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玉溪控制真火的時候并不是從一開始就全然将爐鼎周身覆蓋,而是循序漸進,慢慢升溫。
不僅是因為白穗和其屬性相克一時之間很難承受,更因為少年從未經歷過這樣長時間的洗髓,恐體力不支,暈倒過去。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最先暈倒的不是沉翎,而是白穗。
少女的身魂本就不穩,在被真火煉化融合的過程中很難長時間保持清明的意識。
沉翎沒覺得多難受,只是身體也開始火燒火燎了起來。
他知道,這是靈根重塑的前兆。
金火靈根會對真火有強烈感應,再加上白穗洗髓時候她的靈根的中和,他一直以來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正常的體溫。
只是靈根重塑并不代表能一下子将他破損的命脈一并恢複。
沉翎受損的一是靈根二是命脈,前者破損會讓他無法像其他弟子那般修行,後者則會讓他的身體虛弱,難以療養。
現在靈根重塑了只是他資質恢複了,但是他這身病痛的身體依舊如初。
這也是為什麽他只能選擇煉丹,而無法修劍。
昆山對劍修的要求很苛刻,資質和體質一樣都不能缺。
雪嫣然雖然主修的是煉丹,可她的體質堪堪合格,只要她願意完全可以劍丹齊修,甚至要是得了玉溪的允許是可以直接轉為劍修的。
可沉翎不行。
倒不是沉翎看不起丹修或者其他什麽原因,他只是覺着,自己身在天下第一的劍宗裏哪怕不是主修的劍,也該有一身拿的出手的劍術才是。
丹修保護不了想保護的東西,但是劍修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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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慕強的劍修一樣,沉翎也渴望變強。
尤其是在後山白穗那一劍誅殺火蛟之後,那畫面好幾日都在他腦海裏揮之不散。
玉溪真人力排衆難将他從南越帶回了昆山,可他繼承不了她的衣缽,也沒辦法做到像陸九洲和青烨那樣出色。
在不知道自己還能修行之前沉翎一直以來都是得過且過,被迫鹹魚的。
他覺得像自己這樣的人既然沒辦法有一番作為,就不要給周圍人添麻煩最好。
然而在重塑靈根,看到修行希望之後,他那股原本熄滅的火焰複了燃,隐約有燎原的趨勢。
想到這裏沉翎眼眸閃了閃,低頭看向因為受不住真火而渾身發燙,緊皺着眉頭的白穗。
他指尖微動,猶豫了下,而後輕輕将她的眉頭撫平。
“謝謝。”
謝謝你給了我希望。
也謝謝你給我了救贖。
……
三個時辰不長不短,剛好從晌午等到日落黃昏。
真火也一直未滅,等到那紫金爐鼎周身全部變成了和真火一般幽藍色之後。
玉溪真人這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将真火收了回來。
火焰在指尖慢慢熄滅,屋子裏原本灼熱滾燙的溫度也跟着驟然下降了許多。
雪嫣然拿着手帕擦拭着額頭和鼻子上的汗水,看着一旁兩人一身清爽的樣子,心下很是羨慕。
不愧是金丹修為以上的修者,當真寒暑不侵,不像她,待了這麽久都快成烤鴨子了。
“玉溪真人,現在可是洗髓完成了?”
幾乎是在玉溪剛收回真火的時候,陸九洲這麽急切上前詢問道。
“洗髓是差不多了,不過他們兩個情況特殊,估計還得在鼎裏面再等一會兒,等到餘溫散的差不多就可以出來了。”
其他修者在靈火滅了的同時基本上就可以出來了,但是白穗和沉翎不同。
一個體質特殊,一個靈根重塑,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所需煉化的時間自然是要比常人要更久一些的。
陸九洲薄唇抿着,微微颔首退在一旁沒再說話。
只是那雙眼睛一直落在爐鼎上面,沒有移開過分毫。
倒不是他大驚小怪,過于緊張了。
主要是白穗的屬性和真火相克,靈根相克的兩個修者,強的一方一出手便能将對方全然壓制痛不欲生。
更何況白穗這種尚未完成築基,還受的千年真火,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雪嫣然雖然不怎麽了解相克屬性所帶來的影響,卻也知道肯定是不好受的。
她看向緊繃着臉的陸九洲,又看了一眼同樣也有點兒擔心,仔細用神識探知裏面情況的玉溪。
這是玉溪的本命法器,陸九洲是探測不到裏面的。
玉溪先前顧着操縱真火,一心不可兩用,只有此時才能去感知下白穗他們在裏面是何情況。
“陸師兄你別擔心,我師尊能夠知曉裏面的情況的,你等她先看看吧。”
雪嫣然一邊擦着汗一遍将視線落在玉溪真人身上。
一開始還好,不知後面感知到什麽了,玉溪的神情愕然了一瞬。
而後很是不自在的收回了神識。
“怎麽樣真人,她……他們有沒有出什麽事?或者受了什麽傷嗎?”
“咳咳,這個倒沒有。”
玉溪擡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下,說話時候少有的不大敢看陸九洲的眼睛。
“就是吧,你也知道這真火煉了三個時辰,裏面又熱又悶的,他們沒抗住昏睡過去了。”
“不過我剛才用神識檢查了下他們的身體,洗髓和靈根重塑都很順利,也沒受傷什麽的,應該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等過一會兒就醒了。嗯……問題不大。”
陸九洲聽後松了口氣,只知道白穗沒什麽事了,也沒多注意玉溪異常的神情。
“那個陸九洲啊,你從晌午到現在也守了大半天了,這時候天都快黑了,他們可能還得等一會兒,你要不先回長雲峰吧,別讓你師尊擔心。”
青年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平日向來歡迎他的玉溪,今日好像很是希望他早些離開。
“我今日帶師妹過來洗髓一事宗主早已知曉,我若是把師妹一人扔在這裏提前回去了,才更要被宗主訓斥。”
意思很明顯。
他不僅不會走,還要堅持等着白穗從爐鼎裏出來。
“那,那你也別在這裏幹站着啊,這多累呀。”
玉溪說着往隔壁丹藥房看去,又眼神示意了下雪嫣然。
少女怎麽說也是跟了玉溪兩年的人,對她這些小動作小暗示自然心領神會。
她雖疑惑,卻也沒多想,連忙上前帶着陸九洲往丹藥房方向過去。
“對啊陸師兄,這煉丹閣多悶多熱啊,你要等白師妹還是去隔壁丹藥房吧,那裏涼快,而且你要是嘴饞了還能吃幾顆丹藥解解饞呢,我平日最喜歡在那裏待着了。那裏好幾種丹藥都是甜口的,保證你吃了一顆還想再來一顆。”
陸九洲皺了皺眉,這時候才覺察到了不對勁。
長雲峰的修行有多重,雪嫣然不知道,沒理由玉溪不知道。
平日裏別說站三個時辰了,就算站個三日夜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他今日就是在這裏站在等人而已,比起入門修行時候有什麽好累的?
在雪嫣然要拽着他往丹藥房方向過去的時候,陸九洲用劍柄輕輕推開了她的手。
哪怕用劍鞘封着,天昭的劍氣還是讓人脊背發涼。
“不用了嫣然師妹,我就在這裏等着就好,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去丹藥房休息吧。”
陸九洲這人大多數時候都極好說話,哪怕弟子們八卦開玩笑到了他頭上被他聽到了也只是一笑而過,若是太過了也頂多是皺眉訓斥幾句,鮮少有真正動怒的時候。
這也是為什麽青烨和他同樣動手不知輕重,雪嫣然也更喜歡後者。
然而好說話的陸九洲生氣起來,比一直冷着臉的青烨要可怕百倍。
就像是現在,他什麽也沒做,單單一個眼神過來,便讓雪嫣然僵在了原地。
沒了動作。
玉溪見此也沒了辦法,她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
剛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爐鼎上面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扣在了邊緣位置。
随即一把桃木劍挽了個劍花從下面飛到了爐鼎旁邊,少年單手抱着白穗,另一只手借力在爐鼎。
他蓄力一躍,衣袖被風吹得烈烈。
因為一直在爐鼎裏面待着,沉翎原本蒼白病态的面容染上了淺淡的緋色。
他生的本就好看,模樣也是屬于那種昳麗挂的,只是平時他大多都是低垂着眉眼,不大敢直視別人。
此時沉翎眉宇之間少了些黯然,眼下那點淚痣沒了遮掩,讓他整個人都添了點兒媚色。
白穗身體脫力,頭靠在少年的胸膛位置,長長的發帶耷拉在他的肩膀。
風一吹,飄起發帶從他眉眼拂過,又勾勒着他的鼻梁再到嘴唇。
明明什麽也沒做,卻莫名帶着旖旎色氣,光是瞧着就讓人耳熱面紅。
從爐鼎裏躍出踩上劍面後,沉翎彎了下腰,手穿過白穗的膝彎,将她穩穩抱住。
而後這才禦劍從高處落了下來。
“師尊。”
沉翎落地之後先朝着玉溪真人微微颔首,覺察到了對面青年的視線,眼眸一動,這才看了過去。
“陸師兄……”
陸九洲沒立刻說話,他走近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懷裏的白穗。
呼吸綿長清淺,除了體溫過高之外,并沒有什麽大問題。
看上去只是單純睡過去了而已。
“沉師弟,恭喜。”
确認了白穗沒事之後,陸九洲這麽沉聲對少年叮囑道。
“靈根重塑極為難得,後續更是不可大意。我明日會與青烨說,這幾日晨練你且不用來瓊玉臺了,好好在玉溪峰調養一段時間,等到靈根穩定了之後再來也不遲。”
“有勞陸師兄了。”
沉翎頓了頓,還想要再說什麽的時候,青年先一步上前從他手中将昏睡的少女接過。
動作很輕,但是只有沉翎感覺得到,他用了劍氣将他給定住了一瞬。
一時之間他根本沒法動彈,只得眼睜睜看着白穗被他抱走。
哪怕陸九洲的動作再輕柔,那清冽的氣息還是讓她覺察到了什麽。
她眼睫微動,緩緩睜開眼看了過去。
先入眼的是青年線條流暢的下颌,緊接着是微抿的薄唇,最後,她對上了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
他亦在低頭看她。
“陸師兄?”
“……嗯。”
陸九洲這麽應了一聲,靠在他懷裏的白穗能夠清晰感知到他震動的胸膛。
大約是覺得只是這麽應太過敷衍,他喉結滾了滾,又繼續說道。
“你剛洗髓身體還很虛弱,要是累了就再睡一會吧,我禦劍送你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穗的錯覺。
他好像不大高興。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陸九洲向玉溪她們打了招呼,還沒等她反應,便引了天昭禦劍帶她離開了。
夜晚的風很涼,白穗身體正熱,吹過來的時候舒服的她不自覺閉上了眼睛。
也沒有起初那麽難受,腦袋也不怎麽昏沉了。
昆山晚上的霧氣也重,月光透過來的時候也籠罩着一片朦胧的薄紗,看不真切。
恢複了清明的白穗這時候才有了些氣力。
玉溪峰到主峰有挺長一段路程,她不想累着陸九洲,于是動了下身子,想要站到天昭劍上。
“不想摔下去的話就別亂動。”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夜風太冷,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陸九洲的聲音随風傳到白穗耳朵裏,也莫名帶上了寒意。
白穗愕然,擡眸看向了陸九洲。
如果之前時候可以說是她多想了,然而現在她卻不那麽覺得了。
青年平時就算不笑的時候眉眼也是溫和的,可此時卻是斂着,唇線也是往下壓着的。
不僅如此,從先前出來到現在,這一路上對方都沒有低頭看過她一眼。
“你不高興?”
陸九洲禦劍的動作一頓,晃了下,不過很快便恢複了平穩。
“……沒有。”
“那你為什麽從剛才到現在都皺着眉,而且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白穗一點兒也不相信對方說的沒有,她見他抿着唇似乎又不打算回答了,只得自己胡亂猜測了起來。
“是我在裏面不小心睡過去了你等太久耽擱你修行了,還是我太重了累着你了?”
“主要是爐鼎裏太熱了,我想保持清醒的,只是沉翎身上太涼快了,我沒忍住靠着他睡着了。我也沒想到會睡這麽久,等睜開眼時候天都黑了,我……”
“沒有。”
陸九洲沒有等白穗說完,垂眸直直看了過來。
“我沒有因為等你而不高興,也沒有因為你抱着你而不高興。”
“我是自願等你的,而且你很輕,不重。”
“……那你是因為什麽不高興?”
“……不知道。”
青年沉默了半晌,皺着眉這麽悶悶回了三個字。
不知道?
對于陸九洲思考這麽久回答了這麽三個字,白穗說不驚訝是假的。
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連自己為什麽不高興都不知道的人。
大約是白穗臉上的疑惑和愕然太過明顯,陸九洲很難忽視。
他額發被風吹開,露出了那雙漂亮的眉眼,裏面映照着月色皎潔,又沒有往日的清明。
白穗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明白。
無論是從書中還是現實接觸上來看,陸九洲都是一個純粹坦誠的人,他要的不想說便不會說謊,要是真不明白那便是真的不明白了。
她也不好再逮着這個問題繼續為難陸九洲了。
夜風吹得她惬意舒服,她身體還是有些脫力,沒過多久眼皮就開始一下一下打架了。
在白穗撐不住閉上眼睛的時候,昏昏沉沉之間,頭頂青年的聲音随風傳到了她的耳畔。
“我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麽不高興……但是我不高興的原因不會是你。”
她眼眸動了動,沒有睜眼。
只是微動的睫羽暴露了她的情緒。
昆山月夜,霧霭沉沉。
他的聲音輕柔,風也輕柔。
連落在身上的月光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