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薄荷
“方緒，你選文選理啊？”池遙拿着志願表，一屁股坐在她同桌的座位上，方緒讓她起來了，換到她的位置坐，自己站在一邊。
“文。”
池遙有點吃驚：“嚯呀，你不是理科比較好一點嗎？”
“物理有點吃力。”方緒認真答道。
“我可是見你比物理課代表學習還勤了，物理老師坐班的時候，全班就你一個人上去問問題，這才是剛剛高一啊。”池遙不信。
“……就這樣才說吃力啊。”方緒失笑，解釋道，“你見誰剛上物理就整天上去問問題。”
池遙恍然：“原來是這樣啊……”
自從開始上高中課程之後，方緒他們班的任課老師除了語數英三科之外都換了，換成了有高中資歷的老教師，還說主科老師在分班之後也會調整。
雖然一切的更換都略顯突如其來，沒有過渡也沒有緩沖，但從第一堂化學課開始，他們就感覺到了根本的不同，像是降維打擊一樣，所有人被敲打得不敢吭聲。
方緒還記得第一堂課的時候的場景：新來的化學老師個子高挑，長發及腰，看起來柔柔弱弱，一雙笑眼很好講話，但她一開口，就讓人覺得很有水平。
“學習是講求積累的，從一個分子式到完成反應，結果可能是無事發生，也可能是鈉與水碰撞的肆意，這其實就是我們學習的過程，你跑過終點，鳴金收兵時，你希望是空無一人還是萬人空巷？所以，我想說，如果大家想在高中時光的最後，有個好的收尾的話，學習要從現在開始，做好了量的積累，日後才能實現質的飛躍。”
第一堂課，她講了很多課外的東西，大部分方緒他們都沒有聽懂，但她侃侃而談的語氣，不急不緩的語速，擲地有聲的情感，讓人莫名信服，不明覺厲。
方緒想到那時的心态，就覺得自己有點幼稚。
原本她還覺得老師很厲害，但忽然聽到後面的兩個男生竊竊私語之後……
“你說她以後老了會不會去買保健品？”
另一個男生高深莫測地開口：“啧啧啧，她去買保健品太可惜了，她應該是去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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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保健品比做老師得錢嗎？”
“不曉得，但我爸也賣保健品嘛，他在家裏罵我的時候，也這樣口若懸河……”
方緒失笑。
而他們新來的物理老師則是個可愛的胖胖大叔，每次上課都能講得酣暢淋漓，臨了下課還會伸手抹一把頭上的汗，抹得頭頂那一縷毛翹起來，看得人哭笑不得。
但誰也想不到，這居然是方緒喜歡物理的原因，所以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她就開始有事沒事地“鑽研”物理練習，每個晚自習都會抽時間做物理，于是乎，作業不知不覺就寫了很多，所以總有問題要問。
雖然和家裏商量好之後決定要選文科了，但好歹努力學過一段時間，也不覺得可惜。
“你學什麽？”方緒把志願表填好。
池遙嘟了嘟嘴：“我也學文，我數學沒法看了。”
“學文也要學數學啊。”
“文科數學簡單一點。”池遙無奈地趴在桌上。
方緒揉了揉她的腦袋，把表交了。
辦公室裏。
“真的學文？”戴月瑩看着她的志願表。
方緒認真點了點頭。
“學文可不是我當班主任了。”戴月瑩開着玩笑說，沒過一會兒，又認真起來，“我聽說帶文科班的是上屆畢業班老資歷的歷史老師，各方面都很有經驗，去年文科狀元就是他們班出來的，有機會我去跟她打個招呼。”
“……謝謝老師，不過不用了。”方緒乖巧地笑笑。
對上她的笑容，戴月瑩忽然又覺得沒什麽可擔心的，安心道：“也是，你這麽乖，在哪裏都讓人放心。”
方緒接過戴老師遞給她的一疊《致家長的一封信》，然後被她拍了拍手背：“回去好好過個假期吧。”
她這才恍惚發現，已經高一了，而且高一的第一個假期也開始了……
今年E城的氣溫降得很快，十一月中就開始轉冷了，夜晚總有飄雪，星星點點地落在行人的身上，像是披星戴月的寒霜。
魯迅先生說：“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方緒深以為然，元旦時，給長輩說的新年快樂，都讓人覺得怪怪的。
年前二十七，新年前三天，方爸方媽終于是從廠子裏放假了，一早就帶着方禛去集市上買年貨，而方緒則自己背上書包，騎着家裏的老自行車，去了市中心。
為了迎接新歲賀新春，市中心廣場上舉辦了一個中國傳統文化作品展，把整個廣場全封起來做成了一個會館，弄成了一個七拐八繞的長街，裏面通紅一片，喜氣洋洋的放着各種賀新年的歌曲。
其實這個作品展已經開放好幾天了，但方緒一直在家看弟弟，沒時間出來，剛好今天是得了閑，終于能趕在新年之前過來一趟。
時近除夕，廣場上的人還是挺多的，三五成群的都是一家人的多，老人和小孩，漫步在成串的花燈下，鮮紅的映襯讓他們顯得滿面紅光，喜氣洋洋。
方緒把車鎖好，跟着大部隊從一個叫做張燈結彩路口的位置進來。
剛進去，入眼的是集市上常見的中國結、窗花、剪紙作品，走着走着可以看到有些個鶴發童顏的老前輩操着支大毛筆，在通紅的對聯上留下新春祝福。
再往裏，是茶杯展和功夫茶表演，與之相對的是相聲表演，打快板的聲音在喜氣的鼓點聲裏，顯得格外清脆。
方緒一路走過來，除了熱鬧之外，就是能感覺到這條街很長，一通走下來，足有五六百米。
所以她是繞了好久，才終于找到了那個京劇臉譜展位。
微博同城熱搜上好多人都在曬這家京劇臉譜展，因為不止可以參觀國粹，還可以自己上手繪制臉譜，方緒刷到好幾次了，早就躍躍欲試。
她剛放下書包，準備開口。
展位前一個穿着旗袍披着羊毛披肩的阿姨在一堆機械零件前擡頭，聲音清婉：“今天音響壞了，聽不了京劇了。”
方緒看着阿姨手裏那臺老式的音響，悄悄驚嘆了一下，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
阿姨側着頭，很仔細地拿着小螺絲刀在努力，問：“也是來畫臉譜的？”
方緒點了點頭。
“今兒是最後一天弄活動了，你若是明天來，許是要錯過。”阿姨說話間，帶着些淡淡的京腔，像她平時看的相聲一樣。
“想畫什麽？”
方緒的眼睛往牆上的臉譜逡巡了一圈，說：“……夏侯淵。”
阿姨有點意外，上下打量她幾眼：“小小年紀，還看過《定軍山》？”
“奶奶喜歡，我跟着看過一些。”方緒說得言簡意赅，像是怕阿姨再問下去，因為她确實是只看過一點點……
“要什麽顏料？”
“白底勾黑膛破臉，通天紋勾長“壽”字。”方緒的眼睛轉了轉。
“看來是做過功課的了，這些天來的，不是要關羽就是要張飛，“藍臉的道爾頓盜禦馬”，弄得我這備下的顏料都要不夠了，偶爾也有人說想畫個後羿，後羿的扮相是好看，但也難畫，最後畫一半也就算了。”
方緒笑了笑，接過顏料：“要是顏料不夠，我畫崇侯虎也可以，那個也很帥。”
“就剩兩張石膏塑了，你想畫就都拿去吧。”許是因為難得遇見個肯做點功課的，阿姨忽然大方了起來，“毛筆還是馬克筆？”
“毛筆吧。”方緒想了一下。
阿姨調笑道：“別逞強哦，一會兒手抖停不下來。”
“不會。”方緒自信地把筆接過。
十分鐘後，方緒給臉譜打好了草稿，其實中軸線一定，在确定好眉、眼、鼻、口的位置，整個外形就很明朗了。
方緒把丙烯顏料擠到調色盤裏，調好顏色，擡筆輕輕地開始勾線。
好半天，阿姨終于是把那個老音響裝回去，接上電，拍了拍幾下，音響便開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歌來。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阿姨滿意地打着《鎖麟囊》的拍子，轉眸之間，餘光一下被坐在角落裏的方緒吸引。
突如其來的聲音似乎并沒有打擾到這個聚精會神的小姑娘，她拿着筆的手很穩，神情自然而放松，你似乎只能感覺到她發梢随着手臂的動作晃漾，看到她微微下垂的睫毛專注地撲閃，好像別的一切在她旁邊都能慢下來的樣子，似乎連“春秋亭”的悲聲凄涼在她旁邊都忍不住只剩下嗚咽……
大概兩個小時過去，方緒把晾幹的臉譜拿過來，遞給阿姨。
“這東西弄完，得上層清漆，不然放久了容易發黃。”阿姨看着她笑得慈祥。
方緒覺得長知識的點頭，等在展位前，讓阿姨幫她處理。
阿姨的手很漂亮，指節修長，精致地做了蔻丹的美甲，整個人透露出一種款款自信的風姿，約莫四十多歲，卻自由雍容氣度。
“請問這裏臉譜有賣的嗎？”
清冷冷的從方緒身後傳來，越過她的腦袋，讓阿姨停下了手，扭頭看他。
方緒一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手疾眼快地從展臺上拿起了一個臉譜往自己臉上扣。
視線一下子就窄了很多，她聽見自己心跳劇烈的聲音。
那是徐讓。
“擺在前面這裏都是賣的，牆上的是展覽的，原本也可以自己手繪，不過剛剛這個乖已經把最後一個畫完了。”阿姨含笑開口，“你看看要買哪一個吧。”
氣氛安靜了幾秒，方緒甚至感覺他把視線放在了她身上。
然後聽到了他開口。
“就這個吧。”他擡手指了指方緒。
方緒一驚，驟然回頭，隔着臉譜和他對視起來，只不過看了一眼，就無措地移開了目光。
“這個是鐘無豔，臉譜裏鮮有的女相，但是個花臉，過于威武霸氣了。”
徐讓并不介意：“沒事，女的就行，我妹妹就想要個女的。”
阿姨的目光在展臺上看了一圈：“就剩這一個了。”
方緒心裏咯噔一下，半晌，顫着手把臉譜拿下來，遞給了阿姨，也沒敢看徐讓，梗着脖子站在那裏等。
她也不知道徐讓什麽時候出去的，她就只一直把目光放在自己剛剛畫好的臉譜上，安靜地等着，等到《鎖麟囊》唱到“朱樓”一折：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憶前塵。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終于，兩個臉譜算是弄好了，她恍恍惚惚地從店裏出來，不料，剛踏出去一步，就碰到徐讓和妹妹在相隔兩位展位遠的地方買糖人。
方緒額上青筋跳了跳，不知道現在把腳收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然後，她就聽到徐讓妹妹脆生生地喊了她的“姐姐”。
她拘謹地回了一個颔首，逃似的離開了。
方緒在停車的位置轉了十分鐘，才找到自己不起眼的自行車，她深吸一口氣，把書包扣在了籃子裏，剛準備踩踏板，車後座就感覺被拽了一下。
“姐姐，這個給你！”一個小兔子的糖人被遞了過來。
她把視線放下去，看到居然是徐滢。
随即，她四處張望，不見徐讓的身影。
“你哥哥呢？”
徐滢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哥哥說要把小烏龜給你，但滢滢覺得小兔子更漂亮。”
方緒看她眨着一雙漂亮的眼睛，一臉期待地看着她，不忍心拒絕，接了過來。
“姐姐再見。”
她不放心一個小姑娘自己站在路邊，還是問：“你哥哥呢？”
結果，小姑娘悄咪咪地遮着嘴開口：“姐姐一走，哥哥就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蹲個後續……】
沒過兩分鐘，徐滢就看到自家哥哥晃悠悠地走過來，她舉着糖人控訴：“我看哥哥才是烏龜吧。”
徐讓不跟她計較，把糖人塞進她嘴裏。
徐滢咬着糖，不清不楚地開口：“哥哥就是縮頭烏龜！”
【本章引用：】京劇《定軍山》，《鎖麟囊》唱詞，以及魯迅先生的《故鄉》。
不足之處，請批評指正≥﹏≤
（放假更得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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