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場修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着跪坐在論道臺上的青年的眼神中除了同情, 又多增了一分探究。
原來此人不僅自己倒黴,還全家倒黴。也不知道究竟是招惹了什麽樣的禍事,才落下這麽一個孤家寡人的下場。
世人眼中交付弱者的同情往往過于廉價, 眼見一人勢弱, 便心生憐憫。可若是對方真的家破人亡走投無路,又反過來懷疑對方到底是不是幹了什麽事情自食惡果。
柳拂風一聽見玄陽子的聲音,肩旁抑不住顫抖起來。他伸出另一條完整的胳膊,死死按住左肩殘肢。
玄陽子舉止穩重,身姿卻是缥缈。一個眨眼落在柳拂風的面前。只見他左手負背,右手朝柳拂風虛虛探出, 作勢要拉他起來。
柳拂風卻像是受到了驚吓,連滾帶爬的朝後退了一截,最後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玄陽子神情嚴肅,似乎有些不解:“賢侄這是何意?”
只見柳拂風神情微微扭曲,神似苦笑, 語調也極為波折奇怪, 像是在發狠, 又像是在哭訴:“君沐言害我!玄陽子前輩, 還請為我做主啊!”
這一句話如同一枚紅熱的鐵丸跌入冷水, 剎那間激起千重駭浪, 場下一時沸反盈天。
此言一出, 玄陽子的面色瞬間沉了下來。
“賢侄莫不是受了什麽驚吓?吾徒風行前些日子受了重傷, 近日沐言一直足不出戶,日日守着自己的親弟弟護法療傷, 你說他害你,他如何脫的開身?你,可有何根據。”
柳拂風看着玄陽子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 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眼神淩厲非常,那目光狀似輕描淡寫的掃在自己身上,卻仿佛讓人無所遁形。
他感覺到口中一陣焦渴,用力的咽了咽口水。衆人只見他仰着面,喉結發顫,滿是驚慌失措的模樣。
“我……我自然是有依據的。我親眼所見,豈能有假?我這只胳膊就是君沐言親手折斷的。”
玄陽子貌似波瀾不驚,出口質疑道:“噢?親手折斷,可看你的樣子,受的倒像是劍傷。”
柳拂風面如金紙,像是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一雙瞳仁在眼眶裏來回顫動,口中喃喃道:“前些日子,我與他發生了口角。一言不合之下,他便折斷了我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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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心裏雖然氣不過,可也知道自己根本比不過他,原本是不打算追究的。
可沒想到的事,君沐言事後去而複返,非但斬斷我的手臂,還将我抛入一處無人的荒谷之中。我費盡力氣才逃了出來,可沒想到回到雲翠山……”說到這裏,柳拂風再是忍耐不住,一口悶在心頭的淤血随着翻湧的心氣噴湧而出。
玄陽子見狀連忙一把搭上對方的腕脈,分出自身靈力為其續命。卻發現此人竟然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
他心頭暗道不好,卻還未等反應,眼前的柳拂風又是噴出一口鮮血。
“玄陽子?”他神色怔忡,眼神中卻是飽含怨戾。
玄陽子大驚失色:“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柳拂風卻是回光返照,突然聲嘶力竭的大吼一聲:“玄陽子老匹夫竟然害我滅口!”
言畢,竟是兩眼一翻七竅流血,正是被人用靈氣強行震碎經脈的死相。
玄陽子不愧是大派宗師,見得此情此景反倒是鎮定了下來。他立直身體,回頭看向場下已經目瞪口呆的衆人。
“今日之事多有蹊跷,諸位想必是心存疑問。明日在此,萬法宗必然給大家一個交代。”
眼看着說法大會是要暫時擱置了,可臺下這些如同打了雞血的修士卻是不肯善罷甘休。
萬法宗這些年隐隐有了淩駕衆門的趨勢,平日裏門風又屬彪悍,自然讓不少人看不習慣。
“宗主此言何意?眼下事情既然就發生在大夥跟前,自然衆家仙友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這位柳道友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很明顯又與您座下愛徒有過牽扯,難道就這麽不問緣由的當衆揭過了嗎?”
人群中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玄陽子将這些人看在眼裏。忽而冷冷一笑,直教這些出頭之人背後發寒。
這聲冷笑雖然不至于讓在場衆人噤若寒蟬,卻也着實讓質疑的聲音立刻就平息了不少。
就在衆人以為今日之事到此為止的時候。
玄陽子驀然開口:“諸位有理,不若現在就讓君沐言前來當場對峙。”
這一招也算是以退為進,說是對峙,可苦主都已經魂歸離恨,又如何對峙,最後還不是萬法宗說了算。
不過人在屋檐下,這個時候人家都已經做出了讓步,繼續咄咄逼人,可就要被記恨上了。
沒過多時,一名身着玄袍,發束金冠,身材高挑眼神銳利的青年出現在衆人眼前。
人群中的李攸寧一見此人連忙低下了頭。之前她還暗自腹诽君沐言記仇,可乍一見面,她發現對方在她記憶之中,那張原本已經模糊淡化的臉瞬間清晰了起來。她幾乎一眼就能認出那曾經與自己拔劍決鬥過的修士。看來說起記仇,自己也是不遑多讓。
一旁的曲雲清看見李攸寧突然無端的矮上了一截,不由的以眼神詢問她這又是何故。
李攸寧指了指臺上的君沐言,曲雲清會意,悄悄拉着她的手,躲到了一旁人群更為密集的地方。
君沐言一身錦袍廣袖,一舉越上高達數丈的八方論道臺。他先是朝玄陽子施了一禮,旋即又轉身朝在場衆人見禮。只是看他面對衆人時臉上倨傲的神色,感覺分明是在敷衍。
一時間,臺下再次響起竊竊私語。
“此子好生狂悖!”
對于片刻前暴斃的柳拂風,除卻在場的萬法宗弟子根本無人與之有過交情。因此若論要為他讨回公道,多半只是順口之言。可此時衆人見君沐言亮相時的态度,這才算是切身感受到自己心生不滿。
君沐言對此卻是置若罔聞。
“師尊傳喚弟子來此所為何事。”朝衆人見禮之後,再次面向玄陽子,态度瞬間恭謙了不少。
玄陽子神情嚴肅,朝他冷冷一瞥,伸手指了指僵死在地上的斷臂柳拂風。
“你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君沐言這才正眼瞧了瞧躺在臺上的屍體,眼神中滿是不屑:“我當是誰,原來是這個欺軟怕硬的窩囊廢。”
他語氣中滿是鄙夷,仿佛根本不将柳拂風看在眼裏。
君沐言如此驕橫的态度自然惹人生恨,臺下不少人已經開始罵出了聲。
玄陽子厲聲喝斥:“放肆!”
雖然這話是朝着君沐言說的,可地仙的威勢一開,臺下的吵雜也同樣為之一清。
君沐言垂眸:“師尊教訓的是。”
玄陽子冷聲道:“此人究竟與你有何瓜葛,今日你便當着衆人的面說清楚。”
君沐言:“遵命。”
他轉過身面朝衆人,徐徐開口:“你們眼前之人,乃是雲翠山少主姓柳名拂風。萬法宗與雲翠山世代交好,不過他們這實力不濟的少主原本與我是沒有私交仇怨的。
不過此人修行不夠,欺男霸女倒是很有一套,前些日子,竟然對我宗門的女弟子動了歪心思,我不過是出手教訓了他。當時他就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好你個君沐言,竟然将砍斷人的手臂說成是‘教訓’,有這麽教訓人的嗎!”不少人對君沐言的涼薄語氣感到不寒而栗,因此忍不住出聲質疑。
君沐言轉頭看向質疑的修士,嘴角噙着冷笑:“誰說是我砍斷了他的手,我不過是用手折了他的前臂,這樣的傷對一個修士來說疼是疼了點,但也算不上是重吧。”
面對君沐言這樣有恃無恐的态度,發問的修士被氣的兩眼一翻:“你你你!當真是大言不慚!剛才明明是柳拂風親口所說,你先是斷了他手臂,随後去而複返,将他的手臂齊根砍斷了!”
君沐言:“哦?他是這麽說的?可我卻說不是,你說你們為什麽不信我呢。”
見他不肯承認,不少人都覺得,這位于道門之中,被人盛傳天賦卓絕的後起之秀,實乃是無恥之極。
“他都成了這副模樣,還特意跑來你們萬法宗的地盤,拼着一條性命,當着天下人的面污蔑你不成!”
君沐言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我當衆傷了他一臂,他心中必然記恨與我。不過也不至于要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還說不是狡辯!”
君沐言眼中迸出怒意:“胡說八道!我堂堂萬法宗首席,因何故要做這種事?至于柳拂風為何要陷害我,我不知道!”
“你做都做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平日裏目中無人慣了,根本不把其他人性命放在眼裏,如今出了事情再來抵賴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君沐言氣極,咬牙切齒道:“你們!混……”
還沒等他繼續說出些意氣而發的氣話,玄陽子出手制止了他。
玄陽子示意君沐言退于自己身後,沉聲開口:“諸位息怒,這件事情實屬蹊跷。分明就是為了讓我萬法宗在這說道大會上成為衆矢之的。為今之計,最重要的是查清雲翠山阖派上下的死因,以及柳拂風為何當日逃脫一難,今日卻是突然出現,攪亂說法大會,最終還偏偏來了個死無對證。”
萬法宗宗主的出場雖然表面上控制住了局勢,可人群中仍有人發出不滿的诘問。
玄陽子:“我知道大家心存有疑,不少人說不定還認定柳拂風是被老夫用靈力強行灌注沖破經脈所殺。”
大家一聽對方所說正中心中的猜測,不免有些吃驚。
“不如這樣,在場可有哪些金丹以上修為的高手,如有質疑,可以當場查驗,看看這柳拂風身上的暗傷是不是方才老夫所至。”
雖然玄陽子此舉是為了彰顯磊落,可一下子真的沒人敢出來當這出頭鳥。
誰知道這他們一招是不是欲蓋彌彰。要是自己上去查出來柳拂風的傷就是玄陽子幹的,自己到底是說還是不說。說出來就是徹底與萬法宗為敵,即便隐瞞,看似是抓住了玄陽子的把柄,可實際上卻是給自己的性命留下了天大的隐患。
衆人面面相觑,半晌無一人敢上臺查看。
李攸寧倒是有心去瞧一瞧,可顧及到怕被君沐言認出,只能留在臺下幹瞪眼。
“貧道不才,願請一試。”
突然間,一道清越男聲響起。一名相貌出衆的年輕修士越衆而出。此人身着淺青藍色的束腰長袍,袖口綴着連珠水波紋路,長劍靈光隐隐,劍柄上還鑲嵌着一塊色澤溫潤卻毫不起眼的青玉。
“楚寒舟!”
他乍一出口,就有不少人認出了他,眼中無一不是贊許神色。
“楚道友年輕有為,修為以逾金丹多年,又是遠道而來的貴客,由你查驗,我等自是放心不過。”
大家都知道萬法宗與碧海潮升閣明裏因為相隔千裏,并無多少交集,暗裏卻是彼此争鋒不斷。雖然不算仇家,但确是實打實的對手。讓楚寒舟出手,至少是不會存在包庇之說。
楚寒舟淺淺一笑,朝衆人颔首:“承蒙諸位信任,寒舟必定不負所托。”
玄陽子見楚寒舟算是衆望所歸,便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上臺勘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8 09:23:58~2020-04-20 18:55: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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