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流途)第二節
陳家超做為壽星喝醉了,藍秋自然也喝醉了,陸清輝更不用說,都喝醉了。陸清輝的情緒老是不穩定,他對什麽都失去了耐心,老是一兩句就心裏憋氣。他開始看不慣任何東西,除了跟藍秋和陳家超會說上一兩話以外,整天就是不茍言笑的。其實這也能理解,遇到了那樣的事情誰有能夠理解呢?還好,他現在暫時的挺過來了,他需要時間。
陸清輝一直很狠自己的不孝,爸媽把自己養那麽大,還沒有好好的謝過他們,他們就走了。留下他和小妹孤單的行走着,妹妹還那麽小。以前,自己老是惹父母生氣,還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可是現在,撒嬌的機會都沒有了。他突然發現藍秋和陳家超在他的生命中是如此的重要,這麽好的朋友,這麽肝膽相照的知己。每一次看到他們的笑容,看到他們簡單的話語,看到他們無私的關照。他心裏總會溫暖,他告訴自己,自己并不孤單,我這麽多的朋友陪着他一路走,他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藍秋喝了酒之後的臉開始像一朵荷花一樣綻放,嬌羞而熠熠生輝。緋紅的顏色使她看起來既純潔又優雅,她開始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她的內心像沙灘一樣軟和細膩,燈光将她的輪廓照得很清晰。藍秋的思緒回到了那個六月,草長莺飛的六月她轟轟烈烈的從一個小鎮沿着六月的黃昏爬上了一輛載煤的火車,她爬上火車的一剎那看着猛烈向後駛去的樹影房屋,以及這一個蘆葦穗盎盛的季節,她知道自己終究走向了一條不歸路,這條路她再也回不來了,她只有義無返顧的往前走,別無選擇。
白天的太陽将她烤得口幹舌燥,她的口腔裏仿佛都可以冒出洶湧的火焰,這種火焰将她焚燒得奄奄一息。人一天沒喝水比一天沒吃飯要難受的多。她本來可以在火車稍停的一個小站跳下去的,她也有這種欲望。可是她拒絕了,她知道自己逃離的原因,她要是下去了,她就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永遠的守侯着家鄉的一塊塊黃土。将她站在麥田裏仰望在山岡上的眺望在夢中的希望抛棄得一幹二淨,她怎麽敢。這些日子,她因為心中一直有一個美麗花衣裳的願望,她才得意生活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像個公主那麽漂亮。
夜晚的時候她看繁星,坐在火車上看繁星永遠都是那麽自在,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着時間從她的眼前掠過,火車轟隆隆的載着她向前逃亡着,經過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小站,她看見了暮色中的田野,那是一種寧靜的水墨畫,有很多鳥群在她的眼前變換着姿勢漸次飛過。她看見遠處的群山直直的向後蔓延,她要離開這了,去一個夢想的國度,那裏有鮮豔的花朵,漂亮的楓葉,甚至可以有着一個愛她的王子。她依然做着一個小女孩子的夢。
饑餓是逃不掉的威脅,她一次次的在火車上餓昏。一次次的醒過來,後來火車到達了終點站,她看見遠處兩個高高的大煙囪伫立着,吐着長長的黑煙,她隐隐約約的聽見了工廠裏傳來的發動機的聲音,她跳下了火車,她像個鬼一樣的往前走去,可是天突然下大雨了。她跑進了火車道旁邊的荒草,草刺讓她遍體鱗傷,她拖着虛弱的身體向站外走去,她一直走一直走,她感覺到前方有一股力量在向她靠近似的,她從來都沒有感覺過有這麽強大的力量,終于實在是走不動了。她太累了,她需要休息。她兩腿一軟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陳家超的酒量很大,陸清輝和藍秋早已趴下了,他還在拿着酒給自己祝賀,二十了從來都沒有這麽多人過過生日,他記得模糊的小時侯,每次生日的時候媽媽都會在飯鍋裏煮上幾個蛋,于是他的生日就這麽過了,長大一些了以後,爸爸會送給他作業本或者是鋼筆之類的。上高中了,上大學了。明确的知道了自己的理想以後便沒有再過過生日了,生日的概念在他的腦海裏是不清晰的,他從來都不參加同學的生日PARTY。
陳家超依然記得,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有一部很小的單放機和一個小小的充電器,每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看着外面的夜空。他拿出耳塞默默的聽從別人家裏借過來的泛了潮的磁帶,出來的聲音很多都失真了,更何況是一部二十幾塊錢的單放機。可是有他自己的樂趣,他記得有一次,他想買一本好一點的磁帶,他爬上了去縣城的拖拉機,沒有人注意到他。他下了車之後在縣城的音像店裏逛了一天,那麽大的音像店,花花綠綠的唱片封面,他多麽希望自己某一天也有唱片擺在這上面。他穿梭在一排排的貨架間。他仔細的摸索着每一張唱片,看着唱片上一排排的小字,他是如此的鐘愛着這些文字和圖案,他看着看着,從中午一直到下午,他的目光那麽虔誠,他開始幻覺,他看見自己的夢想飛揚在自己的頭頂。看印象店的阿姨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孩子,他的目光老是變換着,一會明亮一會暗傷,他很安靜的看着這些唱片,偶爾還會笑笑。 突然,陳家超向阿姨走去。
阿姨,我要怎麽樣才會有一盒磁帶。
那就用錢買咯。
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那你是真的喜歡這些磁帶。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阿姨覺得無聊,也想逗逗他。你可以給我唱歌啊,要是唱得好我就可以給你。
于是陳家超在他十歲的時候搖搖晃晃的在阿姨的面前開始唱歌,大街上開始有一些人來圍觀。這個肯定是從鄉下跑出來的一個小子,穿着褴褛的衣服,站在大庭廣衆之下,放聲歌唱。沒有臉紅,沒有害羞。他站得直直的唱歌,清亮的童音回蕩在縣城的上空,阿姨怕是不過瘾,一直在旁邊說,你再唱啊,我就會給你磁帶的。他有開始拉開嗓門唱。那是四月的陽光開始一點點的暗淡下去。在印象店要關門的時候才依依不舍的出來,阿姨給了他十餘盒磁帶,她甚至還顫顫巍巍的說。孩子,多希望有一天在貨架上看到你的專輯。陳家超一出門就猛然的發現已經天黑了。拖拉機回山寨去了。他看着落日的黃昏,他一遍一遍的在縣城的大街上,他不知道去哪裏,他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怎麽走,他很餓,不過心裏一直很興奮,他懷裏抱着十幾盒磁帶,就像抱着自己的夢想一樣。他蹲在大街上,他看着穿的比山村裏時髦的縣城人。有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問他為什麽不回家。他說錯過了拖拉機了,無法回家。那個人說他是老師,要是他實在沒地方去,可是先去他家。
陳家超就跟着他走了,他到了那個人的房子裏,果然是一個老師,裏面擺滿了需要批改的作業,很難得的是,他的房間裏還有一架很老的腳踏風琴。他看着老師坐在風琴邊開始彈琴,風琴的聲音開始在縣城的這一座中學裏飄蕩,像是在夢裏一樣,有好多的落花,飄飄灑灑。中學的校園裏漆黑的,而風琴的聲音穿梭在黑暗的每一個角落,帶着一種聖潔的速度,一往直前。陳家超站在風琴旁邊,跟着老師一起唱歌,老師教了他一些簡單的樂理知識。陳嘉超上了人生的第一堂音樂課。他走的時候老師送給了他一些書籍,你以後會慢慢的看懂的。
他開始了回家的路,他依然找不到回山村的拖拉機,他決定徒步回家去,他一直都很興奮,此時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爸媽,真的沒有想到過。沒有想到過他們會擔心,會着急。他連想都沒想起過。他覺得自己現在很是幸福,他懷裏有他掙的十來盒磁帶。也就後來他上大學,絲毫沒有想過父母的感受一樣,他覺得自己為了夢想可以不顧一切的往前走,因為他有夢,因為他沒有錯。
回到家裏,被爸爸拎小雞似的拎進堂屋,跪在祖宗的牌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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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兔崽子,你就想飛天了。你爸媽還沒有死,你翅膀還沒有硬,竟然跑了一個晚上,連個影都沒有。你死了我還不知道去哪裏找屍。爸爸一邊罵,一邊用柴禾抽打他。他連叫都不叫,他覺得自己是個要強的孩子。
爸爸見他無動于衷,打得更是來勁了,急得媽媽在旁邊勸,超兒,你就人個錯啊,你爸爸不會打你了。
我沒有錯,我去縣城看唱片了。
爸爸你看他懷裏的唱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破口大罵,你個小兔崽子,叫你這麽小學會偷東西,小時候偷針,大了就偷金,你還了得,今天我就給你致殘了先。爸爸伸手去搶陳家超手裏的磁帶還有書。陳家超死命的保住。
爸爸的眼因為充血而紅得厲害,他雙手提着陳家超的腳往門外走去。一只手一只腳,把腦袋往地上沖。陳家超失去了平衡,磁帶和書撒了一地。但是他死活都不吭聲。爸爸畢竟是有些不忍,只是心裏氣憤,要走也要跟家裏說一聲。再說了,連個錯都不認,叫他臉往哪擱。
陳家超的頭開始昏了,身上失去了知覺。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媽媽也哭了。并且指着父子兩個說。你們兩個厲害,你是要打死他你才痛快嗎?超兒啊,你是想被打死你才心安啊。啊天啦。叫我怎麽活,碰到了你們兩個冤家。
爸爸最怕媽媽這一手工夫,心一軟就把陳家超放了下來,跑到一邊抽悶煙去了。陳家超暈了過去。媽媽感覺撲過去抱他。是最小的孩子。那時候的哥哥姐姐們都已經成家了。母親年齡很大的時候才生下他。真是個怪胎。腦子裏面很多不合情理的奇思妙想。很小就倔的像頭牛似的。
最後父子彼此都生了大半個月的怨氣,見了對方話都不說話。
陳家超想到這裏的時候酒喝的差不多了。他的眼前開始燈光搖晃,他一直都沒有怨過父親沒給他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和家庭,人都是要認點命的。他頭一歪,就趴在藍秋的身上睡過去了。
第二天陸清輝回到“尋童話”畫畫的時候看見了招聘女服務員的公告。他就去了經理的辦公室說自己有一個朋友需要工作,到這裏先報個名,明天叫她來見工。
藍秋被聘上了酒吧的服務員,又找到了工作,在酒吧幹活就比康樂中心幹得舒服,至少雙手不用整天都浸泡在各種洗發水和各種藥液當中了,她和外國人對話的時候都讓陳家超驚訝。她的口語已經很厲害了,可是還有很多的語法還沒有搞清楚,是一種語言,是用來說的,說的多了,語法就會慢慢的貫通,還得下一番苦工。她周旋在一個客人與客人之間,她的笑容,她的自信,還有她甜美的聲音。都甜甜的注入了客人的心田。整個酒吧的壁畫都已經交給了陸清輝,陸清輝就當尋童話酒吧是自己的家一樣的,每天在各個角落打轉,适合用什麽樣的色彩,用什麽風格的繪畫。以及怎麽樣互相搭配。王經理自是覺得陳家超和陸清輝還有藍秋都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将。很多客人一來就點名要陳家超唱歌,陳家超的身價慢慢的擡高了。他的工資也像潮水一樣的往上漲。
接下來的日子很是平淡,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要是有時候陳家超晚上不用唱歌,他們就一起去逛街,陳家超和陸清輝的衣服都是由藍秋來搭配的,而且,藍秋在康樂中心還學會了化妝和造型設計,兩個男生要去剪頭發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告訴理發師陳家超适合什麽樣的發型,陸清輝又要什麽樣的發型才适合他的臉型和身材。
藍秋逛街的時候還喜歡畫點淡妝,她買回了很大的一面鏡子,每天對着鏡子往臉上抹很多的東西,而且,她對顏色有天生的熟悉感,對着鏡子有是咧嘴又是扭腰。陸清輝嘲笑她說這個女孩不簡單了,會自戀了。
秋天快過去的時候,樹葉都開始瘋狂的凋落,他們像蝴蝶一樣的飄蕩在C城的上空馬路邊,公園裏,從宿舍去酒吧的那條街開始變得只有光叉叉的樹幹了。一望上去就可以看見空蕩蕩的天空,樹丫看上去就像是天空的裂口。風席卷着樹也沿着馬路一直往那邊去了。藍秋是出生在深秋的,他一直都覺得父親給自己起的名字很沒。藍秋,藍色的秋天。藍色的秋天多麽美麗啊。藍秋的生日過得很是平淡,大家喝了很多的酒。藍秋覺得自己很幸福,自己已經變了很多了。她可以開始設計一些簡單的服裝了,只是她畢竟沒有經過正規的培訓,很多的時候還是會出差錯,她還記得以前在家裏學裁縫,現在都有點無法啓齒的感覺了。
藍秋生日的第二天在“尋童話”的酒吧裏有三個大款同時過生日,這本來是一件值的欣喜和慶賀的事情。可是三個人的手下都為了顯示自己的頭頭多的是錢,每個演員出場的時候都把錢不當回事的給小費,演員們自是樂開了花。一個客人拿住二瓶啤酒和一千塊前走到陳家超面前,陳家超還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個人就開口了。
我們老大說了,他今天生日,很是喜歡你的歌,他敬你酒,你把這兩瓶啤酒一口起喝完,這一千塊錢就是你的了。所有的客人都把視線射向了陳家超的臉上,陳家超微笑着,放下手中的吉他。拿起了麥克,走向了那個老板的臺子。他微笑着說,生日快樂。說完,将兩瓶啤酒嘀咕嘀咕喝完了。接過了錢,繼續回到舞臺上臉不紅心不條的繼續唱剛才那首沒有唱完的歌曲。
其他的兩個老板也都照前面的那個人做了,并且又加了一千塊。陳家超心想今晚要是不喝的話就是不給面子了。都一一的喝了,并且一一的一口氣将啤酒喝完。王經理覺得這件事情有點不對頭了。陳家超感覺到頭有些昏了,不過這最後一首還是要唱完的啊。畢竟喝的是急酒,而且,他晚上是空着肚子的。頭暈得厲害。藍秋在下面看的是膽戰心驚。陳家超你千萬不要有事,你要是有事我一定跟你沒完的,一定沒完的。陳家超一唱完就下了臺,下面有個歌手來接場。陳家超腳一踏下舞臺人也跟着栽了下去,被跑過來的陸清輝和藍秋接住。
快,感覺扶我到洗手間去。
到了洗手間,一趴在洗手臺上。用自己右手的食指伸進了自己的喉管,他的胃急劇的收縮,嘩的一聲便嘔吐起來,猛烈的抖動着,陳家超感覺自己的全身都被翻空了一樣,有一個攪拌機在身體裏攪動着,他不得不使勁的吐,最後吐得實在是沒東西吐了,眼前開始發黑。藍秋在旁邊硬是着急,陳家超平靜了之後,他擡起了頭就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吐的翻雲覆雨。眼淚都硬生生的逼了出來。他穩定了情緒,看着藍秋一副想哭的樣子。心裏滿心痛的。
好了,現在酒都吐出來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了。你去招待客人去吧。猛然的聽見外面開始有酒瓶破碎的聲音,他伸出頭一看,那三夥人相互之間打了起來了,場面一片混亂,顧客們都跑的跑了,打的在打,全都因為酒精的緣故失去了理性的控制,酒瓶子就像飛行物般的在天空中飄來蕩去。有人大聲的叫,打啊,打死我負責。給我打,給我砸。王經理也被逼退到了酒吧的洗手間裏。
經理,你還不報警啊。
我手機放在辦公室了,我過不去。
拿我的,陳家超遞過了手機。
王經理報了警,不一會就來了好多警察,把那三夥人都抓走了。一出鬧劇就這樣的拉下了帷幕。
陳家超從口袋裏拿出那五千塊錢,今晚的收獲還真不少呢?走,我們吃大餐起。我請客。
不行,你肚子會受不了的,剛才吐成那樣了。還是進點清淡的東西會好一些。陸清輝你說是吧。
陸清輝擺了擺手說,我沒意見。
走出了酒吧的門口,大家都不說話,陳家超兜裏是揣着那五千塊錢,可是當他想到這錢來的方式之後,不知道怎麽的,心裏像壓着一塊大石頭不痛快。他平生第一次對在酒吧唱歌有了新的認識,這樣唱下去會有什麽轉機嗎?還是一直以現在的這種進度走下了呢?大概要有多久才能夠出張專輯呢?
他現在僅僅感覺自己像一個戲子一樣,客人有錢就叫你唱,你就得唱,根本沒有任何的自由,并不是所有的顧客都是那麽素質高,乖乖的去懂你歌曲的意思。像今晚的客人,一手拿着笑臉,一手拿刀子來捅你,說真的,他開始有了厭倦。藍秋也隐隐的感覺到了陳家超的顧慮,可是又無能為力。陸清輝話不多,三個人經過秋天的街道上沉默的走着,秋天的天氣開始涼下來。還時不時的襲來一兩陣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