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交完志願表,他們真正進入最“惬意”的時候。
用何娟的話就是,所有盡人事都已做完,剩下的就是聽天命。
等成績的日子,阮夏和夏程陽兩家人去了一趟海南。這個天去海南其實非常不明智,可程叔叔問她想去哪裏玩兒時,她就只想到了海南,她想去看海。
7月的海南,除了熱,就是曬。
不過大人們打卡景點的熱情絲毫不減,反倒是夏程陽和目的地提議者的阮夏偷懶賴在酒店吹冷氣。只有最後一天,去拜南海觀音的時候,兩人硬被大人們拽去了。
阮夏其實并不信奉神佛,不過當她近距離看到慈眉善目的觀音像時,不由合上了雙手,默默許下一個祈願。
她不祈自己,只祈“他考出好成績。”
在島上玩了小半月,兩家人挑在放成績前回了蓉城。
晚上,她正在房裏收拾東西,突然聽見程陽媽媽在客廳大喊,“阮阮,阮阮,快出來,快出來。”
她放下東西,跑出去,看到程陽媽媽握着電話,笑得合不攏嘴。
“快點,快點。”程陽媽媽朝她招手,“你班主任電話,快點。”
她快步走過去,接起電話,剛說了句“喂”,就聽到那邊的何娟興奮地喊,“阮夏,你考了第一名,全省第一。”
縱是冷靜如斯,聽到這個消息阮夏心也抖了一下。
“我嗎?”她不敢置信。
“對,就是你。成績剛出來,教委電話就打來了,說你第一,全省第一,全省文科狀元。”
阮夏努力消化這個消息,半晌,才想起來問,“老師,我考了多少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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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8分,比你估分還高了11分。”何娟激動地說,“裸分全省第一。”
阮夏一時不知怎麽接話,好會兒才反應過來:“謝謝老師。”
“老師要謝謝你才是,能教到你這樣的學生是老師的福氣。”何娟語帶興奮,“咱們學校今年出名了,文理科第一都在臨川。”
“理科第一是陸昱辰嗎?”阮夏有些緊張地問。
“不是他是誰,739分,是這幾年最高的分數了。”何娟補充道,“你的分數也是這幾年最高的。”
何娟又興奮地說了好多話,從臨川包攬了文理科狀元,到文科班今年一本上線率創歷史之最,再到班裏幾個尖子生同學的成績……
阮夏耐心地聽着,在心裏替大家高興。
“你們這屆孩子給臨川争光了。”何娟用一句感慨結束了絮叨。
“哎呀,拉着你說了半天,你趕緊去喝家裏人慶祝慶祝吧。”
這頭剛挂電話,那頭手機也滴滴滴響個不停,電話、短信,何煦,鐵蛋,周娅、鄭爽、省市兩級電視臺、報社的記者,還有P大招生辦的老師……
一個晚上,她的手機和家裏電話始終處于熱線狀态,每個人都說着恭喜和祝賀的話,每個人都真心實意地替她高興着。
最有意思的是,作為當事人,她其實還沒查過自己的分數。
十點半,她結束了都市報的采訪,房間裏終于安靜下來。她爬上床,用手機撥通了查分熱線,按照提示音一步步輸入準考證號和查詢密碼,短暫的等待後,她聽到語音播報:
阮夏,準考證號,3323……,語文141分,數學148分,英語149分,文科綜合290分,總分728分
重聽請按1。
她按下1,聽筒裏再次傳來,阮夏……
足足她聽完三遍,她才挂掉電話,偏頭看向書桌上的照片,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爸爸,我是不是很棒?你高興嗎?”
“我很高興呢。”她抱着膝蓋呢喃,眼淚滑進睡衣裏。
**
如何娟所言,臨川在這屆高考裏出盡了風光。尤其文科,簡直是名聲大振。
成績發布後一周,臨川舉行畢業儀式。作為全省文理科狀元,阮夏和陸昱辰自然被安排作為畢業生代表發言。
這是繼天臺那次“嗆聲”後她首次見到陸昱辰,許是畢業在即,又或是“狀元”的身份給了她勇氣。
在陸昱辰說,“還沒恭喜你,你真的很棒”時,她竟難得地回了句戲谑,“我應該說同喜同賀嗎?”
許是從沒見過她這般輕松的模樣,陸昱辰怔了下才接話,“聽說你也去p大。”
“嗯,經濟學院。你呢?數學?”
“對。”陸昱辰扯出招牌微笑,“以後咱們還是校友。”
“咱們這屆出去的校友應該不少。”
“是呀,我們班就好幾個,一班也有兩個……”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像是想到了什麽,表情慢慢暗下來。
阮夏大抵猜到原因,正愁要不要岔開話題,臺上的主持人救了場。
“下面,我們将請本屆畢業生的優秀代表發言,他們也是……”
“該你上場了。”阮夏小聲提醒。
陸昱辰嗯了聲,臉上瞬時又挂上了那副禮貌的微笑,然後精神抖擻地登上禮臺。
阮夏站在側方的幕布後,聽見他說,“大家好,我是高三二班的陸昱辰……”
一道輕靈的光從腦中閃過,仿佛啓動了時光的機器,一瞬間把她帶回了三年前。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分班考試那天,他撿起滾落在地上的水杯,說:“好了,都回去準備考試吧”
開學那天清晨,穿着白襯衫的他單手拎着書包,随意地站着,臉上是揶揄的壞笑;還有他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陸昱辰,來自C大附中,很高興認識大家,請多關照。”
她凝視着聚光燈下那個挺拔的身影,在沒有人能看不到的地方第一次毫不避諱地細細打量他,從頭到腳,一寸寸,生怕漏掉什麽細枝末節。
不得不說,三年的時光讓他愈加意氣風發。
宗之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杜甫《飲中八仙歌》裏這段詩用來形容他再适合不過。
能喜歡這麽一個人,哪怕只是不可告人的暗戀,她竟也覺着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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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學典禮之後便是各種大大小小的聚會。阮夏參加的第一個聚餐是宿舍的“散夥飯”,也是她們同住三年來第一次全員聚會。
宿舍四個人考得都不錯,陳童去了z大,朱婷去了中科大,鄭爽去了西南政法。
“咱們喝點酒吧。”鄭爽提議。
“行呀。”陳童揚手,“服務員,給我們來一箱啤酒。”
“一箱?”朱婷吃驚。
“要喝就喝痛快嘛。”陳童看着阮夏,略帶挑釁地問,“你說呢?”
“我沒問題。”阮夏答。
酒上桌,陳童自個兒先斟滿,舉起來:“我先敬你們一杯,謝謝你們這麽多年一直容忍我。”
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一口幹完。
接着她又倒了一杯敬朱婷,“老大,這杯是感謝你總幫我做衛生。”
喝完,又敬鄭爽,“謝謝你總是幫我圓場。”
最後,她舉起酒杯敬阮夏,“我的文科狀元,這杯,是謝謝你一直做我的假想敵。”
阮夏沒有多言,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同一個屋檐下住了三年,比起其他同學,她們有更深的情誼,哪怕有過計較,有過磕碰,有過争吵,甚至有過龌龊……但今天之後她們就将各奔東西,以後見面的機會怕是越來越少,有些人可能不會再聯系。
離別的傷感取代了前塵不愉快,她們盡情地吃着、喝着,到後面陳童有些醉了,拉着朱婷語無倫次地傾訴,“大家都看不起我,說我是鄉下人,可我就要證明給他們看,我比他們城裏人厲害……”
“你們知道我多拼命嗎?我每天只睡5個小時,困得不行時就用大頭針紮自己的大腿。頭懸梁,錐刺股說的就是我。”她突然哈哈大笑,然後用手指着鄭爽,“你們是不是都笑我瘋了?”
“沒有。”鄭爽連忙否認。
“其實我自己也覺着自己瘋了。”她頭一歪靠在朱婷肩膀上,抽抽搭搭地哭出來,“可是,我沒辦法呀。他們每個人都好厲害,好努力,我沒辦法不更努力。”
阮夏端着一杯酒,小口地抿着,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陳童說的那些何嘗又不是她的寫照。
這三年,別人只看到她突飛猛進的成績和排名,卻沒看到她付出的汗水和艱辛。
那些學不進的夜晚,她戴着耳塞在操場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跑到氣喘籲籲、精疲力盡,回來洗個澡,繼續投入學習;那些想懈怠的時刻,她一遍遍盯着爸爸的照片提醒自己還不可以洩氣……
她和陳童沒有區別,只不過她比陳童更幸運一些。
陳童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到激動處突然指着阮夏,“你知道嗎?我最讨厭你了。”
阮夏有些微醺,輕輕嗯了聲。
“你這人看着什麽都不在乎,偏偏成績最好。”陳童哭道,“可是,我又最佩服你,說去文科就去文科。”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陳童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麽去文科?臨川文科那麽爛,你怎麽敢去文科。”
這是她費解了兩年的疑惑,雖然從結果看,阮夏用實力證明自己才是決定因素,但是當初,她哪裏來的勇氣來堵一生?
“理科學不動了。”阮夏說。
“狗屁。你理科當時也很好。”陳童不信。
阮夏單手杵着下巴,眯起眼,慢悠悠地說,“我想做第一名。”
陳童睜大眼盯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話裏的真實性。半晌,她笑出來,“你做到了,全省第一。”
阮夏也笑了,她剛剛沒有說完。
我想做第一名,我想成為能和他并肩而立的人。
如今做到了,可是,又能怎樣?
與他并肩的終究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