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溪峰處于昆山最南,是一座高聳入雲,四季如春的山峰。
和白穗如今住着的主峰不同,主峰上住着的都是以修劍為主的弟子們 。劍修奉行苦修,所住的地方也四季分明,氣候多變。
白日時候濃霧不散,寒氣不減不說,哪怕到了晌午也頂多天光破雲,沒太多暖意。
春夏時分倒也還好,聽雪嫣然說要是到了冬日,那便一天比一天冷。
整個山峰都會覆上一層厚厚積雪。
那些修為高的師姐師兄可以用靈力驅寒,可苦了剛入門的弟子了。
數九隆冬的天裏大雪紛飛,修行量也不會減少分毫。
因此像玉溪峰這樣的地方,可以說是昆山上下所有弟子都向往的住所。
其中也包括白穗。
她平時也就只是聽雪嫣然時不時提起玉溪峰,說她那裏山清水秀,靈氣充裕,吃的玩的應有盡有。
就是爐裏的靈火太熱,人容易曬黑。
當初雪嫣然本來測出的是個水靈根,純度還挺高,最适合煉丹或者煉藥。
大家都是頭一次修行拜師,也沒什麽經驗。
雪嫣然沒有立刻決定,而是趁着拜師大典還沒開始時候跑去清靜峰和玉溪峰實地考察了一番。
她這人胸無大志得過且過,和顧止的情況有些相同,雪嫣然沒被擇選入宗門的時候在凡塵是個郡主。
她父親是個沒有實權的王爺,她母親是将門出身,當時她母親的爹,也就是她爺爺早就還了兵權解甲歸田了,朝廷裏根本就沒他們家什麽事。
Advertisement
因此雪嫣然可以說自出生以來就是個鹹魚,而且還是條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鹹魚。
原以為這樣的好日子在她被皇帝指婚時候就要終結了,不想在她及笄當天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哦不,來了個仙人,說是瞧着這邊靈力充沛,便停下看看。
這一看便看中了雪嫣然,測了靈根之後與她那爹娘說了一聲 ,她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們便一臉激動的把她交給了那仙人。
游歷人間的仙人常有,有仙緣的凡人卻少見。
雪嫣然看着自家老爹興奮到暈厥一歪頭倒在了她娘懷裏,她娘一邊給他掐着人中,一邊朝着她甩着手帕讓她一路好走。
完全沒有不舍的意思。
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單純以為只是跟着這個仙人去見識見識世面,玩上一段時間就回來。
結果到了昆山測了靈根,點了命燈後,上了賊船,想走也沒法了。
好在雪嫣然這人向來沒心沒肺,爹娘成天粘糊在一起,對她從來都是放養。
來了昆山之後也沒怎麽想家,再加上又不是入道後不能回凡塵了,她就更沒放心上了。
在被昆山那位在凡塵挑苗子的仙人帶去長雲峰測了靈根後,雪嫣然對這些修什麽道什麽的都不了解。
她不是傻子,沒想着随便挑個師尊拜了完事。
為了保證自己以後能夠在昆山繼續鹹魚下去,雪嫣然當即去了清靜峰和玉溪峰各自待了一兩天,打聽了許多。
藥閣長老和玉溪真人資質相當,修為也相當,性格什麽的也沒什麽大問題,都是那種該嚴肅時候嚴肅,該放松時候放松,還算好相處。
除卻兩人性別不同之外,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抉擇。
直到一日雪嫣然嘴饞踩着仙鶴偷跑去了清靜峰後峰去摘靈果的時候,無意間瞧見了幾個師兄師姐正圍着一個擺滿了各色藥瓶的桌子推推嚷嚷,面露難色。
“你是師兄,你先喝吧。”
“憑什麽是我先喝?這藥是你煉的,你自己都不敢喝還想着拿我試藥?有本事你先喝我的,我就喝你的。”
“诶不是師兄,這就是你不講道理了。之前師尊讓我們互相試藥,我的藥也就讓你鬧了幾天肚子而已,你的那瓶可是直接把我毒暈了三天三夜,按照這藥效的危險程度,怎麽着也得是你先來以身試險吧。”
“……那我先服一顆解毒丹吧。”
然後雪嫣然看着那邊一衆人閉着眼視死如歸的把對方的藥給灌了進去,只幾息的時間,“嘩啦啦”地上倒了一片。
沒幾個站的起來。
雪嫣然被吓得果子都沒來得及摘,趕緊踩着仙鶴跑到玉溪峰,趁着還沒出現和她一樣丹修體質的弟子之前,先一步拜在了玉溪真人門下。
也是那個時候她明白了為什麽清淨峰的弟子常年面色蒼白,沒精打采了。
這他媽的天天喝毒藥,能有幾個活蹦亂跳的?
雖然玉溪峰這裏成日要砍靈木燒爐鼎,護靈火,長時間下來可能會烤得跟煤炭似的。
但是至少狗命還在。
白穗聽着時候也挺心有餘悸的。
大約是聽雪嫣然說得多了,如今真正到了雪嫣然住的地方後,白穗也沒什麽陌生感。
只是或多或少有些緊張。
倒不是因為一會兒要洗髓什麽的,而是因為馬上就要見到那個名冠天下的丹修界第一美人的玉溪真人。
怎麽說呢,在看《仙途漫漫》到沉翎和玉溪真人這一卷的時候白穗對這兩人投入的感情并不多,主要是雪嫣然這姑娘太令人心疼了。
前期一腔熱血付諸東流不說,後期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師弟堕入魔道無能為力,最後好不容易仙魔要結束戰争了,帶回來的只有沉翎的屍骨。
少年至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她,她的師尊也因為這件事頗受打擊,閉關不問世事。
雪嫣然一個人守着埋了沉翎屍骨的山頭,一人一劍,直到仙逝。
如果他們之中但凡有一個人是像背刺顧止的那孽徒或者騙人感情,殺人誅心引人入魔的妖女一樣十惡不赦,白穗倒還可以逮着罵孽障biss。
心梗就心梗在他們三個都沒有錯,各有各的難處。
因此白穗一方面又心疼雪嫣然,替雪嫣然不值,一方面又沒辦法遷怒玉溪真人和沉翎。
這也是為什麽她一想到一會兒要見到師徒戀裏的女主時候會覺得不自在了。
沉翎不知道白穗在想什麽,自以為她是要見生人有些局促。
“白穗,師尊人很好的,你別緊張。就是一會兒她可能會問你一些有的沒的的問題……”
說到這裏少年眼神閃爍了下,極為可疑地避開了白穗探究的視線。
“嗯……也不是什麽很難回答的問題,她這人好奇心有點重,再加上我之前與她說你救了我,她就挺想認識認識你。你撿你能回答想回答的就成,其他的要是不方便回答你就給我個眼神,我好幫你打個圓場。”
這話說的,怎麽跟帶女朋友回去見家長似的,怎麽聽怎麽別扭。
白穗也就在心裏吐槽,知道沉翎是出于好心也沒說什麽。
倒是一旁的陸九洲聽後極為自然地接了一句。
“用不着那麽麻煩,玉溪真人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問我。我将白師妹帶上宗門,又陪她測了靈根,她什麽情況宗主已經全然告知于我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神情和以往時候一樣溫和,儒雅溫潤,沒有絲毫鋒芒。
更沒有任何挑釁嗆聲的意味。
在陸九洲看來白穗是他帶上宗門的,大小事宜自然得由他負責。
不僅是因為宗主讓他在她沒拜師之前這段時間裏多加照看下,所以留心了些。
更因為在前幾日白穗受傷療養時候,他擔心強行通了靈脈會對她身體有損傷,于是覆了神識在她身上。
她的呼吸頻率,心跳速度,乃至她血液流動靈力運行他都了如指掌。
從快要到玉溪峰的時候陸九洲就覺察到了白穗不大自在。
既然白穗不大想要和玉溪真人過多交流,在了解她情況的前提下,陸九洲沒覺得替她代勞有什麽問題。
沉翎沒說話,那雙茶色的眸子淡淡落在了陸九洲身上。
也就那麽一瞬,在陸九洲疑惑看過來的時候,他不着痕跡地移開了視線。
“告知與否是一回事,我覺得陸師兄還是先過問下白穗的意見比較好。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意識到從剛才到現在好像一直都是我們在說,稍微有些不尊重人了。”
少年的聲音很輕,語氣帶着歉意。
“抱歉白穗,是我太自說自話了。”
正想着有陸九洲在,有什麽不能回答的完全可以抛給對方的時候,沉翎來了這麽一下,着實讓她有些猝不及防了。
白穗張了張嘴,還沒回過神來,青年慌忙解釋道。
“師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可能不大擅長和長輩交談,我,我并非要幹涉你更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
“我,我不說了,你一會兒你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我不插嘴……”
陸九洲說話少有這般磕絆,胡亂說完這些後,對于自己的嘴笨有些自暴自棄。
最後只悶悶憋出了一句。
“你別生氣。”
“……”
?
我這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呢,怎麽一個個都開始給我道歉了。
白穗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是有一點她可以肯定。
陸九洲這性子太好欺負了,她們還只是師兄妹呢,就這麽小心翼翼的,怪不得後來被那妖女吃得死死的。
“……沒,我沒生氣,你們別多想。我就是第一次見除了宗主之外的大能,比較緊張怕說錯話而已。”
有這麽一個小插曲後,三人一路無言地到了玉溪峰。
玉溪真人平時多在後山打坐修行 ,除非必要,七品以下的靈丹煉制她都不會過問。
哪怕煉壞了也只是再去清淨峰拿丹藥換些靈植來繼續煉,也不會過多苛責弟子。
因此在整個劍宗弟子中,玉溪真人的名聲極好,尤其是與那些暴脾氣的長老們相比起來。
玉溪峰的後山和其他峰的後山不同,這邊沒什麽草木,放眼望去盡是荒蕪之地,焦黑一片。
在白穗以為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的時候,一個月白身影映入她的視野。
《仙途漫漫》裏對這位丹修界第一美人的外貌着墨不少。
說她喜着月白,不施粉黛。雪膚紅唇,一雙桃花眼含笑時媚,不笑時柔。
本命法器不是靈劍而是一把二十四骨玉面扇,因為扇面光潔如月,即使沒有靈力附着再夜晚也亮若白晝。
故喚作“明月夜”。
這法器大多是用來操縱靈火,煉制高階丹藥時候用的。但是其威力也不容小觑。
書中到最後仙魔大戰時候就有提到玉溪真人這把法器,可引萬千異火,風如劍刃,削鐵如泥,無數妖獸魔修皆喪命在她的玉骨扇之下。
而此時書中風華絕代的人物就這樣活生生站在自己不遠處,白穗看着對方覺察到動靜看來。
剎那之間,周圍荒蕪似乎也有了盎然生機,世間芳華也不及這回眸一眼。
白穗突然有些明白了。
為什麽沉翎會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對玉溪真人動心。
淦!
這麽漂亮的大姐姐,誰他媽看了不說一句我可以!
和雪嫣然說的一樣,玉溪是一個很好說話,很和藹可親的長輩。
她遠遠瞧見白穗他們,一個瞬移就過來了。
“玉溪真人你好,我……”
“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和沉翎在後山待了一晚上還被他抱回來守着照顧了一夜沒合眼的白穗對吧。”
白穗被噎住了。
這個場景太熟悉了,這不就是和她姐逢年過節帶男朋友回老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圍上來問東問西一樣嗎?
她來之前曾經設想過玉溪真人的一百種反應,或高冷,或淡然,又或者端着架子之類的。
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和她家那些親戚一個屬性。
“……是,我是白穗。”
白穗咽了咽口水,打亂的思緒慌忙重組了一下,面上盡量平靜的繼續說道。
“不好意思,在沒有提前通知一聲就過來了,還請真人不要怪罪。”
玉溪真人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像是春日海棠,又明豔又動人心魄。
“怎麽會?沉翎在前幾日就與我說了,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你為了救他強行打通了靈脈,讓我務必幫你把關洗髓。”
“你既有恩于他,作為師尊,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因為這點兒小事怪罪于你呢?”
本來不打算插話的沉翎瞧見玉溪真人一見面就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他生怕對方說多錯多,連忙上前。
“師尊,你別忘了正事,今日白穗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洗髓,拖得越久越對她不利,有什麽事情一會兒再說,先給她洗髓可好?”
少年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的走在白穗和玉溪中間,将她們兩人隔開些。
“是在這裏直接洗髓,還是去煉丹閣?要是在這裏的話我去叫人準備一下。”
“唔,這裏剛才被我一個不小心沒控制靈火給燒禿了,烏煙瘴氣的,煉丹閣的紫金鼎靈火旺盛,去那裏洗髓正好。”
玉溪說着很是自然牽着白穗的手往前面走,她的手如玉溫涼,沒有一點繭子。
被突然牽手的白穗心下一驚,愕然擡眸看了過去。
“啊抱歉,我平日裏就喜歡這麽牽嫣然,習慣性就上手了,你別介意。”
她反應過來,有些尴尬地朝着白穗笑了下,而後将手收回。
白穗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
然而在跟着玉溪後面走着的時候,走了一會兒沒忍住擡起手看了看。
那是被玉溪牽過的地方。
被這樣漂亮的大姐姐牽了手,白穗心裏還挺高興的。
因為常年煉丹,玉溪身上沾染着丹藥的清新味道。
她沒忍住,湊近鼻子前聞了聞。
前調微澀,吸入之後又由肺腑到了舌尖,留下一點甘甜。
不同于藥草花葉,是一種如溪水般撫慰人心的寧靜致遠。
真好聞。
她挺喜歡的。
在白穗意猶未盡地砸吧嘴,然後準備将手放下的時候。
感覺到身旁一道視線落了過來,她一愣,擡眸看了過去。
目睹一切的陸九洲神情微妙,眼神更是複雜。
他眼睫一動,那雙眸子閃爍着一些難言的情緒。
白穗心下咯噔,慌忙搖頭擺手。
“我不是我沒有,師兄你別亂想!我就是覺着好聞,想知道仔細辨別下味道所以湊近聞聞而已!”
“……嗯。”
陸九洲從喉間這麽沉沉應了一聲。
半晌,在白穗窒息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問道。
“所以是什麽味道?”
“……啊?”
白穗腦子沒轉過來,慢半拍看了過去。
“我鼻子還算靈敏,大致辨得出。赤淺子,白松木,七葉蓮,紫夜蘭……”
青年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額發細碎下,那雙眼眸透着少有的認真與探究。
他壓着唇角,指腹摩挲了下冰涼的劍柄。
“所以你喜歡的是什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