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道菜 心安臘八粥
沈蘿從飯碗中擡頭，嘴裏還叼着一塊羊排。
這不是她大奶奶的聲音嗎？
她三兩下吞下肉，看向沈娘子：“娘？”
沈娘子極其淡定：“先吃完。”
“按照我和你大奶奶生活在一起的那幾年經驗來看，能這麽中氣十足地吼出來，說明不是大事。真要出了什麽大壞事，她那麽好面子的人，不會弄得人盡皆知。”
“你娘說得對。”沈青儒給沈蘿夾了一塊子肉。
沈蘿用手背蹭蹭臉，“哦。”
爹娘都這麽淡定，她慌啥。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沈家人這才溜達出門去查看情況。
這還是沈蘿清醒後第一次看到沈家大房的模樣。院子看上去比她家大了兩三倍，門面高寬，果然是村裏的大戶。
“造孽喲！村長！造孽喲！這是野豬的腳印啊！這麽大一只野豬腳印！”
此時後院門口圍了一大圈人，村人知道沈青儒和沈家大房是親戚，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沈蘿跟着蹭進去，見到大奶奶口中“這麽大”的野豬腳印到底有多大，跟她的手掌差不多大吧。
村長見到沈青儒像見到救星，趕緊過來道：“青儒，你堂哥不在家，你來看看。”
他現在耳朵嗡嗡的，這沈大房家的老婆子嗓門真大。
沈蘿長這麽大沒見過野豬，她附在沈娘子耳邊問：“娘，真是野豬腳印嗎？”
Advertisement
沈娘子點點頭。
“村長啊，你可得幫我抓住這野豬啊，萬一它再到我們家怎麽辦？”葉翠花捶胸頓足。
“大伯娘家可有被破壞？”沈青儒淡定問道。
葉翠花一噎，聲量頓時恢複平常，“這倒沒有。”
沈青儒看向村長：“村長叔，村中其他人家可有野豬的痕跡，包括田裏？”
村長一拍腦門。他被葉翠花的聲音震得腦殼兒疼，忘了這事。
“各家都派人回去瞧瞧！大壯，你帶着壯年人去田裏看看。”村長朝人群中喊道。
沈青儒道：“還要找兩個人順着野豬的腳印，查看它來的路線。”
“好好好。”村長又立即分派人手。
亂哄哄的場面頓時變得井然有序許多，沈家後院清淨不少。
沈蘿這才見到沈家院子長廊下的人。
一個看上去病怏怏的婦人牽着一個同樣病怏怏的小男孩站在那裏，沈菁則皺着眉站在旁邊，只是無論是穿着還是站位，她看上去都像是丫鬟多一點。
觸及到自己的視線，對方立即移開。
沈蘿摸摸下巴。
也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各家陸陸續續返回報告。
“沒有呢，村長，我們家好好的。”
“啥事都沒有。”
去田裏查看的人與順着野豬足跡查看的人一同回來：“田裏沒有，野豬的足跡只有一條，似是從山上直接沖着沈家來的。”
“造孽喲！這野豬也忒不要臉了，憑什麽只沖着我家來喲！”
葉翠花将大腿拍得啪啪作響，村長忍了許久，終是忍無可忍，厚道：“別喊了！難道要野豬沖着全村來你才甘心嗎？”
葉翠花閉了嘴。
欺軟怕硬的她顯然也是懂得看人臉色的，這次村長是真怒了。
她癟癟嘴，嘟嘟囔囔道：“反正，得抓住野豬，不然我們家哪兒能睡得安穩……”
村長揉揉眉心。
他不懂這個道理嗎？只是如何抓，才是問題啊。
村中的壯勞力，種種田還可以，春秋時上上山打打獵也還行，但現在是冬天，一個不小心，在山上就會受傷甚至喪命。
找誰呢？該找誰呢？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突然，定格在沈娘子身上。
沈蘿站在沈娘子旁邊，敏感地察覺到村長冒着光的眼神，她立馬握緊沈娘子的手，同時，也得到沈娘子安撫的回握。
“青儒媳婦？”村長擠出笑，“聽聞你和重山武館的當家有交情？榮哥兒現在也還在那裏學武呢，是吧？”
村中衆人醍醐灌頂，齊刷刷将目光聚集過來。
沈娘子甚是淡定：“村長，那咱們是請人家來吧？”
村長一咬牙：“請。”快過年了，當花錢買個心安。
“行，”沈娘子迅速答應，道，“我後天去問問吧。”
“好好——”
“好什麽好啊，明天去問不行嗎？”葉翠花不幹了，“這多一天我都不安！”
沈娘子瞟了怒目圓瞪的葉翠花一眼，語氣如常：“大伯娘，明日是臘八，總得讓人家過個安生的節吧。”
臘八過後就是年，是個大節日。
村長想了想，拍板道：“後天去。”
“那我們這兩晚怎麽辦呢？”葉翠花忿忿道。
“點着火把，周圍都是人家，你怕什麽，”村長蹙眉，“你家青欄怎麽天天不着家啊？”
“我們家青欄去同窗家讀書了。”葉翠花頗為驕傲，還輕蔑地瞥了一眼整天悶在家裏讀書的沈青儒。
沈青儒擡頭望天。
他和同窗好幾次見到他堂哥摟着女人走進煙柳巷裏。看在親緣的面子上勸過對方，但對方根本不聽，他也就懶得理了。
在對待大伯一家人，他自問問心無愧。
回家後，一家人洗過熱水澡，聚在正堂裏。
炭足足的，沈蘿一點都不冷，只穿着襖子，與沈娘子在榻上撿豆子，準備明天的臘八粥。
父子三人則在屋內空地上活動手腳，沈青儒和沈芃活動得少，沈娘子便布置了這個任務，沈榮負責指導。
瞧她二哥，被大哥拉手推背，依舊面無表情，反倒是沈榮，累得夠嗆。
沈蘿擡眼看去，忍不住捂着嘴樂。
撿了一會豆子，她還是想不明白沈家大房的事，問出來：“今年是個豐年，山裏應該不缺食物才對，而且又未到隆冬，野豬怎會下山呢？”
沈娘子：“誰說不是呢，也不知沈家大房如何招惹了野豬。”
沈青儒顯然是已經想過了這個問題，道：“第一種可能，是真的湊巧，野豬畢竟是野的，第二種可能，是那邊做了什麽招惹了野豬。但這兩種情況，咱們都無法得知裏面的實情。”
沈蘿想到沈菁的反應，心頭劃過一絲異樣。
沈家大房一夜睡得不安穩，沈蘿倒睡得挺香。
第二日雞一打鳴，她便骨碌起身。
嘩啦啦地倒豆子進鍋，清脆的聲音甚是悅耳，她不由笑了出來。
許多人為了趕時間，都是一股腦兒将豆子倒進去，但各種豆子的煮熟時間不一樣，應該分開倒，才能熬出更軟糯美味的臘八粥。
浸泡了一夜的紅豆綠豆先倒進鍋裏，加一點水，煮開後再倒冷水，一涼一熱反複加三五次，豆子更易開花，口感才會出沙綿軟。
沈蘿守在鍋邊，先把不易爛的雜糧豆子先放進去，讓它們有充足的時間熬煮。
火不大，小柴發出噼啦啪啦的響聲，反而襯得廚房愈加安寧祥和，豆香溢滿這間小屋子，沈蘿的內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處理完栗子，一擡頭，發現門外的天色已變得明朗，雖沒有橘黃的陽光，但能看出今天的天氣不錯。
院子裏隐隐傳來聲響。
她剛把栗子放進鍋中，門口便出現了沈娘子和沈青儒的身影。
“爹娘起來了，鍋裏有熱水。”
沈娘子無奈又疼惜：“怎麽不多睡會呢？”
沈蘿笑道：“我昨晚睡得早，睡飽了就起來了。”
沈娘子擡眼确認過閨女的臉蛋像剛剝殼的蛋白似的滑溜，且沒有倦色，這才洗漱。
沈蘿用大勺慢慢攪動鍋裏，黏稠的粥給她的推動增加了一點阻力，到了收尾階段，容易糊鍋，可不能大意。
根據食物特性，豆子雜糧分批次放進去，能更好地發揮出本身的味道，有點繁瑣，其實并不難，需要的只是耐心，以及真心，由衷地希望喝到這碗臘八粥的人能祛病無災，和諧圓滿。
鍋裏噗噗地冒起小泡，好像有魚兒在裏面吐水一般，這就差不多了。
做好的臘八粥香甜色紅，稠和黏密，料很足，滿口都是豆米香，又富有層次感。
這鍋高配版的臘八粥，把沈家五口人的肚子都填得滿滿的。
臘八還有一個特色食物——臘八蒜。
做好的臘八蒜是綠色的，很神奇。
沈蘿拿出一筐子蒜，那味道，簡直了！
沈榮捂住鼻子，“妹妹，怎麽要做這麽多啊？”
“不多啊，”沈蘿掰着手指頭，“我們家的，師公家的，朱大人家的，武館的，還有賣馄饨的葉婆婆，萬香樓掌櫃，胖大叔，付鐵匠陳娘子一家……”
“哎呀，這些蒜肯定不夠！”沈蘿指揮道，“大哥，再去剝點，記得不能去根，不能洗。”
沈榮：被蒜嗆暈了。
沈娘子賞了沈大哥一個額頭炒栗子：“快去。”
沈蘿笑着低頭，繼續用濕巾輕輕擦去蒜上面的土，不能大力，一傷到蒜，那這蒜很容易爛，到時泡出來肯定不好看不好吃。
用開水燙過的壇子和勺子都擺好，沈蘿用勺子把蒜放進去，這個過程一定不能接觸生水，且保持衛生幹淨。
放鹽，放米醋香醋，放酒放糖。
沈蘿心想，以後還得自己蒸餾一下高度酒，也不知道這個酒的度數能不能腌出好蒜。
把竈臺上的東西通通挪開，一排小壇子放上去，有點溫度，這樣綠得更快更好，大年三十取出來吃，蒜甜醋辣，味道極好！
昨晚撬好的核桃還剩許多，沈蘿想了想，搬出蔡婆子給的柿子，做了好些柿子夾核桃，又看到還有紅棗，順便連棗夾核桃都做了。
沈娘子無奈又好笑：“別人是越做越少，你是越做越多，趕緊歇歇吧。”
“就歇了就歇了。”沈蘿嘴上應着，手裏依舊忙活，五個茶杯裏，都放了滿滿當當的料。
一刻鐘後，沈家下午茶時間到。
沈青儒聞到了甜蜜蜜的香味，自動出來，“好香！”
一看桌上，嘆道：“阿蘿今日的布置深得我心。”
木制桌面上，擺着白瓷茶杯，中間放着不同于以往的點心，一道是黃澄澄的皮如同花瓣一樣，中間是黃白心，一道是紅通通的棗子，鵝黃的臘梅花随意擺幾朵，那種氛圍感一下子就上來了。
沈青儒抻抻袖子，解開茶蓋，“嗯？不是茶？”
甜馥酥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一看，有紅棗、核桃、芝麻、菊花等物。
“這是——”
“這是八寶茶。”沈蘿笑嘻嘻道。
下午，吃點甜的回回血。
“爹，你嘗嘗點心。”
沈青儒拿起橙黃點心，手感帶着點軟，一股柿子甜香，再仔細一瞧，中間不就是核桃仁嗎？正是他兒子昨晚親手捏爆的，因過于大力，頭兩個不能保留住核桃仁的完整形狀，還被他閨女嫌棄了。
“原來如此。”他不住點頭，吃上一口。
柿子外皮是韌的，接着是軟的內柿子肉，而後又是硬的，這是核桃的脆，口感相當豐富。柿子的甜味和微澀的核桃一中和，便是甜而不膩，最後還有回甘。
棗夾核桃，一口咬下，嘎嘣脆，沈青儒瞪大眼睛，吃驚極了。
而且，原來碟子裏還有一種棗子，裏面是夾糯米的，這道才是軟的，粘粘的糯米與紅棗的甜混合，又有芝麻灑在上面，簡直是口齒留香。
“爹，你猜這道點心叫什麽？”沈蘿指着棗夾糯米。
沈青儒微微蹙眉，“飛紅素雪？”
沈蘿搖搖頭。
“紅泥白露？”
沈蘿又搖搖頭。
沈青儒反應過來了，“這答案估計就你一人知道吧？”
沈蘿揚起小圓臉，語氣理所當然，“是啊。”
她頭上的紅白頭繩晃了晃，“這叫，心太軟。”
沈青儒一愣，腦子裏一想，輕輕笑道：“心太軟，好名字！”
沈娘子走進來，“什麽心太軟，誰的心太軟？”
沈青儒仰頭，眼裏含蜜：“自是娘子的心太軟。”
沈蘿：……她應該出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