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薄荷
“迎面向我們走來的，是初三（6）班代表隊，他們正邁着矯健的步伐，昂首挺胸地步入會場，從他們笑容洋溢的臉上，我們看到了志在必得的信念與雄鷹展翅高翔的傲氣，我相信，在本屆運動會的賽場上，他們一定能夠賽出風格，賽出水平！他們的口號是……”
……
“走了走了，方緒，別寫了，運動會馬上就開始了。”池遙站在教室後門催她。
方緒埋着頭奮筆疾書，有的字跡淩亂得她差點就認不出來自己在寫什麽，約莫十秒之後，她終于拿起一小疊厚厚的紙，小跑着追上池遙。
“終于寫完了，一會兒看比賽之前，咱得拿到廣播臺去交，運動會結束了得評個道德風尚獎呢。”方緒的聲音帶着些輕喘。
池遙幫她拉好耷拉下來的書包肩帶：“這是全班的稿吧。”
“嗯嗯，數來數去都不夠，一看就是有人沒寫，不過我已經給補上了，”方緒嘆了個氣，“來來回回都是一樣的詞，都不知道還能寫點啥了。”
所謂雄鷹展翅、紅日初升、會當臨絕頂、離弦的箭什麽的，最忙的時候永遠都是在校運會賽場上。
“有就行，廣播站那些人也是看熟人才給念的。”池遙随手翻了一下。
方緒點了點頭，問：“一會兒是什麽比賽”
“先是跑步，男子200米，跑完了到女子。”池遙靠着樓梯的扶手往下走。
“你今年也沒參加嗎？”
“參加了，800，沒人跑，體委拉我去充數的。”池遙上次體測八百跑了3分半，沒想到一下子就被體委給注意到了。
方緒驚訝：“你不是低血糖嗎？上回體測你還差點暈倒了，跑完800直接站不起來。”
“低血糖架不住我跑得快啊，”池遙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我就是重在參與。”
“那到時候你跑不動了就別勉強，我給你陪跑，去醫務室買葡萄糖給你陪跑。”方緒一跳一格地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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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遙一聽她的話，笑了：“你們陪跑的可不要跑得比參賽的人還快呀，我看每年陪跑的人都是在操場上呼嘯……”
“徐讓！”方緒忽然悶頭喊了一聲，打斷了池遙的話。
一個穿着白T，黑色球褲的男生在樓梯口，聞言轉過身來，一雙腿筆直修長。
“教室裏有一箱水，你能幫忙搬去大本營去？”
徐讓撇了撇嘴：“我一會兒還要比賽。”聽着是拒絕的語氣，腳步卻往這邊來。
方緒看他答應了，一臉欣慰，揚聲道：“，謝謝！那我先走了。”
不料這人經過她的身後，伸手就拎了她的衣領子，冷漠地說：“跟我去。”
方緒立馬皺起了臉：“我還得去交加油稿呢。”
“快點，還有半小時就比賽了，我還沒檢錄呢。”
“……來了來了。”方緒嘆了口氣，沖着池遙擺手，小聲道，“你去把稿交一下，我一會兒就來。”
方緒愁眉苦臉地跟着徐讓再次上了四樓，中間拍掉了他拎着她領子的手。
“老戴這麽摳，會給我們買瓶裝水？她昨晚不還讓我們把教室的桶裝水扛下去，拿一次性杯喝嗎，我看到她還買了兩包鹽。”徐讓在教室後門一下子彎腰抱起地上的水。
“……我買的。”方緒猶豫了一下，悄聲開口。
徐讓驚訝，笑着說：“班長發達了啊。”
方緒聳了聳肩：“沒發達，壓歲錢。”
兩個人再一次從四樓的樓梯下來，搬水的是徐讓，但他走得卻比方緒還快，邊走邊說：“對了，之前我們男生打籃球旁邊的飲料都是你買的？”
方緒凝神回憶，半晌，搖了搖頭：“有一部分是，別的女生也有買了，不單是我一個人。”
徐讓“噌噌噌”往下走了幾步，兩個人隔着一個樓梯拐角，徐讓把手撐在上面休息：“以後不用買了，我們幾個男生喝什麽水都行，你們這得花多少錢啊。”
“你們打得好才給你們買的。”方緒撇了撇嘴，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不遠處，廣播從路旁的隐形音響傳出來：“男子200米跑，請初三（6）班徐讓同學盡快到檢錄處檢錄。”
方緒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手臂，催促：“快快快。”
在廣播重複第三遍的時候，徐讓終于趕到警戒線邊，向裏面舉手示意自己到了，核對完信息簽了字以後，這會兒正坐在外面的小椅子上曬太陽。
徐讓把發的號碼牌蓋在臉上，遮了遮一點太陽，隔着影影綽綽的光線，看着方緒在那裏東張西望。
“幹嘛呢？”講話時呼出的氣息輕輕吹動了白色的號碼牌。
“找池遙，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一會兒在起點那兒就見到了。”
“你怎麽知道？”方緒終于扭頭看向他，就看見這人敞着雙筆直的長腿，頭靠在椅子背上，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他拍了拍旁邊的位子，方緒會意坐下。
“你怎麽一點都不緊張啊，怎麽的也起來活動活動吧。”
“又不是第一次跑了，剛剛從四樓搬下來一箱水，已經算是熱身了。”
方緒摸了摸鼻子，早知道他這麽不樂意她就找別人了。
忽然，旁邊工作的學生會學長拍了拍手，朗聲道：“初三男子200米準備開始，請給位選手到起點處做好準備，具體情況到了那邊聽體育老師安排。”
徐讓把號碼牌揭下來，仗着身高，望了眼起點的盛況，一個帶着草帽的老師站在指揮臺上，摸索着發令槍。
“幫我扣個號碼牌。”徐讓遞了遞。
方緒沒接一副不大樂意的樣子。
“四個扣呢，兩個人快一點。”
她勉為其難地接過去，幫他扣了。號碼牌上有四個扣針，方緒捏了右下角的衣服給他扣上，見他自己扣了左上角，收了收手，以為這樣也行，但右上角的瞬間就耷攏下來了，方緒瞥了瞥嘴，又給他扣上。
“方緒。”
“嗯？”她擡了頭，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到他的眼睛，原來真的是琥珀色的，清亮得不像話。
然後就聽到他說：“你怎麽這麽矮？”
瞬間，方緒眯了眯眼，這是她不高興的慣用神情：“我已經是我們班最高的了……”
當然是在女生裏面。
對于她沒什麽攻擊力的回音，徐讓輕笑，像散在四月裏的薄荷糖。
每年的運動會都很熱鬧，不只是因為三天不上課和不用穿校服，有的時候，中學生的快樂其實很簡單，比如到操場上躺着，什麽都不做，聊得天南地北，五花八門，偶爾看看路過的平時那些不常見到帥哥和美女，這就是他們所能懂得快樂的事了。
在陽光晨亮的跑道上，到處都是人，三兩成群，嘻笑游戲，早戀和暗戀的情愫都被運動會的熱情彌漫，然後散發出翻糖蛋糕般的甜膩。
方緒一路走過來，不知道撞上了多少對談戀愛的小情侶，難怪有人說校運會是學生的情人節。
她是在跑道旁邊看到池遙的。
池遙戴着個白色寬邊的漁夫帽，及肩的短發俏皮地紮成了兩個辮子，可愛極了。
“阿遙！”
池遙好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過來了，舉着拍立得轉過去，對着她：“一二三，茄子。”
然後方緒獲得了一張略顯羞怯的照片。
“快開始了嗎？”池遙低着頭調曝光。
“男子200米，我們班的男生已經在起點了。”方緒看了一眼自己的照片，覺得不好看，放到了小背包裏。
“我們班男生在第幾道？”池遙擺開架勢，已經準備拍了。
方緒從背包裏拿出來賽程表，頁數很多，她嘩啦啦地翻着：“我記得是第一組的第六道，和第二組的三四道。”
“徐讓在第幾？”
“一組6道。”
池遙踮了踮腳望過去：“6道是外圈，會不會多遠？”
方緒想了一下，搖頭：“我聽他們說在外圈才好，其實都一樣長，但是在1道的話，你剛起跑人家已經不見了，看着別人起點在你那麽前面遠，心理壓力更大。”
池遙贊同地點頭，遠遠的看見對角線的裁判老師已經高舉了發令槍，輕聲道：“要開始了。”
方緒忙湊上來近，錯錯落落的人群中，看見一個白色T恤的男生，胸前挂着數字6的號碼牌，在助跑器的前面來回蹦跳，然後又向後望了一眼，壓着步子和身子上了助跑器，雖然看不清，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側臉一定是專注而堅毅。
比賽開始。
徐讓占着6號跑道的優勢一下子就闖入大家的視野。
凜凜如風。
一個彎道過去，旁邊的參賽選手瞬間趕上。
跑道隔離帶上，方緒捏了一把汗，手都攥了起來，抓住了警戒線。
不到一秒之後，徐讓從在方緒前面沖刺而過，生生快了人家兩步遠，然後以小組第一的成績沖過了終點。
一群人頓時圍了上去。
方緒笑了笑，看着不遠處：“我覺得穩了。”
池遙在旁邊嘆了口氣：“快得我都沒抓怕到。”
“讓他給你擺拍一個？”方緒笑笑建議道，“你明天比賽的時候用我幫你拍嗎？”
“別，千萬別，”池遙神色嚴肅，“誰能幹出在別人跑步的時候抓拍這種缺德事啊，肯定特別醜。”她拍了拍方緒的肩膀，“賠跑就行，大恩不言謝。”
裁判席上吹了聲哨子，對角線的起點，應聲揮起了面紅色的棋子，應該是下一組準備了。
“你不過去嗎？”池遙指了指終點。
“一會兒再去，還有兩個男生沒跑呢。”太陽出來了，方緒伸了伸手擋住一點。
池遙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她頭上：“我去給他們拿水了。”
方緒點點頭，揮手跟她作別。
6班的體育一直不錯，在運動會上總能占上一兩席之地，方緒看着下一組自己班的男生沖過終點，興奮地雙手合十，有點小小的雀躍起來。
終點處，拿到水的幾個男生沖着站在邊上的方緒喊了聲：“班長！”笑容滿面地晃了晃手上的水瓶。
方緒在一群人中，看到了仰着頭喝水的徐讓，他知道一定是他偷偷告訴他們的，但她看了比賽，心潮澎湃得很，不跟他計較，也沖着那些男生招手，一點都不在意旁邊的人怎麽看他們的沙雕行徑“一會兒輪到女生了。”池遙給他們分完水，跑了過來，因為跑來跑去的原因，臉上染上了幾分紅暈。
“我們班女生跑步一般，但別的項目還行。”方緒翻看了賽程表，在上面看到了平時熟悉的名字，已經身經百戰了，雖然沒拿過什麽名次，但每次都樂此不疲地參加，還特別樂觀地說萬一哪天就得獎了呢？
方緒笑了笑，這會兒他們站在裁判席的旁邊，餘光忽然瞥見剛剛結束的男子200米成績單，拍了拍池遙的肩膀，擠眉弄眼對她一番暗示，用嘴型說：“快拍。”
兩個人用及刁鑽的角度終于把成績弄到手了，徐讓果然是第一，前三他們班占了兩個，全都進前六了，成績相當不錯。
方緒準備拿着單子去找幾個同學說一下，忽然感覺自己的校服衣角被人拉住了。
她一臉奇怪地轉過頭去，居然沒看到人。
衣角又被扯了兩下，她低下頭來，才看到一個軟糯糯、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頭發還用櫻桃發圈紮起了兩個啾啾。
兩人對視一眼，方緒蹲了下來：“小朋友，你從哪裏來的？”
小女孩盯着方緒的小帽子看了一會兒，伸手往後指了指。
不遠處，站着榕樹的校道站着一位先生和一位女士。
“那是你爸爸媽媽嗎？”方緒輕聲問。
運動會期間，學生家長是允許進校參觀的，方緒想着那應該是學校哪位同學的家長帶着自己的孩子進來參觀了。
“那好像是徐讓的爸媽。”池遙忽然開口，“之前家長會見過。”
方緒把視線投了過去，又看了一會兒，沒什麽印象，畢竟她每年家長會都忙得要死。她再三向小女孩詢問：“那是你的爸爸媽媽？”
小朋友點了點頭，然後校道邊的女士沖她們招了招手。
小女孩乖巧地回應，拉着方緒往那邊去。
方緒為難地笑了一下，她還得看比賽呢……
但小朋友拉着她的衣角不放，無奈，她只得跟着過去。
等方緒走過去之後，才發現蘇繁居然也在，池遙不是說這是徐讓的爸媽嗎？
蘇繁溫和地跟方緒打招呼，然後自然地牽過小女孩。
一旁容貌姣好的女士沖她溫婉地笑了一下，半蹲下來：“滢滢，這個姐姐送你過來，你應該跟她說什麽？”
徐滢拉着蘇繁的手，脆生生地開口：“謝謝姐姐。”
方緒笑了笑：“不客氣。”
徐讓媽媽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開口：“聽小繁說你和徐讓是一個班的。”
方緒局促地點了點頭。
蘇繁在一邊補充：“方緒就坐在徐讓後面，是我們班班長，學習成績可好了。”
“是嘛！”一邊剛剛一直沒說話的中年男士忽然開口，“徐讓平時在班裏面表現怎麽樣啊？”
方緒看着他，感覺他的眉宇跟徐讓很像，聽了他的話，無縫銜接起徐讓平時的各種好吃懶做，插科打诨，這可是一個打擊報複的好機會啊。
方緒猶豫了一下，又想人家剛剛拿了冠軍，給他點面子吧：“挺好的，平時上課很積極，作業也都按時完成，集體活動和勞動都積極參加了，剛剛跑步還得了第一名。”
旁邊三個人神色間閃過片刻的怔愣，又瞬間回過神來，露出剛剛标致溫和的笑容。
徐讓爸爸淺淺地笑了一下：“是嘛，那最近表現不錯。”
不知道為什麽，方緒總覺得徐爸爸笑得有點假，但比不過徐讓媽媽，這位女士在她說完第一句，眉角就輕輕地挑了下，是讓人不愉快的神色。
方緒收回目光：“叔叔阿姨，我還有事先走了，那邊比賽快開始了，我是班長，得在。”
兩位家長得體地對她一笑，讓徐滢跟她揮手作別。
方緒回了操場邊，他們班一個女孩剛好在賽道上飛馳而過，上午的比賽在一陣歡呼聲中，應聲落幕。
午休時間很快就到了，一群興奮過頭的學生烏泱泱地往食堂去，興進而歸地又回了寝室。
夏天快到了，日頭升得越來越快，兩點左右，伴随着起床鈴，熾熱地灑在他們的臉上。
方緒來得早，站在後門那裏背單詞，還沒徹底醒過來，邊背着邊悄悄打哈欠，餘光裏瞥見徐讓和班裏的幾個男生往教室這裏走過來。
她的頭輕輕靠在門框上，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讀。
她剛背完一個單詞，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砸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拿本子擋了一下，小腿卻傳來劇痛。
緊接着，一杯奶茶灑在了她腳邊，淺咖啡色的液體漫出來好大一塊，把方緒的白鞋染髒了。
再擡頭，徐讓的身影已經不見了，跟在他後面的幾個男生被方緒看得有點尴尬，但還是強撐着“我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
方緒低頭看着這一攤子淩亂，久久出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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