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節
的流光溢彩,美輪美奂。心想,要是能把這一金碧輝煌的戲臺子搬回家去,父親指不定樂成什麽樣子。
轉眼又一想,自己真是在這裏悠閑得傻了,哪裏還有父親?父親已經不在了。
思緒飄飛間,廳裏燈光已經暗了下來,人聲也漸漸變悄,臺上的帷幕起了一層,還剩了一層。稍縱,燈光一暗,悠悠起了絲竹鼓樂。
帷幕漸起,出來了穿緋裳的小姐,和着青襕的老先生。第一幕戲叫做《訓女》,先生教杜麗娘吟的是《關雎》。
“關關雎鸠,關關,關關……”聽到這裏,李優孟忍不住笑起。想起自己當年,是父親親自教的這首《關雎》。“關關是個鳥鳴”,這話父親也曾講過,但是那時自己頑皮,非說“關關”不是鳥鳴,“雎雎”才是。“啾啾,雎雎——你看,不是麽?”那時父親只眉眼彎彎地拍着她的頭說,等到我們阿孟長大,不知要有多少君子來求……父親一個也不答應,你說,好不好?她傻傻地說,好。
轉眼光陰過,物是人非。不對,是物非人非。
臺上不知何時已變了景象,幕戲轉到了《游園》與《驚夢》。李優孟因為就站在臺下,身上又穿着“古代衣裳”,所以不小心被音樂廳管理老師逮到了,問她說:“演員怎麽自己跑出來了?趕緊回後臺趕緊回後臺……”說着便不由分說把她趕到了舞臺一側演員出場的帷幕下。
因為曲團人員都忙得不可開交,看到來了一個陌生人,嚴重影響了工作,于是又都紛紛驅趕她。被驅趕地走投無路,不知被誰推搡了一把,李優孟一個方向不準,踉跄着跌到了舞臺上。
然後工作人員都驚呆了。舞臺上突然多出一個人,觀衆也表示驚奇。但是奈何劇情正演到關鍵處,沒有人敢打斷。于是就看女演員硬着頭皮演下去,李優孟硬着頭皮一動不動裝背景。
不過這樣也好,李優孟心想,這個角度看戲真是得天獨厚恰到好處,看得清楚聽得也清楚,還能身臨其境……于是就選擇性無視了現場導演在一旁動作誇張面目猙獰地召喚她從假山後面默默爬下去的舉動。誰家園林裏沒個賞花人呢,是吧?比方說杜麗娘的表妹什麽的。于是李優孟開始若無其事賞花。
女演員唱腔一起,李優孟便心神俱寧,聽了入了迷。曲辭寫得真是絕美。
“那生素昧平生——”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俨然,早難道做相逢無言……”
“惹下峰愁蝶戀,三生錦繡般非因夢幻……”
“恨西風,一霎無端碎綠摧紅……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警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願君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
那麗娘夢中見過柳夢梅,便身心相許。這還不算,還為了這一段虛妄的邂逅相思成疾,斷送芳魂。最神奇的是,待到起死回生,兩個“素昧平生”之人竟然真能“再續前緣”。
李優孟唏噓不已。唏噓間,戲已落幕。演員謝幕的時候,有個兇神惡煞的人上來對她說:“你卸了妝來一下,我跟你談談扣工資的事。”
李優孟其實沒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哦”了一聲,以為是學校老師。等到人散了,她才恍然大悟,那人是把她當成犯了錯誤的曲團演員了。不由得好笑。
觀衆退場後,舞臺上的燈光開始一盞一盞熄滅。李優孟這才能看清下面一排一排的座位,密密麻麻的,剛才應該是坐滿了人,于是感到一陣後怕……那他們豈不是、都、都看見她的狼狽樣了?
又過了一會兒,曲團的人也走了。音樂廳裏突然就變得空空蕩蕩,所有的吵鬧喧嚣都散盡了。舞臺上雖說昏暗,卻仍舊留了一盞頂燈,白蒼蒼的,在地上透出一片光影。借着光影,李優孟開始自在地欣賞起那些未來得及撤去的布景來……真可謂“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看着看着便感嘆良辰美景不可辜負,于是輕聲哼着剛剛學來的幾句戲文,開始背着手來回溜達。溜達着溜達着,低頭又看到自己的裙擺不甘寂寞般一揚一揚的,思緒飄忽着便回到了及笄那年……
也是雨絲風片,朝飛暮卷。
觀衆席的燈滅了,走廊的燈滅了,全世界只剩了一盞燈,照在李優孟的頭頂。她閉了眼,循着記憶裏的舞步,漸漸起了舞。游走在花草間,翩跹過斷井頹垣……
沒有絲竹,沒有鼓樂。她自在自得,享受着一個人的寧靜。回憶在寧靜裏滋生,如煙火流星,燦爛着劃過腦海。依稀仿佛感覺到,龍塵伊的氣息還在身邊,就在不遠的地方。但她知道,那只是錯覺。眼角不自知地濕潤起來。
思緒紛飛間,瞥到臺下一個黑影。李優孟一驚,腳下一滞,便覺得頭上有什麽東西飛出去了,帶着明晃晃的銀光。擡手摸了摸,才發覺是那半只海棠簪子。李優孟定睛看到臺下那黑影是個人,于是平靜下來一點,彎身想去拾起簪子,順便看一看那是什麽人,不料眼睛早已被燈光晃得花白,腳下的事物一概看不清楚,錯誤估計了舞臺邊緣的位置,一步邁出去就直接踩空,“啊呀”一聲就重重跌下去。
可能是直覺吧,李優孟就知道底下那人會接住她的。好吧其實是她正好一腳踩進了人家懷裏。正心想着好像把人家衣服扣子給踩掉了,想說是不是該道個歉,結果一擡頭卻看到一道隐在黑暗裏的紅痕,和兩道明亮冷冽的目光。
李優孟愣怔一下,愣怔間視力便徹底适應了黑暗,終于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是顧若,而他的左側臉頰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新鮮的血珠一滴滴滲出,微微反着光,鮮豔光潔得如同純色的珊瑚。
貌似是被她頭上橫空飛出的那只簪子劃破的。
于是便忘了言語,也忘了從他身上跳下來。盯着那道觸目驚心的紅,第一個想法就是,這意味着什麽?他原本只是長得像龍塵伊而已,如今連龍塵伊臉上的傷痕都要模仿過來了嗎?這還算是巧合嗎?隐約感覺到,命運中有一種可怕的力量,在操控着一切。簡直可怕。
想着,便擡手去碰了碰,又收回手來,擺在面前觀察,仿佛不認得一般,又伸出舌頭舔了舔……果真是血。
世間真有這樣的巧合嗎?
李優孟從顧若身上下來,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簪子,擦淨灰塵,小心翼翼檢查過有無殘損,才簪回頭上,說:“抱歉了,傷了你……”
顧若蹙着眉看她。
“呃……你一直都在這裏嗎?”
“嗯。”顧若說,垂一垂眼,“我不知道你還會跳舞。也不知道你懂昆曲。”說完頓了一頓,似乎心裏感到難過,低沉了聲音道,“我都不認識你了。”
“我其實不懂的。”李優孟理一理鬓邊碎發,“剛剛聽了覺得喜歡,不知怎的就記住心上了。很美啊,‘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說完笑一笑,“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顧若似乎有些意外她會這樣問,深深看她,搖頭說:“不信。”
李優孟低頭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信的,你從來都是個固執又乏味的人。”又不相信失憶,又不相信穿越,現在又不相信前世今生,凡是他不曾親眼見過的,都不信。還真是一個無趣的人啊。可是笨蛋,沒有親眼見過就不信啊,那你不信怎麽會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親眼見過呢?就譬如說現在,即使你不信,我也确實是穿越來的。
“那都是戲裏的故事,只有像你這樣的無知少女才會相信。”顧若又說,語氣中帶了幾分篤定,可這篤定卻又顯得幾分賭氣。
“是啊。”李優孟點點頭,不再解釋。擡眼間看到他,想起自己明天就要走了,突然又有點不舍。“傷口要處理的。”她囑咐說。說完又想笑自己,自從得知了他跟蘇輕暖的關系之後,說話的語氣裏都帶了些平起平坐的意味,再不像之前那樣畢恭畢敬。
“嗯,知道。”顧若并沒有察覺她的心理活動,反倒是越來越溫柔起來,起初的淡漠刻薄正在不知不覺裏慢慢褪去。
李優孟覺得氣氛有點微妙,沒再說什麽,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