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交談
駕駛艙裏一切如常,除了地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一堆碎玻璃和空氣中飄浮的一股類似石楠盛放的古怪味道。
沃爾納的審美還沒有差勁到要在自己的飛機裏放石楠花。他單手合上艙門,面上略帶不喜,“我讓你開的是飛機不是她。”
“你不要誤會,我只動了嘴。”
飛機是可以自動駕駛的,要是真想做也不是不行,但弗朗茨忍住了。
航程很漫長,他夠煩躁的了,沒啥心情折騰,奈何白蓁蓁技術實在太差,用個手都稀裏糊塗的,他迫不得已就動了口。
“我沒有誤會,你廣播沒關知道嗎?”
“……”
弗朗茨看了一眼廣播話筒,底下的紅燈亮的相當刺目,“——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意識到廣播沒關的同時還聽完了全程?”
啥癖好啊?
他倒是不要緊,反正臉皮厚無所畏懼,白蓁蓁不一樣,她可能會因此社死到徹徹底底。因為弗朗茨曾直言不諱地形容過她的技術比初中生都差。
“我拔了插頭。”沃爾納替他按滅了廣播,“但那有什麽用,在我拔掉插頭之前,全飛機的人都知道了我帶來的女人在駕駛艙裏替你口j。”
他們看他的眼神,帶着滿滿的心疼,心照不宣地把果盤裏的青葡萄都留給了他。弗朗茨毫無愧疚之心地表示,“好的,下次還敢。”
從洗手間裏出來,白蓁蓁發現機艙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點奇怪。
她左右觀望一下,找了一個偏遠的位置坐下,剛坐下沒多久,就有空姐模樣的漂亮姐姐端着托盤款款而來。
這趟飛機帶的人并不多,全程只有這麽一個空姐在服務,她端的是一盤青綠色的抹茶蛋糕和一杯青綠色的青檸汁。
這一波好像被內涵到了。白蓁蓁試探着挖了一勺,味道挺不錯的,心裏頭那點不愉快瞬間就被抛之腦後了。
沃爾納是從駕駛艙裏出來的,不知道他跟弗朗茨談了些什麽,在看到他朝自己的方向過來時,白蓁蓁承認她當時有點心虛。
按她上輩子對那兩人的理解,面上的關系是相看兩相厭,實際上從小一塊兒長大,三觀相符,性格互補,關系比起親兄弟來就差同一個媽了。親兄弟還得考慮争家産,他們連家産都不需要争,有兩小無猜的深厚情誼在,他們倆幾乎什麽都能交流,甚至于上床的次數,時間,頻率,最喜歡的姿勢……
這輩子她有點不确定了。畢竟他倆應該是剛認識不久,她也說不準弗朗茨會不會轉眼就把她給賣了。要是沃爾納聽完,覺得自己遭到了莫大背叛,把她從飛機上扔下去可怎麽辦,那她就真的要去太平洋裏喂鯊魚了。
他不是空手來的,他是帶着醫藥箱來的,一打開,看的白蓁蓁頭皮發麻——到底得是什麽樣的人才會在醫藥箱裏準備好一整排銀光閃閃的手術刀啊。
他半跪着給她上藥,化瘀青的藥,淤青在膝蓋。裙子長度剛到大腿三分之二的位置,痕跡不大,但很明顯。藥膏涼涼的,被頭頂的空調一吹更涼了,白蓁蓁緊張到小腿都緊繃,沃爾納的樣子很平靜,“現在知道心虛了?做的時候沒見你不樂意。”
他果然知道了。
“情況特殊……是你讓他一個人開飛機的。”
“飛機是可以自動駕駛的,他完全可以自己解決生理需求。”
——所以她這波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替她塗好了藥,沃爾納沒起來,低頭沉思了半晌,然後問她,“你是不是喜歡弗朗茨?”
白蓁蓁應的飛快,“喜歡!”
“那我呢?”
依舊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也喜歡!”
“我們兩個毫無區別嗎?”
這回倒是沒有脫口而出了,她皺着眉否認,“怎麽可能,你們倆當然是有區別的,但這種區別我不能說。”
沃爾納笑了笑,攥緊了她的手,“剛才在駕駛艙裏,我其實考慮過要不要把你送給弗朗茨。他看起來對你愛不釋手,而你似乎也心甘情願,更重要的是你們彼此喜歡。若是照此發展,你們很有可能明天就滾上同一張床單。”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實在是很難讓人不想歪。白蓁蓁很生氣,但更多的是難堪。她應該要解釋的,可是她的所作所為落在沒有記憶的他眼裏其實就是輕浮的代名詞。
“你是想要告訴我,我在你心裏是随随便便誰都能碰還不自愛的女孩子嘛?你嫌棄我讨厭我不要我,那為什麽還給我塗藥?”
還趁機摸她的手。
白蓁蓁憤怒地抽回了自己的爪子,被沃爾納很有耐心地攥了回去,“我不是這個意思,不要着急生氣,我想跟你好好溝通。”
他好像是來真的?白蓁蓁坐直了身子,“行,我不生氣,我跟你好好溝通。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想把我送給弗朗茨,那現在又為什麽放棄了?”
要是沒放棄,他根本不會在這裏。
“因為弗朗茨告訴我,你藏了點小秘密。我們的相遇遙遠到上個世紀。”
他話音剛落,白蓁蓁就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雞一樣,瞬間喉嚨裏就沒了聲音,良久,打了個聲音格外清脆的嗝。
接着如夢方醒般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你別冤枉我!”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能信?”她就差沒把欲蓋彌彰這四個字打在臉上了。
白蓁蓁有些無措地絞弄起手指,“你就相信我嘛,又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告訴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看着我。”
“不看。”
“看着我。”
“不看!”
沃爾納掐住了她的腮幫子掰過來,認真問,“他說的是真的?”
她遲疑着點了點頭。
“那有沒有好處應該由我自己來分辨。”沃爾納松了手,保持着半跪的姿态仰頭看她,表情很是無奈,“你每回看我的眼神都十分疏離,像是在透過我懷念着另一個人,現在也一樣,沒有人喜歡當替身。”
別人當替身好歹是知道原身長啥模樣,他倒好,毫無意識毫無認知。就他媽離譜,明明是他先碰見的白蓁蓁,他把白蓁蓁帶回家,結果三個人裏只剩他一個稀裏糊塗的,什麽都記不清楚。
難道這玩意兒跟智商高低有關系?白蓁蓁明明是最笨的那個,反而是知道的最清楚的那個。
此刻最笨的人回了一句最笨的話,“我沒有把你當成替身,我覺得你們是一樣的。”
“沒有人是一樣的,不同的經歷、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成長環境會造就不同的性格,以至于最後成為完全不同的人。你覺得一樣只是因為你不夠了解我。”
白蓁蓁若有所思地皺皺眉。
回想起來好像确實有點不一樣。最起碼上輩子的沃爾納從來沒有跪在她面前耐心十足地同她交談。
他的日常裏總是有做不完的工作和槍斃不完的人,不可能有那個時間也不可能産生那種想法,他向來只屬于國家而不屬于她。
“那……那我就更不能告訴你了!”
他要是回想起來上輩子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事,覺得她在心裏的分量無足輕重可怎麽辦?每回都患得患失的感覺可太艹了,重來一次還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她可能沒有意識到,她的表情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變幻了好幾次,從不解到驚恐再到僥幸,一個人在腦子裏腦補出了好大一場戲。
沃爾納看她的眼神錯綜複雜,直覺告訴他,白蓁蓁一定誤會了什麽很重要的事,“你真的不說?”
“不說!”她脫口而出,“有本事你就自己找。”
将近大半個世紀過去了,見過他的人老的老死的死,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最多跟弗朗茨一樣,零星憶起一點破碎的片段。
沃爾納盯住她半晌,發現她眼中的堅定不假。
看來今日是無論如何都撬不開她的嘴了。
于是默默嘆了口氣,“我實在是無法理解你為什麽總是在我看不懂的角度裏保持莫名的堅持。像是籠子裏愛絕食的山雀,我最讨厭山雀了。”
他最讨厭山雀,卻對飼養山雀這種事卻有着謎一樣的執着。從小到大都不記得養死過多少只,一度導致家裏周圍的樹都沒有麻雀敢來築巢。
說完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盒子,蝴蝶結打得很大,印在盒子上的logo是白蓁蓁沒見過的。盒子裏裝的是條手鏈,墜子是一輪銀色彎月,彎月中間綴着一顆閃閃發光的翠綠寶石。
他幫她戴到了左手手腕上,“逛街的時候看見的,想送給你,你像月亮一樣。”
一戴好白蓁蓁就舉起來左右翻看,嘿嘿兩聲,發出喜歡的聲音,“我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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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紐約是在淩晨,中途花去十多個小時。
弗朗茨是個敬業的飛機員,十多個小時沒睡過覺還是精神奕奕的,不過也就撐到上車。他一上車就挪到了白蓁蓁身邊,在她的左手腕上發現了沃爾納送的月亮,右手則空蕩蕩的。
——想往上面刻點什麽。
這想法僅出現了一瞬,半天都沒有下文。他沒有繼續糾結,把腦袋懶懶地擱到她的肩膀上,“我睡會。”
白蓁蓁還沒應下來,就感到肩膀一沉,均勻的呼吸噴灑在耳邊——這秒睡技能就非常靈性。沃爾納看着也沒說什麽,只是動手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剛好趕上日出,熾熱溫暖的紅日自東方映現,雲層泛出魚鱗般的光輝,驅散大地陰暗寂靜的色彩。
她側頭想要喚醒弗朗茨,對方卻早已睜開了眼,澄澈的湛藍瞳孔透過車窗,出神地眺望着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
微弱的光芒穿過數萬裏的海霧與暗潮抵達身旁,他看見陰影在褪色時間都消亡,比海岸線更為漫長的眷戀伴随着将死的遺憾深深刻下——太陽升起的方向是她家鄉,他此生從未涉足過她的家鄉。
未完的下文好像有了答案。
——想往上面刻點什麽。
——想往上面刻一個太陽。
——她是他的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上輩子弗朗茨死在黎明破曉,所以他憧憬太陽;沃爾納死在長夜将盡,所以他向往月亮(我仿佛是在填二戰沒寫完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