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薄荷
“聽說徐讓潑你奶茶了。”池遙把半張臉埋在手臂裏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問，一雙小小的眼睛裏帶着大大的打量。
看她這樣又好奇又小心謹慎的樣子，方緒心裏一軟，原本想笑笑，但她試着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扯出一個讓她滿意的弧度。
方緒的目光輕輕放在徐讓的座位上，那個位置已經一下午沒人了，沒在學校，請假出去了。
“你做什麽了？”
方緒驀然白了幾分，怔了一下，她也想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徐讓在走廊上最後看她一眼的那個眼神，她怎麽也忘不了，從那之後，腦海裏就一直反複重複上午的細節，一切都正常的不可思議，她甚至還記得，他在終點的畫面。
他站在人群裏喝水，因為很累，弓着腰支撐了膝蓋一會兒，才站起來。隔着寬松的T恤，還能看見他因為喘氣而不斷起伏的胸膛。
方緒把上午的事來來回回地想了好久，她連把自己的照片順手夾到賽程表裏，後來因為總是翻出來看，然後就把它弄丢了的事都發現了，但卻沒想明白，為什麽徐讓要這樣做。
她的手來回的十指交叉，松開又合攏，反反複複，才輕輕開口：“我，什麽都沒做啊。”
池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不對啊，你好好想想，他早上還跟你好好說話呢，那之後，發生了什麽嗎？”
方緒凝眸出神，片刻，一一羅列：“沒有啊，我就看了跑步，送他妹妹去他爸媽那兒，然後吃飯睡覺背單詞……”
“你跟他爸媽說什麽了？”池遙忽然來了一句。
“……我什麽都沒說。”
“我聽說啊，”池遙向四周看了看，“他爸有家暴傾向，從小到大，但凡徐讓只要表現不好，被告狀、被叫家長、他爸能打他一晚。”
“什麽？！”方緒詫異，“那他媽呢？他媽媽不管嗎？”
“昨天那個壓根不是他親媽，”池遙壓低了聲音，盡管班裏很多同學都去看比賽了，但班裏還剩那麽幾個人在，“他親媽早跑了，那是他後媽，我聽說啊，他後媽見他被打，還幫着關門，然後躲在裏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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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緒簡直不敢相信，眉頭緊皺。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徐讓怎麽還會是這個半吊子的成績？怎麽還敢隔三岔五的逃課，還跟老師頂嘴？
難道是青春期，叛逆少年跟家長作對？
方緒下意識覺得不對，晃了晃腦袋。
池遙：“所以，你跟他爸媽告狀了？”
“我沒有，”方緒脫口而出，頓了頓，喃喃，“我還誇他來着……”
“那他會這樣？！”池遙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我真沒有……”方緒很認真，“當時蘇繁也在，我有沒有說，我說了什麽，她知道。”
剛一說完，方緒也愣了：“……為什麽就是我告狀，蘇繁呢？”
池遙意外地看着她，一副“你在想什麽呢？”地表情，想都沒想，開口：“她和徐讓青梅竹馬，怎麽會懷疑她，人家從小一起長大的，前幾天周末徐讓幫蘇繁出頭，跟高中部打架的事你忘記了？”
方緒自然沒忘記，那天周末剛好碰上清明節調課，還是她幫着徐讓跟老師打掩護說他去了醫務室……
“你上午跟他爸媽在一起的時候他肯定看到了，不然不會突然來這麽一下。”池遙得出了結論。
方緒頭漸漸沉了下來，心裏悄然滋生了一種心情，叫做難過，像以前自己意外得知媽媽肚子裏已經有了四個月大的弟弟一樣……
那是一種被拿起，又被輕易放下的感覺。
她原以為那些對她好的，和她交好的人，是真心實意，是不會離開，是會不喜歡她。
但有了弟弟之後，她開始發現父母的愛是有條件的，知道那些從前她喜歡的東西是需要分給別人的，她甚至還沒長大，就開始要承擔父母口裏面說的責任……
但她什麽都做不了，她只能好好學習，她只能聽話懂事，她從小就當班長，因為每次家長會老師都會誇她，也只有在那時候，她看到爸媽臉上滿意的神情才會覺得安心。
可是現在呢？
不過問一句的責怪和不提前言說的改變，好像沒什麽不一樣……
方緒以前聽過同學們講過一個事，有個女生要帶自己的朋友出來玩，所以事先和夥伴們介紹說這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後來他們恍然得知，那個朋友和別人說起最好的朋友時，确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她記得當時她聽時，不屑一顧地笑了，可到現在才發覺，女生洋溢着清淺笑容和別人介紹自己最好朋友時的模樣有多麽讓人揪心……
我以為我和她是好朋友……
不歡而散敵不過自作多情……
方緒輕輕嘆了口氣，無力地問了句：“為什麽不會是她？”
池遙看着方緒愁眉不展的樣子：“人家長得那麽好看，就算是她又怎麽樣，徐讓會打她？”
話音剛落，蘇繁恰好經過窗口。
田子格的窗外，穿着蘇格蘭風小裙子的女生挽了一個丸子頭，很輕熟的燙了發尾，是讓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的模樣，小小的瓜子臉，笑起來有種眸含星子的感覺，讓人一看就移不開眼，暖風拂過，她的發梢和裙擺微動，卻不知道一同吹起多少少年的夢。
她望着她的側頸出神，她是知道蘇繁漂亮的人，記得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忍不住看了很多眼，那時她就覺得她的頸很漂亮，瑩潤的弧度看得出自在的自信和優雅的身姿。
如果她是徐讓，他也不會覺得這樣的女孩會是打小報告的人吧，人家那種氣質，一看就不适合做這種事，更何況是青梅竹馬的女孩。
方緒自嘲的笑笑，目光不自覺地微傾，落到自己的小腿上，中午被砸到的痛感似乎還在，随着自己的目光注視，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腦海中倒映出來的那一攤亂七八糟的奶茶潑灑在地上的樣子出賣了她的心情。
夜晚，方緒窩在被子裏。
四月的夜晚還是清涼，風吹得很高，能把陽臺的門窗吹響。
方緒有點想出去看看月亮，看看它圓不圓，看看它亮不亮，可是她好像不看就是知道，雲被大風吹得很散，月亮孤零零的留在天上，星星沒有幾顆，它孤獨的朗照。
被子很軟，足夠把她包裹在其間，方緒輕輕地蹭了蹭被角，驅散心中揣揣不安的孤獨，她半夢半醒地睡去又被半夢半醒驚起。
夢裏的徐讓比現實更過分，奶茶潑了她一臉，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一些落在她足尖。
驚慌的神情和冷漠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難堪，轟然倒塌的世界只剩下他一句淡漠的：“多管閑事。”
方緒把自己埋進更裏面的裏面，顫抖的幾聲喘息裏，就淚流滿面。
如果下午那會兒是難過，現在就剩下委屈了。
那種明明不是她做的事卻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潑在了身上，沒有權利解釋，甚至沒有機會和對方說上一句話。
方緒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直直地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走廊的燈光倒映進來一點，不完全的黑暗，讓她越來越睡不着……
第二天，徐讓依舊沒有來。
方緒在黑板上謄寫今日賽事表的時候，寫到他名字的筆尖頓了頓，心想，可能他不回來了。
上午十點，運動會開始了，方緒興致缺缺地蹲在看臺邊，盯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發呆，傍邊立着的音響忽然發出聲音，吓了她一跳。
“初三男子跳高，請初三（6）班的徐讓同學請盡快到檢錄處檢錄。”
方緒聽她念了一會兒，仿佛還沒真真回過神來，聽不明白她念的是什麽，正等着聽複述，沒想到再念起來，确是另一個人的名字了。
看來是來了。
方緒看都不敢往那個方向看，某一刻，撐着膝蓋起身，把手上的小旗遞給了旁邊的同學，她要去醫務室了，下午池遙要跑800米，她得給她買點葡萄糖。
雖說是校運會，但800米的比賽還是很激烈的，方緒在起點給池遙又是捏肩膀又是加油的，生生把不緊張的池遙選手弄緊張了。
上場之前，池遙忽然在起點上轉過身來着她，隔着好些人的距離，找到了方緒，做了個口型，“你沒事了？”
她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對她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做了個跑步的動作，意思是，“我給你陪跑。”
那天方緒真的跑得很快，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很多人影在她眼前劃過，她撞開了風，她超過了飛鳥，她從起點經過終點，來回反複，最後在終點扶住了池遙。
她看着她蒼白的臉，輕輕摩挲她的後背給她順氣，最後讓她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支撐着她走了好久。
兩個人也沒看成績，紮進食堂小賣部裏，買了兩瓶肥宅快樂水，就說要一醉方休。
晚自習的時候，方緒把新買的奶茶，放在了徐讓的桌上。下面壓了張字條，上面寫着三個字：“對不起。”
沒用以前那些圖案調皮的便簽，白色的紙條空白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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