺子離開時特意交代過,說是老宅已然收拾好了,讓蘊寧只管回去安歇,又給了幾盒藥膏,讓她日日在臉上塗抹。
蘊寧上了車,打開一盒,裏面的碧綠色的藥膏,水嫩嫩的,聞着還有一股清香,挖出來一點塗在臉上,如同在緊繃的肌膚上着了一層水色,當真是舒爽至極。
只這些藥膏卻還差了最關鍵的一味藥——香莳子。
要說香莳子也不是什麽珍稀藥物,甚至尋常人直接擠出汁液抹在臉上的話,還會起紅色的疹子,卻偏是同這雪肌膏裏最重要的朱顏草相輔相成,前世若非機緣巧合,蘊寧也絕不知道這一點。
卻也是頗費了些時日,才摸索出來合适的量和用法,雖說複雜了些,效果卻是驚人的好。
“停一下。”掀開帷幔一角往外瞧了瞧,蘊寧忙道。
前面就是回春堂了,自家的香莳子可不是頂頂上乘的?
上一世已是生無可戀,全是為了祖父的遺言,蘊寧才治好了自己一張臉。這一世不管是為了祖父還是為了自己,蘊寧卻都想早些好。
從車子上下來,蘊寧擡腳剛要上臺階,一陣喧嘩聲忽然在旁邊的醉仙樓前響起:
“去去去,哪裏來的醜八怪,還不快滾,把我們的客人全都吓走了!”
“是喲,真是惡心……”
“就沒見過這麽醜的小孩……”
“真是吃東西都沒胃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暈死,學習的地方竟然沒法上網,苦逼的某人只能把電腦連到手機上……
(⊙v⊙)嗯,有沒有為這麽條件這麽艱難還堅持更文的作者君驕傲?
☆、救人
正欲提起裙子下擺上臺階的蘊寧一下站住腳,只覺心頭堵得厲害——上一世,所到之處,可不是常常被人這般呵斥?
循着躁動聲瞧過去,倒是一目了然——
醉仙樓的門前這會兒可不空出了一大片空地?酒樓的臺階下正有客人打包的飯菜灑落,一個手裏死死攥着塊兒雞肉的瘦弱孩童正跪趴在那裏,低垂着頭,只蘊寧是側站着的,倒是看不清孩子的具體長相,可饒是如此,依舊被臉上的可怖疤痕給驚了——
不過巴掌大的小臉,竟是遍布麻子般大大小小的黑點,甚至好些地方都潰爛生瘡,有膿水流了出來,即便站得遠,依舊能聞到一股讓人作嘔的嗆人氣味兒。
“快滾!”就這麽片刻,已經好幾個想要進酒樓吃飯的客人掩着鼻子離開,小二更是火冒三丈,一邊掂着掃帚清掃,一邊作勢去踹孩子。
那孩子卻是一把将雞肉塞進嘴裏,然後臉徑直轉向小二踹過來的腳。
那樣污穢的東西,真是沾上一點兒,還不得惡心死?小二慌裏慌張的忙收腳,卻是忘了腳下的臺階,竟是一腳踩空,若非拄着掃帚,好險沒摔倒。
小孩兒卻襯這個機會,趕緊趴在臺階上,大口吞咽起地上的飯菜來。
“小兔崽子,還敢坑我!”小二氣的頭都暈了,又瞥見站在酒樓門前掌櫃不悅的眼神,也顧不得嫌髒了,揪起孩子後背的衣衫,猛地往旁邊甩了過去。
孩子身小力薄,一下被丢了出去,好巧不巧,正落在回春堂門前。卻是忽然劇烈嗆咳起來,然後就痙攣着趴在地上,起不了身了。
蘊寧臉色變了下,忙快步下了臺階,也不顧小孩子身上的髒臭,直接扶起孩子的頭,卻見孩子正張着嘴,口中鼓鼓囊囊的,臉色已是憋得青紫,明顯是卡着了。
“三姑娘。”公主府的下人忙圍上來,語氣中卻是有些不贊成。
蘊寧卻顧不上理他們。
被噎着這樣的事看似沒什麽,卻最是兇險,稍微慢些的話,說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前世莊頭的孩子可不也被雞骨頭卡過,只雖然從祖父手裏學過如何施救,那會兒卻是不熟練的緊,好險就沒救過來。
也是那件事後,莊頭徹底轉變了對蘊寧的态度,真是恨不得當菩薩一般供起來。
“快讓坐堂大夫出來。”蘊寧回頭急聲道。
不想扶着孩子的手,忽然被狠狠打了一下,蘊寧低頭,正對上兩道雖虛弱卻狼般兇狠的眼神。
忙反手握住孩子髒兮兮的小手輕輕搖了搖,柔聲道:
“乖,別怕啊,喉嚨裏的骨頭很快就能弄出來。你要勇敢些,很快就會好了。”
只蘊寧把自己當成了大人,卻忘了她這會兒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罷了,甚至白皙的手指和男孩的也是差不多大,這般故作深沉的說着大人話,當真是可笑至極。
好在并沒有人笑,實在是這麽會兒功夫,所有人都意識到怕是有些不妙,實在是男孩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就是罵罵咧咧跟過來的醉仙樓夥計也吓得傻了眼——別看醉仙樓有後臺,可真是鬧出人命的話,卻也保不住自己。
很快回春堂的大夫跟着公主府的人走了出來,蘊寧擡頭瞧了眼,倒是認識,可不是祖父的三弟子張懷玉?
要說這張懷玉,也是個運道極好的,上一世不知為何,竟入了錦衣衛指揮使封烨的眼,最後更是和祖父一般做到了太醫院掌院使的位置,且一直深得聖寵。
卻是很快回神:
“張伯伯快來看一下,這孩子吃東西噎着了。”
張懷玉怔了一下,顧不得多說,忙上前俯身查看,孩子眼神都有些渙散了,視線裏卻依舊有些抗拒之意,虧得蘊寧捏着他的小手晃了晃,孩子才艱難的移過眼神,茫然的視線定定的集中在蘊寧臉上——
這個小姑娘好香啊,還有她那雙好看的眸子裏,沒有絲毫勉強和輕蔑,全是純然的安撫和擔心……
張懷玉已是從蘊寧手裏接過孩子把人抱了起來,快速返回回春堂內,先把人平放在地上,又用力按壓腹部,連續七八下,孩子頭猛地一仰,一個細細的雞骨頭一下吐了出來。
只不知道是吃壞了肚子,還是按壓太過,除了喉嚨裏的骨頭吐出來外,連帶的還吐出了一大堆穢物,不獨男孩衣襟上都是,連帶的張懷玉和始終握着男孩手的蘊寧身上都沾了些。
“對不起——”男孩神情頓時有些緊張,下意識的瞧着蘊寧道。
還想再說什麽,卻已被公主府的下人推開,兩人一直握着的手也被分開:
“三姑娘,你沒事兒吧?”
“好好的一身衣服……”
看男孩神情明顯很是無措和惶恐,蘊寧忙搖了搖頭,透過人群間隙沖男孩擺了擺手:
“我無事。”
“對了,去外面買件成衣來,讓這孩子也把衣服給換了。”
又歉疚的看向張懷玉:
“張伯伯,對不住,弄髒了你的衣服。”
“無事,無事。”張懷玉笑呵呵道,又瞧着蘊寧,“小姑娘認得我?”
“伯伯不認得我了?你忘了嗎,從前我經常跟祖父過來,還有你做的那個多味兒的糖豆,可是好吃的緊呢。”蘊寧怔了一下,這才想起,從傷了臉,自己就再沒到回春堂來過,張懷玉不認得自己,可不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三姑娘?”張懷玉也吃了一驚——
要說從醫的張懷玉這輩子唯一一次做過糖豆的經歷,可不就是給師父最寵愛的孫女兒寧姐兒?再結合蘊寧熟稔的模樣,自然馬上知道了眼前的小姑娘是誰,一時就有些感慨——
猶記得當初師傅領着小丫頭到回春堂時,可不是粉雕玉琢般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再不想會出了那等事,還記得最後一次瞧見蘊寧時,小姑娘已是變了個人相仿,生生和沒了魂魄的木偶一般……
“願意出來就好,不妨多玩會兒……”張懷玉一時就有些唏噓,只他并不是那等會安慰人的,話一出口,就知道有些不對,當下讪讪道,“呵呵,那個,就是好好的一身衣服髒了……”
上面的氣味也難聞的緊,還怎麽逛街?
“我本就準備家去呢。”蘊寧倒是沒在意,指了指依舊呆呆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男孩,“這孩子喉嚨和臉都傷了,張伯伯幫他瞧一瞧,開些藥物吧……”
臉上傷口潰爛成那般樣子,不定多疼呢。
“好。”張懷玉神情越發複雜。蘊寧這孩子不管遇見多糟糕的事,卻一直是個心腸軟的,比方說眼前這個又髒又臭的男孩,還有那個顧德忠,若非蘊寧讓人打過招呼,回春堂如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文錢不要讓顧家到這裏拿藥?還盡心教授顧德忠本事。
只可惜顧家那小子就是個資質魯鈍的,學會的那點兒皮毛,也頂多夠他糊口罷了,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