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淋淋的真相
落閑腳步止住,她環視着梧桐樹下的六人,最小的五師兄手還扒在輪椅上,勾着容玖玉衣衫一角。
“好。”
落閑來到容玖玉身後,在六雙眼睛注視下,她伸手放在容玖玉雙耳處。
在找到十一師兄這些日子,只是提到十一師兄或者容玖玉這兩個名字,便會讓他驚懼異常。
她不想再讓十一師兄聽見有關以前的任何事情。
掌心覆住後,落閑垂眸,一字一句從十一師兄的身世,緩緩道來:“他名為容玖玉,乃應天宗宗主之義子,也是宗主親傳弟子,宗內皆稱十一師兄。”
“聽聞十一師兄方出生,家族便慘遭滅門,幸得應天宗宗主路過,拾到此子,十一師兄才得以保全性命。”
“嗤。”有人冷笑出聲。
落閑未理,将她所知道的關于十一師兄之事全部道來。
至于十一師兄與她在山洞中足足逃命一個多月的事,她只是簡簡單單用了身受重傷、雙目失明的十一師兄救了她一命帶過。
之後十一師兄晉升元嬰。
應天宗宗主無故升起皇天鐘。
方晉升元嬰第二日,便急不可待前往大衍皇朝。
說到大衍皇朝時,落閑清晰感覺氣息壓抑了許多,沒來由的威壓籠罩在心頭,讓她頗為不适地蹙眉。
直到大師兄因夜風吹過,輕咳了好幾聲,落閑方才感覺稍微舒适了些。
打斷落閑話的大師兄,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咳,咳咳,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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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便是一年後突然傳來的十一師兄身隕的消息。
凄涼冷風中,落閑的聲音帶上凝結成冰的寒意。
她将自己心中的猜測全部按壓下去,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敘事者,沒有摻雜一絲自己的想法和偏見敘述着自己所見的一切。
她說,十一師兄身隕,應天宗少宗主從藥谷回來。
而且少宗主和十一師兄容貌相似,年齡相仿,靈根天資幾乎一模一樣,連修為都一模一樣。但他們說少宗主乃七九元嬰紫雷劫,而十一師兄當時渡的僅為五十六道元嬰雷劫。
最後,落閑說她接了黑岩村的任務,剛到黑岩村便遇上一個金丹修士,而她則在黑岩村不遠的蛇窟中找到不人不鬼,本該已經身隕的容玖玉。
落閑說完,一陣死寂的沉默。
三師兄相貌最是不俗,人最為懶散,但也是他第一個先出聲問的。
俊美臉上似笑非笑,他問道:“少宗主身子虛弱?”
落閑點頭:“是。”
他又問:“容玖玉晉升元嬰時,皇天鐘足足遮擋了三日有餘?”
落閑點頭:“是。”
他再問:“應天宗宗主大徒弟莫少雲乃藥谷少谷主?那藥谷與應天宗關系匪淺咯?”
落閑點頭:“是。”
他笑道:“黑岩村那個金丹修士就是應天宗的第十位徒弟,許瑢,也就是他曾經救過的那個吧。”
落閑再次點頭。
這次三師兄沒有再問,他來到容玖玉身側,在落閑疑惑視線中,伸向鬥篷下另一側還未腐爛的手。
指甲輕而易舉似紙般劃破幹掉的皮膚。
“你在幹什麽?!”
三師兄看了眼落閑,“別急,既然從手肘處連骨帶筋全斷,是感受不了疼的,你看。”
落閑順着望去,只見與另一半腐爛成朽的骨頭完全不同,幹癟的皮膚下是瑩白如玉的骨。
似白玉般清澈幹淨,沒有絲毫雜質,細看會發現上面甚至缭繞着紫光。
轟地一下。
落閑腦袋中似乎有什麽炸裂而開。
她想起之前在應天宗觀看十一師兄渡雷劫時,她臨走前看見的一抹泛紫的霞雲。
原來那不是幻覺,那就是紫雲!
如果真是那樣……
三師兄的話似最鋒利的刀尖挑破這令人作嘔,從頭開始便是一場精心策劃好的陰謀。
“七九紫雷劫,數千萬年來,渡過七九紫雷劫的人屈指可數,甚至不過一掌之數。”三師兄話中帶着滿滿嘲諷,“一個病秧子,憑什麽渡七九紫雷劫?他有什麽資格渡七九紫雷劫?”
“這骨骼之中蘊含了渡過七九紫雷劫修士無法擁有的天道,你可知?”
落閑唇翕動:“什麽意思?”
三師兄道:“元嬰雷劫,四十五道之後,每一道皆為天差地別。再往上有七七元嬰雷劫,渡過五十六之後,便乃極為罕見的七九紫雷劫,再之後便是幾乎沒有修士見過的八九金雷劫和九九天雷劫。”
“一般來說,能到七九紫雷劫之人,天賦驚人,實力足以入了天道之眼。所以七九紫雷劫威力之大,就算前面幾十道雷劫全部加起來翻十倍也遠遠抵不上。”
“渡過七九紫雷劫之人,雖非常人,但還不配擁有天道。也就是不配得到天道認可。只有金雷劫和天雷劫,才配得到天道認可,筋脈血肉骨骼之中才配擁有天道之威。但僅一種除外。”
這些東西,是落閑從未聽聞過的,而且她很确定當初在應天宗新弟子早堂中,也沒有提到這些。因為她根本沒有任何熟悉感。
但如今,她沒有時間思考為什麽一個靈氣貧瘠之地,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門派,一個随随便便的弟子就能知道這麽多。
若是之前她還疑惑為什麽應天宗宗主會毀掉他養育了十九年的十一師兄,那麽現在,恐怖、令人絕望而窒息的真相就在眼前。
三師兄道:“你說他渡雷劫時,全憑自身硬抗了五十六道元嬰雷劫,甚至身子幾欲化作焦炭。”
“世人皆說天道無情,豈知天道并非無情,而是世人不配。”
天道視萬物而平等,生生死死,皆如塵埃。修士修行本就逆天争命,故而降有雷劫。修真界成千數萬年來,多少修士慘死于天道雷劫之下,未見天道有半點憐憫。
“若說他那天本渡的便是七九紫雷劫,雷劫本因降下,将他劈死。但天道驚豔其天賦,驚豔其膽量,動了憐憫之心該當如何?”
“五十六道之後,九道紫雷,以命換來的天道饋贈。”
“一道修複淬煉體膚血肉。”
“一道修複淬煉筋脈。”
“一道修複淬煉根骨。”
“一道淬煉靈根。”
“一道修補金丹。”
“一道填其丹海”
“一道固其神魂。”
“一道銳其七識。”
“一道晉升為元嬰。”
三師兄道:“若沒有紫雷劫,在雷劫之下劈成那樣的身子,別說幾日,就是半年也好不了。”
“而這經過天道饋贈徹底淬煉過的身子,每一處皆蘊含天道之威,每一寸皆是無上至寶。”
三師兄蹲下身,解開鬥篷,掀開法衣,露出裏面幾乎緊貼着脊骨的腰腹:“含了紫雷天威的肋骨全沒了。”
腹部處還能看見那猙獰的傷口。
“含着紫雷的元嬰和丹海,靈根,乃至血肉也全沒了。”
三師兄笑得諷刺:“而應天宗那個少宗主不僅是元嬰,還是渡了紫雷劫,蘊含天道的元嬰,你說這是巧合嗎?”
“神魂帶不走,所以全毀了。筋脈換不了,所以全碎了。煉制人丹會引來天地震怒,于是挖了骨,又覺得不能便宜別人,所以下了蝕骨毒,把骨頭一點一點給化了。”
“一個病病歪歪的廢物,只怕裝上了從別人那偷來的靈根、丹海、元嬰,也用不安生。天道之威,豈是這等廢物可以承受的?想來那廢物一動用靈氣,便會忍受反噬之苦。他這一身血肉,怕是被活生生抽去煉了丹,給那廢物服用以便壓制天道了。”
“好一個聖賢尊者。”
後來,落閑聽不太清三師兄還說了什麽。
她很清楚十一師兄變成如今這般,與應天宗那些人脫不了幹系。
但她沒想到,藏在這副骷髅般的身軀下竟是背負着,比她設想中更為殘忍、血腥數百倍不止的真相。
她以為十一師兄是因為筋脈寸斷所以才吸納不了靈氣,但沒想到原來靈根竟是被拔了出來。
她以為十一師兄皮肉盡毀,變成這樣是因為那不知名的毒,但她沒想到竟是将全部血肉抽了出來。
所以從一開始,十一師兄的修行,十一師兄的一切一切全只是為他人做嫁衣。
那個看似溫潤如玉,為萬人所敬仰熱愛保護的少宗主,吃着十一師兄血煉制的丹藥,用着十一師兄的靈根,裝着十一師兄的元嬰,頂着十一師兄的丹海。
封住的筋脈幾欲壓不住靈氣,落閑死死咽下湧上喉嚨的腥甜。
當初十一師兄從山洞中出來,險些金丹碎裂,應天宗宗主屠戮仇人并非因為十一師兄受傷。而是因為十一師兄體內的金丹,難怪之後十一師兄會被罰在極寒洞中面壁三個月。
難怪那次十一師兄冒死從化神修士下救下許瑢,居然會被宗主責罰。
難怪十一師兄拼死從大衍皇朝手中奪下名額,悉數上交獎賞,最後同樣被罰。
難怪十一師兄除了兩次離開過應天宗還是在衆人保護下,幾乎一直呆在應天宗。第三次再離開應天宗,就是他們剖嬰取骨抽血肉拔靈根之時!
她同很多人一樣,從來以為過于嚴苛的宗主只是對十一師兄抱有過高期望,他不讓十一師兄出宗是因為其天賦過高,擔心十一師兄被仇敵暗殺。
但沒想根本并非如此。
他逼迫十一師兄修煉,只是為了他的親生兒子。
容玖玉。
容玖瑜。
多麽可笑,一開始賦予的名字便暗示了結局,只有瑜才是齊全的,而玉終究不過其中一部分。
哈,所以十一師兄聽見這個名字才會這麽害怕。
那麽高傲矜貴溫軟的十一師兄,自始至終将應天宗當做自己的家,将應天宗衆人當做自己親人,用自己一切來保護他們。
可是有一天這些人卻告訴他,他什麽都不是。
他所敬重了十幾年,視為生父的師父,相處十幾年視為手足的同門。這些人從未将他真真正正當過人來看,他在他們眼裏只是個器物,因為別人才配活着的行屍走肉。
他們自始至終不過要的是他的修為,他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別人。
至于容貌為何相似,在所有一切陰暗都撕扯開後,便顯而易見了。只怕早在襁褓時期,為了讓日後容玖瑜更加适合容玖玉的元嬰、丹海、靈根等物,所以提前就将兩人的血融合交彙。
這一夜,落閑不知道怎麽推着容玖玉回的屋子。
月光皎皎,她蹲在輪椅旁邊,緊緊摟住人,不敢松開。
她好想,好想告訴他。
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他不是為別人而活。
于她而言,他一直都是獨一無二的,她心裏從始至終只有他,他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