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薄荷
最後一場比賽結束得很快。
對面新上場的小夥伴并不像她的塊頭看上去那樣厲害，這一小節，打得并不如上一場激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一場方緒被抓傷的原因，大家打得都比較保守。
以至于，二班本來整體實力就不如一班，這一收斂下來，比分就被拉大了。
這小節打到最後，一班甚至都不搶球了，随便二班的同學截走，跟着她們跑到球筐底下，閑站着看她們投籃。
場外二班的同學原本還面色凝重，見一班這樣逗他們的同學，有點過分了，覺得士可殺不可辱。但沒過一會兒，他們發現，就算一班開閘放水讓他們連投了差不多十個球，他們也一分都沒得到，不由地集體掩臉拭淚。
“這也太丢人。”有些絮絮叨叨的小聲音漏出來，讓站在旁邊的方緒聽到了。她的餘光瞟過去，有些臉大捂不住的，方緒都看到他們在偷笑了……
徐讓看她們消極比賽，無奈吹哨提示了一下。
方緒只能收起了閑心，接過淩羽傳來的球，帶球回防，心想：二班其實打得不錯了，只是投球不準罷了。
随着一聲長哨和徐讓高高握舉的拳頭，第一天的比賽落下帷幕。
雖然方緒光榮負傷，但一班收獲了一個積分，大家還是很高興的，熱鬧鬧地要去食堂聚餐。
方緒在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就聽見蘇繁說：“我還有事先走了，大家吃得開心。”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瞥到在不遠處站在樹下等蘇繁的徐讓，一秒地功夫又收回了眼神。
哦……原來是來等蘇繁的。
韓文志作為體育委員，被那群男生起哄着做了代表，跟着女生大部隊一起去了食堂吃飯。
這個時間已經快到晚自習了，食堂窗口已經沒剩什麽菜了，一群人烏泱泱地進來，選了小賣店門口的位置坐下。打飯的打飯，吃泡面的吃泡面，是真的什麽都不講究，辣條、藕片、酸豆角、火腿腸都可以當作下飯菜。
韓文志作為男生代表，像是受了什麽驚吓一樣，坐在角落裏，呆呆地看着，勉強自己接受了眼前的畫面，扭頭看方緒，看到她一清二淨的碗：“你怎麽不跟她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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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們一樣把一整包酸豆角下到飯裏……
方緒失笑，擡了擡胳膊：“我受傷了，得吃淡口。”
韓文志驚得差點下巴都掉了：“……你們平時都這麽吃飯？”
吃得比他們男生還粗犷，你确定這些是我們班裏平時那些矯揉造作的小仙女？！
方緒還沒答，旁邊聞風而來的淩羽仙女把自己剩下的半包酸豆角全部倒進了韓文志的碗裏：“怎麽？你有意見？！你要是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韓文志的頭反複在淩羽的臉上和自己的碗裏來回轉動，最後盯着自己碗裏的那一團顏色不明的東西，咽了咽口水，剛想擡頭說什麽，立馬收到旁邊七八個女生的死亡射線，只好認命低頭吃飯。
方緒跟着大家一起笑了。
這是她來新班級這麽長時間，最輕松的一次。
一群人坐在一起吃飯，不用去考慮誰和誰的關系更好，也不用去糾結要不要開口說一兩句話，就是很純粹的吃飯，然後聽聽旁邊的人胡來。
如果，剛剛徐讓沒來的話，那她應該會比現在還要更開心一點……
方緒沒跟大家一起去上晚自習，她現在晚上的時間屬于色彩、素描和速寫。
畫室在“雅四間”對面的三角樓裏，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對稱，那棟三角樓有個“藝三間”的名字，裏面全是各種器材室，什麽鋼琴室啊，畫室啊，電影室，舞蹈室之類的全在那裏。平時除了社團活動之外，很少對外開放，基本上都只讓藝術生去上課用。
方緒的畫架位置靠近門口，晚風不時吹過來，輕柔的程度，剛好能夠撫慰人心。
三角形的圍樓中間，栽了一棵高大的桂花樹，靠近附近一百米，就能聞到馥郁的芬芳，清香淡雅心曠神怡。
平時方緒路過連廊時，就經常能聞到這個味道，心裏總覺得不愧是藝術樓，連設計都很清雅。難怪一樓那間固定自習室每天晚上都有這麽多人去搶位置學習，在這裏連空氣的味道都是安靜的。
方緒原本是有點焦慮的，因為剛剛在樓下看見徐讓了，還因為徐讓今天來看比賽了。
只不過他旁邊的人都是蘇繁罷了，而且下午也是蘇繁上場之後，他才來的，結束之後他還等蘇繁一起走了……
在樓下碰見的時候，方緒忙垂了眼眸，掩耳盜鈴地當作沒看見，步子淩亂的上樓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會摔倒，但是頭頂的皇冠和身後的眼神不允許……
方緒捏了捏筆尖，心裏悶悶的，想着有皇冠那也是戴在蘇繁頭上的，人家長得那麽好看。都說女生看女生的眼光才高，看情敵眼光只能更高，但方緒看蘇繁就是覺得別人好看，從臉型到眉目，連身材氣質都是亭亭玉立的類型，唯一能稍微說得上缺點的，就是成績一般了。
但方緒比得過她的好像就只有成績了……
方緒氣場恹恹，正在此時，腦袋忽然被畫板敲了一下，嚴肅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這部分太滿，輪廓線太虛，重畫。”
方緒捂住被老師敲的後腦勺，往後移了點，盯着自己的構圖看，确實一堆水果畫得太大了。
她揉了揉腦袋，開始改，低喃：“現在連成績好這個優點也沒了……”
十月份的開篇，寫滿了充實和忙碌。
白天上課，下午放學後打籃球，晚上去畫室畫畫，方緒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連作業都來不及寫，中午匆匆在食堂巴拉兩口飯，就往教室趕，踩着午休的點回寝室休息。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籃球賽打得有勝有負，結果基本上都對得起自己的水平。
只不過籃球賽結束當天的晚自習，方緒是蹦蹦跳跳進來的。
韓文志看她走不穩的樣子，難得起來幫她拉了拉椅子：“今晚不去畫畫了？”
“你看我這個腳去得了嗎？”方緒晃了晃被裹着厚厚一層紗布的腳。
“痛嗎？”韓文志側頭下去看。
其實方緒昨天半決賽的時候就崴到了，不過那時只是崴了一下，揉了一會兒還能站起來走兩步，不曾想今天決賽剛上第一節，直接就被人帶倒了，這會兒，腫得沒法看了。
“痛死了。”方緒認真說。
韓文志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麽誠實，一時間被堵得沒話說，悻悻躲開。
原本就是他堅持讓方緒上場的，連蘇繁都知道說方緒昨天扭傷了，自告奮勇說她去跳球，作為方緒同桌的韓文志不知道從哪來的底氣，堅持說方緒好得不得了。
那場景，簡直像老父親對着別人誇贊女兒能幹，不怕累一樣。
方緒倒是不怪他，只不過，如果他能把一整天都坐在教室裏沒挪過屁股的情況叫做好得不得了的話……
許是上天心疼方緒同志這一個星期以來的辛苦，大發慈悲地調高了韓文志同學的情商，下課的時候，希望以此能聊表歉意的韓文志同學給方緒同志買了一整排AD鈣。
“補補鈣。”
“……”
放學的時候，方緒沒急着走。
剛放學人會很多，而她腳又傷了，跟着一群人下樓，要麽是影響交通秩序，要麽是二次傷害自己，方緒索性就待在教室裏，把今天的速寫作業給補了。
班裏的人，三三兩兩越來越少，她側耳聽着，連樓道也安靜了。
方緒看了看教室裏的鐘，九點四十五，快熄燈了。
她起身收拾好書包，扶着牆壁出門，走之前，下意識往窗口的位置看過去，人果然已經不在了。
方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自嘲地笑笑。
她現在是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池遙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和她一起的呢？
……大概是這個學期開始吧。
原本兩個人的路，兩個人的食堂，兩個人的操場變成了三個，原本是一起，漸漸地變成了方緒跟着她們。
她聽着兩個人聊着她逐漸聽不懂的東西，說着她聽不懂的話題，看着她們驚喜發現彼此同樣喜歡的菜、同樣的明星，再就是分享同樣的心路歷程。
她開始插不上話，中午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只能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們聊天，等到她們偶爾想起她來時，适時地給出微笑。
是的，她發現她只能這樣了。
原本她以為誰都會交新朋友，池遙當然也不例外，上了高中，分了班，她有新的小夥伴很正常，但直到之後，她才知道，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那是一個殘月。
方緒從辦公室回寝室。
經過樓梯間的時候，她聽到有女生在聊天。那是女生午夜閑聊的集聚地，基本上說同寝室女生壞話的“秘密基地“都在這裏，畢竟也不能直接在寝室開罵不是？還得一起住好幾年呢。
方緒把自己的斜挎包拽到另一邊，垂着頭摸寝室鑰匙，她的頭發輕輕遮住了低着的臉。
“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
熟悉的聲音讓方緒一下子站住了。
吳夢潔神情平靜，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了：“怎麽了？”
“打籃球啊，徐讓去看她打籃球了。”池遙跺着腳說。
“你怎麽知道徐讓是來看她的？”
“方緒不是擦傷嗎？徐讓去醫務室給她買藥了，在教室門口等了她兩天，你沒看到？”
吳夢潔驚訝：“真的假的？他不是喜歡蘇繁嗎？不是你說徐讓還潑了方緒一身奶茶嗎？”
“昨晚你去洗手間不在，徐讓在門口問我方緒去哪了。”池遙的語氣不郁，趴在欄杆上，悶聲道，“他不喜歡我就算了，我寧願他喜歡蘇繁也不願意他喜歡方緒，方緒憑什麽，她長得又不好看，穿得又土，我以前最讨厭看見他們在一起……”
……
方緒愣愣地站在樓梯樓良久，手心的鑰匙把她膈得生疼，她卻沒有松手，好像一旦放開了，她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在那以後，吳夢潔有兩次放學來找她一起去吃飯，她都回絕了，再之後，她們就沒再找她一起了，她也習慣了一個人吃飯。
說起來，好像才是幾天前的事，卻仿佛過了好久一樣。
而人又真的是一種神奇的生物，他們可以很快熟悉一個新的環境，熟悉一個新的狀态，就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一樣。
方緒以前看到一句話，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從來不是非誰不可，一個人走，又有另一個人頂上。
她一個人來到樓梯口，驀然發現夜晚真的可以很靜，方緒一點都不喜歡夜晚，因為夜晚是詩人，總讓人思緒萬千。
她以前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如此，受傷都沒人陪着走一走。
塑料袋的聲音細細簌簌地響起，喧鬧了不到一下又停下。
方緒擡頭，一滴眼淚掉了下來，剛好對上了站在樓梯下面的徐讓。
兩個人都沒說話，相互安靜地對視着。
一個平靜，一個倔強。
到最後，徐讓嘆了個氣，拾步而上，在她面前下個臺階剛好的位置背過身。
“上來吧，背你。”聲音還是熟悉的聲音。
方緒猶豫了一會，手搭上他的肩膀，繼而被他輕巧地背起來。
四層樓的高度并不低，徐讓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穩。
方緒很有分寸地扶在他肩膀上，目光落在他耳邊細碎的發燒上，含下來所有疑問。
到一樓的時候，方緒單腳輕輕跳了下來。
徐讓扶了她一把，讓方緒順手拿走了他挂在手上的藥。
“……就這樣吧。”方緒輕聲說，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一步一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韓文志好像戲有點多（點煙……
修過了，不短了！
——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從來不是非誰不可，一個人走，又有另一個人頂上。
原句出自夏七夕老師的《妖孽只在夜裏哭》：“每個人身邊的位置都不是非誰不可，一個人離開，另一個人補上。”
這是作者小時候聽過最難過的話。
謝謝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