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日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
白蓁蓁挂掉了今天撥出去的第五個電話。
太奇怪了,大使館小姐姐給的號碼難道是錯的?不應該啊,那天在大使館裏的時候她當面打過一次确認的。
說來也是巧,剛坐進沙發裏,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小姐姐就回電話了,接起來果真是她。
白蓁蓁連忙報了身份,“你好,我是上次那個補□□件的白蓁蓁,你還記得我嗎?”
“啊,記得記得,剛才有些忙沒看到。”
“沒事沒事!我的證件還沒有下來嗎?”
那邊傳來了幾聲按鍵盤的聲音,随後,“小姐我幫您這邊查了一下,您提供的材料已經通過了國內認證,補辦好的證件很快下來。”
“那要等多久?”
“最多不超過一個月。”
“你這意思……就是我可能還會再滞留一個月?我已經等了将近兩個月了。”
“嗯,是的。”小姐姐的聲音透着抱歉,“德國的辦事效率不比國內。如果您在政府有人脈的話也可以請德國人幫忙,效率也許會高一些,畢竟這是他們的國家。”
德國政府……
她怎麽可能認識德國政府的人。
等等……沃爾納和弗朗茨指不定認識!
白蓁蓁挂掉電話後風風火火地拉開了房間門,腳上捆着繃帶依舊能走出健步如飛的氣勢。攥着手機邁進客廳張口就問,“你們在政府有沒有認識的——”
會客廳裏男男女女投過來的視線令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沃爾納和弗朗茨坐在最中間,有個陌生的白人青年對着白蓁蓁吹了聲輕浮的口哨。
白蓁蓁默默裹緊了身上的真絲外套,後退一步轉身回房。她的晚飯都是傭人送進來的,剛吃到一半,門就被敲響了。
弗朗茨的腦殼探了進來。
“我能進來嗎?”
她點點頭。
他坐到了她身旁,“晚上想出門嗎?”
“去哪?”
“帶你去見幾個朋友。”
“白天那些?”
“不止那些。”
白蓁蓁不太情願,“有拒絕的餘地嗎?”
弗朗茨:“沒有。”
“那你還來問我做什麽?”她不開心地撇過了臉。
“你不喜歡他們?”
“我覺得他們很不禮貌。能當着女孩面吹口哨的人通常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弗朗茨嗯了一聲,十分認同,“你說的對,他确實是個花花公子,比我還過分的那種。我向你保證你今晚不會看到他。”
白蓁蓁還是沒妥協,轉過來問他,“為什麽我要見你那些朋友?你如果只是想找個花瓶當女伴,Club裏随便拉一個都比我懂事聽話。““怎麽說呢?”弗朗茨同她細細解釋起,“想把喜歡的女孩介紹給朋友認識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會幹的事。”
“可你同時也需要考慮到你喜歡的女孩她願不願意見面。”
弗朗茨無奈地看了她半天,最後選擇投降,“好吧我承認,我其實是想給你過個生日。”
生日?白蓁蓁顯然愣住了。
“你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弗朗茨眉頭微蹙,替她點開了手機日歷,明晃晃的8月23號呈現其上。
白蓁蓁沉默了,她确實是忘了。
忘了她的生日是8月23日,二十四節氣裏的處暑時分。
處,止也,暑氣至此而止矣。
秋天在二十四節氣裏早早來臨,而殘餘的末夏暑氣卻還在蟬鳴裏聲聲凄厲。
她握緊了手機,問他,“你怎麽知道我的生日是8月23號?”
弗朗茨難得被問住了一次——他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手裏攥着她丢失的身份證吧?
“是……沃爾納告訴我的。”他毫不猶豫地把鍋甩給了沃爾納,然後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跟我正好是同一天,所以我想和你一起過。”
實際上他根本沒有過生日的習慣。
因為依照國際慣例,生日宴會上真正過生日的那個人永遠都是被整的最慘的那一個。甜膩膩的蛋糕糊一身的感覺真是爛爆了,他只試過一次就留下了終身的陰影。
不過他可以保證,有潔癖重症患者沃爾納在場,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白蓁蓁那脆弱的小身板上。
白蓁蓁稍稍思索後,抱着膝蓋問他,“我可以和你一起過,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如果我能辦到的,我當然樂意效勞。”
她咬了咬唇,“過完生日後,送我回國。”
弗朗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白蓁蓁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你辦得到的不是嗎?”
一個飛行員。
一個富x代出身的飛行員。
沃爾納有本事把她從德累斯頓帶到紐約,弗朗茨自然也有本事把她從紐約帶到上海。
“——我确實辦的到。”弗朗茨的聲音很淡,“你想在中國待幾天?我陪你。”
白蓁蓁拒絕了,“我不需要你陪我,我只是想回國,想待在我爸媽身邊。”
“然後再也不回來?”弗朗茨微微提高了聲音,眉頭困惑地擰起,“我哪裏做的不好嗎?你為什麽想要離開我?”
“這不算是離開你。”白蓁蓁應得很認真,“我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過。”
“——別讓我聽見這種話。”弗朗茨捏住她的下巴,聲線驟冷,“這會令我生氣,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白蓁蓁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看吧看吧又來了。
弗朗茨的藍眼睛永遠幽邃迷人,比起一望無際的天空,通常更像是神秘莫測的海洋。
看到某些枯燥乏味的東西時平靜冷漠的過分,而望見新奇物件時,那藏在最深處的興趣便會悄然浮現,呈現出人們最喜愛的模樣。笑起來時露出的虎牙更讓人覺得他親和無害,仿佛整個世界都能在眼中明朗起來。
對他來說,喜新厭舊是與生俱來的優點和缺點。你在他眼中可以是花樣百出的玩具,可以是乖巧聽話的寵物,哪怕是一成不變的死物,在他還未失去興趣的那段時間裏,他能用一百種耐心來對待,直把你捧成心頭摯愛。
而倘若他失了興趣,或是他的‘心頭摯愛’煩了膩了厭了,不願意按他的心思演下去了,它在他眼中的地位就變得與垃圾無誤。
白蓁蓁很熟悉他的眼神。
他此刻望向她的樣子,同上輩子的初見是毫無差別的。這世上哪有什麽浪漫至極的一見鐘情,弗朗茨自己都承認過,最開始他對她只是單純的見色起意。
而這輩子呢?
連見色起意都稱不上了。
他對她只有單純的好奇,不尋常的過往引發出濃厚的探索欲,他憑着本能在她身上尋找最終答案。看見她的時候那眼中分明滿是興味盎然,偏生要拿最浪漫的情有獨鐘來欲蓋彌彰。
也許假以時日,這份情衷有可能成真,但白蓁蓁不想等了。她的夏天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宣告結束了,只是她自己不願意相信而已。
樹蔭裏苦苦留守至第八日的蟬,在見識過新的風景以後,會在空曠荒蕪的新世界裏形單影只地死去——她不想做第八日的蟬。
生日宴會定在一家酒店,弗朗茨出錢包下了一整層。
酒店裝飾華麗高調,酒架上擺的牌子不是路易十三人頭馬就是格蘭菲迪威士忌。出入于此處的客人香奈兒是最低标配,門口停着的超跑,光限量就有十多臺。
這家酒店或許是弗朗茨名下的,或許是弗朗茨朋友名下的。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能看得出來他對這裏分外熟悉,身旁路過的服務人員,不說全部,百分之八十對他的态度都是畢恭畢敬。
懷裏清芬的玫瑰花瓣上還帶着新鮮露水,是兩個小時以前剛從保加利亞本國空運過來的。它珍貴純粹,一如保加利亞花農們常常挂在嘴邊的那句稱贊——玫瑰是上帝賜予我們的禮物。
如果說上帝賜予人們的禮物只是一束中看不中用的純白玫瑰,那這個世界遲早完蛋。
生日宴會上真正過生日的那個人不僅是被欺負的最慘的那個人,還會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人。喝高了的賓客其實不會太在乎主辦人的心情,肆無忌憚把地板牆壁搞得一團糟後倒頭就睡,隔天辛辛苦苦收拾的只會是主人自己。
場景放在西方人群裏又會不一樣。喝高了他們也會倒頭就睡,但在這之前總會記得抱上順眼的女孩或是男孩。
華麗宴廳裏的燈光異常明亮,照的清照不清的角落裏都疊着男男女女。白蓁蓁從頭到尾一口酒都沒喝,一是身邊有沃爾納和弗朗茨擋着,二是沒有人敢當着他們倆的面不識趣地拼命沖她敬酒。
她在整場宴會裏都安靜地像個背景板,收到的那些禮物與其說是祝她生日快樂的禮物,不如說都是外人拿來讨好她身邊人的籌碼。
這場宴會的主題看似是生日,實際上是資本社會年輕一輩們變相的商業社交。
那窒息感究竟來源于何處呢?來源于這陌生環境的四面八方。她無法适應的這一切,身體比她早一步做出了反應。
在這個沒有星星的夜晚,她提着那身綴滿星辰銀河的精致禮裙,從璀璨生輝的金色吊燈下如同靈巧的魚一樣逃進了外面五彩缤紛的城市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