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淺色的雙開木門後面,是顧若巨大的書房。說是書房,倒不如說是書庫。裏面整面整面牆壁的大書櫥上井然有序林立了數不清的書籍,除此,就連地上高高矮矮的木幾上也整齊擺放着線裝書冊,可謂卷帙浩繁,遠遠看去,大多泛着古老的暗黃,透出紙面的是濃郁墨香,陽光從籠了紗簾的落地窗裏灑進來,金燦燦地鋪了一地,寧靜祥和中彌漫着某種深沉,時光在此間都緩了腳步,空氣裏仿佛散着淺淡沉香,叫人不由得心靜如水。
看看時間還早,又不放心顧諾一個人在家,想着怎麽也要等顧若下班回家自己才能走。于是就從書櫥裏取了幾本書來看。
顧若果然是顧若,不僅藏書量,連藏書質量,都是非同凡響。難怪乎他能寫出許多見解獨到的文章,原來他家裏的書籍,竟有許多是連圖書館裏都找不到的,其中許多古籍恐怕都可稱得上“孤本”了吧。書本扉頁大多有着“顧曰仁藏”字樣的印章,旁邊往往還有一個“顧若藏”。
想起“顧曰仁藏”這幾個字似乎在圖書館藏書上也曾見到過,此刻才恍然大悟,那顧曰仁大約就是顧若的長輩吧,那些書也就是顧家捐贈的藏書。李優孟心裏忍不住贊嘆一聲,原來也是書香門第。不知道為什麽,眼下這時代裏倒是很罕見這樣的人家了,要是擱在以前,他就稱得上是個世家子。
藏書門類衆多,無所不及,從天文地理到本草方劑,從戲曲話本到志怪異談,從詩書禮樂到民間雜談。當然,尤以歷史書籍為最多。歷史書籍中,又有大半是關于李朝的。關于李朝的書中,又有多數是涉及龍塵伊的。有正史,有野史,有杜撰,有演繹,有褒,有貶,有真,有假。
從他身世講起,到他少年成名,後來功勳卓著,最後無影無蹤。
“龍塵伊”這個名字,果然是彪炳史冊了,無論芳名還是臭名,哪裏都是濃墨重彩。講功勳的,功名被極大渲染,講變節的,罵名也針針見血。原來在後世裏,他的名字這樣擲地有聲,比自己父親、枉死的廢太子李蘅都要重要。
重要是應該的,他少年英才,戰功赫赫,當得起。但李優孟仍是看得陌生。那書上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個為編寫“歷史”而編造出來的角色,雖然看似鮮明,卻無血無肉。
“龍塵伊”,一千年裏,這個名字被綁架了,綁架來被無數人添油加醋,描繪成他們心目中不一樣的形象,然後成為人們可以誇誇其談的資本。誇誇其談說,你們知道龍塵伊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嗎?我知道,他是這樣的……
真的知道嗎?不過噱頭。有人罵他,又有人為他平反。有人說他是一心謀取功名的狼子、有人說他是一腔少年熱血的忠良。書上這樣說他,又那樣說他。好像他要不是滿腹算計,就是赤膽忠心。當然,歷朝歷代的傳書中,寫他變節的為大多數,平反的只有寥寥幾本,并且是無人問津的幾本。最官方、最被公認的一個猜想,是他遭到皇帝猜忌鄙棄後,裏通叛國,故意敗軍割地,後來改頭換面做了敵國将領,從此高官進爵。這猜想自一千年前就已經成型,所以就連當今學校裏的課本都這樣寫。
歷史就像滾雪球,包裹着衆多小石子中的一枚,滾啊滾,越滾越大,脫穎而出,卻也失了本來形狀。
龍塵伊被歷史選中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可是李優孟深深知道,他骨子裏有多沉靜。從小熟讀兵書不假,深谙兵法不假,骁勇善戰不假,可他絲毫沒有書上所寫的那種“勃勃野心”。他不喧嘩,不魯莽,溫良謙恭,不卑不亢。什麽建功立業,什麽名垂千古,什麽富貴榮華,什麽爾虞我詐,通通打動不了他。驅使着他一戰再戰的不過是一個簡單的信念——這是我的家國,這是我的子民。
所以他的沉靜裏是蘊着破釜沉舟的堅毅的。他只是簡單的有情有義,重情重義。所以李優孟深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變節的。寧死。死亡也威脅不了他。
但歷史顯然不需要一個簡單的人物。他被演繹,只是因為消失的太過離奇。離奇的故事最令人信服。
李優孟看着書本,陷入沉思。自己離開後,那個世界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她看得出神,期間小家夥跑來問她要不要吃飯她也沒理,外面廳裏偶爾傳來響動她也沒聽到。
直到不經意擡起眼來,才瞥到門上靠着一個人,抱着手,正面無表情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麽。正是顧若。李優孟驚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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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一)柔情
(章二十一)
“你回來了?”問出口又覺得語氣不太對,太過熟識了,于是想了想又改口道,“顧教授您回來了?”
顧若略略擡眼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又看向她:“嗯。”
李優孟也順着他的目光去看了看表,這一看驚一跳,已經是夜裏十點多了……換算一下差不多是亥時末了。時間真是不經過。顧若八成已經回來很久了,自己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忙合上書本起身:“時間不早了您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學校去了……”
顧若沒有說話。
李優孟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手裏的書,又看顧若:“您的藏書還真是豐富,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不外借。”顧若面無表情說。毫不留情面。
“……”李優孟又站了站,才黯然将書本整齊擺回書櫥裏,“冒昧了……那、那我先走了……”
經過門口的時候,顧若卻站着紋絲不動,擋着去路,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門外悄無聲息,燈也熄了。隔壁房間掩着門,門縫裏透出一絲絲柔和的微光。小家夥大概是睡了。
沒有人說話,整間屋子就靜得可怕,幾乎能聽到對面那人的呼吸聲。李優孟看了看顧若,覺得兩人站的距離好像有點近了,于是退開一步,又看向他:“顧教授我先走了。”言外之意麻煩您讓一讓。
顧若還是不動,直直看着她,仿佛沒有領會她的意思。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無奈之下,李優孟決定自己動手,去開另外那半扇門。結果還沒動作,就聽到顧若問:“諾諾還乖嗎?”
“……”李優孟忙點頭說,“乖,很乖……”
“聽話嗎?”
“聽話……”
“懂事嗎?”
“懂……”
“淘氣嗎?”
“淘……呃不,不淘氣,一點也不淘氣……”
顧若看着她,點點頭。又問:“你喜歡嗎?”
“啊?”
“你喜歡諾諾嗎?”
“當、當然。”這麽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的小家夥,誰不喜歡。尤其是她,想着自己的孩子,此時看到眉眼與龍塵伊有幾分相似的顧諾,恨不能視之為心頭肉。
顧若又點點頭,這才讓開一步。看着李優孟走過身旁後,說:“明天記得準時去接諾諾。”
“……哦,對了,”李優孟突然想到什麽,轉回身來,“不好意思顧教授,是這樣,我呢,下午通常都有課,恐怕不能每天幫您去接諾諾了。真是不好意思沒有提前告訴您。要不您再找別人試試?那五千塊錢……我會再想辦法的,一定早些還給您……”
顧若聞言沉下眉來,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危險。方才眼中的一點慵懶之意也一掃而空,換成了目光如炬。他看着李優孟,看了半天,才陰冷地說:“有課是嗎?”
“……是、是啊……”忍不住打個寒戰是怎麽回事?只是有課而已他也不至于生氣吧?
顧若用鼻腔輕輕地“哼”了一聲,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第二天上午第一節課,課上了一半,班主任破門而入,手裏抱着一摞紙張,不好意思地打斷了講臺上的化學老師,說有急事要宣布。
看她滿頭大汗,大家還當是有什麽大事,都屏息凝神去聽。結果她宣布說,學校重新調整了一下我們班這個學期的課程表,大家發下去看一看。
大家紛紛表示,嗨,就這事啊,也值得班主任着急忙慌。
李優孟掃了一眼新發下來的課程表,不甚在意……不對,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于是又掃了一眼。這一掃發現了新課程表上一個非常巧合的規律——每天下午四點以後都沒有課。當然,代價是每天早上都排得滿滿當當。
不知道為什麽,李優孟第一個想法就是,這事九成九跟顧若有關。可是轉念又一想,他不至于吧,為這種小事動手腳,都對不起他的身份。
懷着這樣一份懷疑,李優孟下課後又去了幼兒園門口。畢竟前一天兩人并沒有達成共識,說定以後她到底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