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一天、兩天,三、四天過去。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過去。陳祖偉與金紹棠除了工作,不再多作接觸。他們的友誼淡了,因為想念彌生,金紹棠偶爾會問起她。
“她過得好嗎?”
“我們很好。”因為失戀,陳祖偉對金紹棠有恨。他刻意隐瞞跟彌生分手的事,還故意對金紹棠說:“我們交往得很順利,你不要打擾她,她現在過得很幸福。”
“那就好。”他還能說什麽?而今他也只能默默關心彌生,“聽說……她找到新工作了,她習慣嗎?”
陳祖偉口氣冷淡,“她适應得很好,你可以找新秘書了。”
“喔,這樣啊。”紹棠苦笑。
“她不可能回去了。”陳祖偉強調,“她愛我,她很愛我!昨天我們去看電影,我計劃年底帶她出國玩,她高興極了,開心得不得了。”他瞎掰一通,看金紹棠難過,他的痛苦仿佛也減輕了點。他再無法跟金紹棠當好朋友了,他不能釋懷,他對彌生很好,為什麽就是敵不過金紹棠?
“這樣啊……”紹棠道歉,“對不起,我好像問太多了。”
“沒關系。”陳祖偉笑問:“你還想知道什麽?想知道我們幾時結婚嗎?”
“你們?你們要結婚?”金紹棠一臉驚詫。
祖偉笑得很高興,“是啊,當然要結婚,我對她是認真的。”
“她……答應了?”
陳祖偉忽地将手中衣服摔到地上,怒吼:“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她答應了?她當然答應,她要跟我結婚,她說越快越好,所以你別再騷擾她了,你聽見沒有”
“我知道了。”他去幫模特兒做造型了。
彌生在新報到的公司跟同事開會,這裏的編輯不愛八卦,不用老被追問金紹棠的事,她适應良好。長桌上攤着照片,會議開到晚上八點了,她跟同事們挑選封面相片。
主編說:“今年流行波西米亞風,這幾張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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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那就決定這種風格的相片,彌生,我們想報道BOBO族的生活形态,你負責撰寫服裝信息。”
“沒問題,交給我。”彌生記在日志裏。
總編宣布散會。
“餓死了!”同事們吆喝着結伴去吃飯,“彌生,一起去吧?”
“你們去吧,我想到處逛逛。”彌生将資料收進公文包,步出雜志社。
夜晚的街頭,霓虹閃爍,彌生心情不錯,她散步逛街,并不急着回家。她滿意目前的生活,她喜歡現在的工作,很有成就感。每天她都上不同的餐館吃飯,挖掘出自己喜愛的口味。
她漫步着,沿途打量餐館,考慮要進哪間用餐。今晚要吃什麽呢?走累了,她坐在行道樹下的椅子上,揉揉酸疼的頸子,望着車陣,她交叉着長腿,掏出大衛度夫,點燃一根香煙,靜靜吸着煙。
這熟悉的味道,教她覺得自己還在他身邊。兩個月了,雖然還不能忘了他,但起碼,她活出了自己。彌生微笑,其實,這五年也不完全白費,因為金紹棠,她學了不少知識,讓她在時尚圈謀得不錯的職位,新工作才能很快上手,說來,她還要感激他咧。
她要結婚了?收工後,金紹棠頹喪地漫步長街。他在街角買了一杯義式咖啡,她喜歡的味道,他現在也習慣了,而義式咖啡的苦澀滋味很适合他現在的心情。
過去他很挑剔,從不為誰遷就自己,現在,他受到了懲罰。思念如刀,回憶如鏈,對他又割又拘,他的心破碎,一下子感覺像老了幾十年。
他身邊空着位置,他傻等着,等的竟是個不回來的人。
就算不能成為戀人,他還奢望能當朋友,可是……
她要結婚了,她不希望被打擾吧?緊握咖啡,金紹棠走着走着,腿酸了,就往人行道旁的椅子坐下,他擱下咖啡杯,惆悵地點燃香煙,他望着車流發呆,苦苦思念彌生。
渾不知就在兩棵樹外,另一張椅子上,思念的人兒就坐在那裏,也在緘默地吸煙,想念某人。
他們在同一條街、不同椅子上坐了半個小時,他們各自抽同一款香煙,一根接着一根,思念着彼此。
彌生低頭撫摸湛綠的手表,她笑,還是覺得這只表最稱她。
金紹棠嘆息,撚熄香煙,他想,今晚又要上哪買醉?他起身離開。
轉身剎那,他訝然瞪住前方——
彌生?真是她?他看見她獨坐椅上,她看看手表又擡頭望天空。她撥撥頭發,有一剎他恍若聞到那熟悉的香。
彌生低頭吸煙,吐出煙霧。金紹棠走過去,停在她身邊。像有心電感應,她轉過臉來,一見他,香煙掉到腿上,他連忙幫她拍掉。
“你……你怎麽來?”她茫然。
“你等等!”他去把咖啡拿過來,抓起她的手,塞進她手心,“咖啡,我剛買的……要不要喝?”
彌生笑了,喝一口,“這是……”
“義式咖啡。”他笑着說,“我現在覺得這味道不錯。”
彌生仰望着他。她目光閃爍,她微笑了。
她笑了,天啊——他差點休克,差點忍不住要抱她。多懷念這笑容,以至于他忽然間傻了。
見他斂眉,有一瞬,她好像看見淚光,閃爍在他眼睛底。
金紹棠心情激動,第一次,他覺得纖瘦的彌生巨大到可以将他淹沒,而他自己卻是那麽渺小。再見面,他竟懦弱得差點掉眼淚,他忍住了,辛苦地用力忍住,可是胸腔劇烈起伏。
晚風吹拂樹梢,汽車呼嘯,行道樹底,他們并肩坐着聊天。
“找到秘書沒?”
他搖頭,“你知道我很挑剔。”
她笑了,“是啊。”
然後,沒話說了,有點尴尬。
她想問他,有沒有交新女朋友了?
他想問她,真的要嫁人嗎?
可是,兩人都說不出口。彌生揣想他想什麽,他猜測她想什麽,結果兩人只是傻乎乎坐着,又都沒走人的意思。
車子駛過一輛又一輛,車燈流過他們臉龐,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
他開口:“彌生……這段日子我反省了,你一直對我很好,那不代表我就能自私地老占着你。剛開始我很不甘心,好舍不得,恨自己沒早點明白對你的感情,因為你一直都在,我習慣了。”
彌生緘默聽着。
他苦笑,“我從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麽,原來懂得珍惜,是要在失去過以後,現在……我只希望你幸福。”他誠心道:“我祝你和陳祖偉幸福,我不會再讓你為難。”
“喔。”她點頭,瞪着自己的鞋。這雙紅鞋是和他分開後去買的,以前她老愛深色的鞋子,因為想改變,就故意買了紅鞋。可是,怎麽看就覺得紅色刺眼。
他們又沉默了。一起坐到路燈睡了,後邊街道黯淡了、安靜了。他才不舍地問她:“好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她搖頭,于是他想,她大概在等陳祖偉。他舍不得走,但一直坐下去也不是辦法,他試探道:“那我走了?”見她點頭,他猶豫着說:“再見。”
“嗯。”
他起身,她忽地拉住他的手。
他低頭,見她仰望着他,發現她眼眶有淚,他一臉驚愕,“彌生?”
“有件事讓我很困惑,你願意聽嗎?”
“當然。”他坐下。
“有個女人暗戀一個男人很久了,她一直待在那男人身旁工作,看他不停地換女朋友,就是對她沒表示……”她的視線直直落在馬路上。
金紹棠整個人一震,胸口緊縮。
她笑着又說:“有一天,女人決定死心,答應跟別人交往,這時男人忽然說他愛她。”她轉過臉來望住他,“她聽了很高興,可是又開始擔心了,他老換女朋友,怎麽知道這次是真的?也許,他只是一時不習慣,就認為是愛。女人很困惑……你覺得她該怎麽辦?”
他抓住她的手,“他活該,他該罰,不如罰他等一個月,假使他沒交女朋友,她就能放心了吧?”
“一個月太短了。”
他皺眉,“那兩個月。”看見她搖頭,他急切地道:“三個月呢?我都願意等!”
她嘆息,“我愛了你五年。”
“那要我等五年嗎?我們都老了……”他懊惱未能及時愛她。
她笑了,“這五年我的眼中只有你,像個傻瓜,像你的影子。”
“那麽——現在換我當那個傻瓜,換我眼中只有你,換我當你的影子!”
她怔怔望着他,還是搖頭,“不要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我們不要見面……”
“但你說你愛我!”
“是啊。”
“已經不愛了?”他苦澀道。
“不,還深深愛着。”她眼底滿是溫柔。
“那為什麽……”他真的不懂。
彌生苦笑,“我跟祖偉分手了,現在立刻跟你交往,太傷他的心了。再說我對你沒信心,偏偏又放不下你。”彌生認真道,“就一年吧,一年後要是你沒交女朋友,你還想我,那麽就到這裏見我。我們就約二月八號晚上八點,好嗎?”
“太久了……”他抱怨。
彌生瞅着他,“不能等?”
“我等!”他捧住她的臉,“你不會變吧?不會讓我空等吧?”
“我又不是你,一天到晚戀愛。”五年都愛了,差這一年嗎?
他抱住她,緊緊地,“我已經開始想你,不如從下個月算起,這個月讓我見你……”
她笑了。唉,他就是這樣……也張臂緊緊回擁住他。
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影子,見證他們的約定。這兜兜轉的兩個人,總會兜在一起吧?
一年後,香港——
電視播放來年春季新裝,時尚模特兒登臺。金紹棠在監控室盯場。衣裳顏色缤紛,象征着将來臨的春季,模特兒粲笑着。而此時,飯店外寒流來襲,氣溫正低。
一年過去,金紹棠身邊沒人,他啜飲咖啡,想着——離約定的日子近了,彌生不知怎樣了?
他時常想起那時從日本回來,跟彌生坐在餐廳談話的情景——
當時她神情嚴肅,說:“愛情,不只擁有快樂,還包括那人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開始在乎,他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着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會痛苦。這樣的愛很膚淺,你只是在游戲而已……”
金紹棠擱下咖啡,苦笑。當時他不明白,直到因思念她而感到痛苦,才知她話裏的意思。要習慣沒有彌生的日子,對他來說太苦了,一碰上高興的事,電話拿起就想打給她,工作辛苦想喝一杯時,也是習慣地就按下那熟悉的號碼,可是一想到約定,他即刻收線。
好幾次徘徊在她家樓下,只為見伊人一面,就算背影都好。原來真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沒有她覺得天地要滅了。有時夜晚躺在床上,想她想到不能呼吸。挂念她,于是再沒法跟別人約會,無心談情,只想對她講話。
一年了,她過得好嗎?他們從沒有分開過這麽久,她身邊還空着嗎?現在的他一看見情侶就怕,怕彌生忍不住寂寞,跟別人交往了……
某雜志社——
電視播放剛空運來的服裝秀影帶。
“這是香港辦的春季服裝展……”主編将資料發給大家,“這是幾個牌子合辦的,相片在這裏,剛拿來的……”
彌生微笑,看見DM上熟悉的人名。金紹棠是藝術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