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茶
第二天昭昭起晚了,照鏡子時眼底泛青,眼睛也有紅血絲。周裴月也是哈氣連天。
昭昭不知道昨天她們到底幾點才睡着。
“一點多吧,”周裴月一邊化妝一邊嘟囔,“要不是今天要早起,我才不那麽早睡。”
兩人一起到樓下去,大人們早早就起來準備年夜飯了,昭昭先去看外婆,周裴月喊餓直接去了廚房。
昭昭到了廚房時正好看見周裴月抱着青年的手臂,“寧哥,你身體好點沒?”
周裴寧穿着白色毛衣,黑色褲子,坐在為了儲存柴火和木屑而碼成一圈的矮磚上,微微弓着腰,另一只手往竈火門裏添柴。
火光照得他臉龐忽明忽暗,瞳孔映着跳躍的紅黃焰火,嘴唇沒那麽蒼白了,比昨晚看上去精神很多。
昭昭收回目光,給自己盛了碗粥。
仿佛有所感應,周裴寧微微偏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少女。她還是穿着昨天那件紅色羽絨服,像火光一樣映入他眼簾。
青年噙起一抹笑:“燒退了,可以幹活了。”
周裴月撅起嘴:“幹什麽活好不容易聚一聚,我們去玩吧。”
王紅瑛和李媽媽在桌子另一邊包餃子,道:“玩什麽?大雪天不要亂跑。”
周裴月悄悄翻了個白眼。她看了一圈,沒見到她爸媽,就問:“我爸媽呢?”
周文斌夫婦不會下廚,更不會幹這些活。她們妯娌看在每年收的紅包和禮物的份上,也睜一只眼閉一眼了。
吃完飯,三個小孩被打發去貼春聯,貼福字。
周裴寧拎着一桶漿糊,昭昭抱着春聯和福字,周裴月也破天荒放下了手機,三人一起走到門口。
白茫茫一片,雪比昨天下得還大,昭昭第一次親眼看見“鵝毛般的大雪”,她戴着羽絨服的帽子,毛領不斷掃過臉頰,癢癢的。
周裴寧腿長步子大,刻意放慢速度走在前面。
昭昭跟在後面,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的病真的好了?
正想着,就聽他對自己說:“先貼春聯,昭昭,把橫批給我。”
“我來。”周裴月擠進兩人中間,翻弄昭昭懷裏的東西,找到橫批遞給他。
農村的大門很高,周裴寧站在凳子上,踩上去的瞬間木頭嘎吱作響。看得昭昭想到自己第一次爬木梯的情景,不由得有些擔心。
他把糊好漿糊的橫批貼上去,周裴月跑到遠處去看:“哎,左邊一點,哎哎,再稍微右邊一點點,ok,就這裏。”
一通折騰下來,終于把春聯貼好了。昭昭覺得很有意思,也想試試。
貼福的時候,她拿着大刷子,用漿糊在紙上蘸了一圈,正準備放下刷子,周裴寧忽然靠近,握着她的手,溫聲道:“中間再點幾下,才能貼牢。”他帶着她的手往紙中部間斷地蘸了幾團漿糊。
他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氣息吹動了少女羽絨服帽子上的毛茸茸。還沒等昭昭有什麽反應,冰冷的大手就松開了她。
見少女抿着唇,踮起腳就要将福字往窗戶上貼,他說了句“等等”後便往屋裏走。過了一會兒,高瘦的身影出現在窗戶那頭。
透過玻璃,他用口型示意:“貼吧,我看着。”
青年個子很高,五官俊美,雙眸泛着動人心魄的光澤,眼帶鼓勵地看着她。
昭昭提着福字的手微僵。雪飄落在睫毛、眉頭,慢慢化成冰晶。
光影變換莫測,她看到自己的身影和周裴寧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她的眼睛在他胸口,像只不安的小鹿不斷地眨動。
忽地瞳孔猛縮。一張陰郁的臉出現在她臉上。眼帶哀愁,眉頭緊緊皺着。
昭昭急促地倒吸一口氣,猛地後退一步。雞皮疙瘩蹿上手臂,後背滲出冷汗。
昭昭不敢再看窗戶,僵直着手将福字随意一貼,也不管貼得如何,不管身後傳來的呼喚聲,悶頭跑上樓梯。
周裴月有些無語地看着昭昭離去的背影,“她發什麽瘋啊?”轉頭,見到自家堂哥将被那笨蛋貼得歪歪扭扭的福字小心撕下,将快幹了的漿糊一點點刮下。
她納悶:直接扔了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還要寧哥給她收拾爛攤子,李昭昭真是個大麻煩!
回到房間時,昭昭有些脫力地倒在床上,胸口不斷起伏,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駭的,或許二者皆有。
雙手捂着臉,不斷地吸氣,仿佛想把什麽趕出腦海。
門突然被打開,周裴月靠在門邊睨她:“李昭昭,大過年的你發什麽脾氣呢。”
昭昭沒有心情和她說話,只淡聲道:“讓你擔心了。”
少女的聲音清糯平和,沒了去年見時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惹得周裴月多看了幾眼。她有些不自然地開口:“誰擔心你啊,要不是寧哥拜托我,我才懶得爬四樓。”
山村的房子都隔得很遠,傍晚時分就有人家迫不及待地放了一串鞭炮,噼裏啪啦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寂靜的雪鄉熱鬧起來。
昭昭他們下午也沒閑着,把房子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周裴月原本還心心念念着堆雪人打雪仗什麽的,最終漸漸被這些瑣事磨了性子,只想歪倒在沙發上。
年夜飯桌上,大人們推杯換盞,臉泛着紅光,孩子們默默吃飯,時不時被提一嘴,然後站起來說些祝福的話。
被提到最多的當然還是男主。
周文斌推了推眼鏡:“寧寧優秀又孝順,嫂子,你可是有福享了。”
王紅瑛“咯咯”直笑:“我們也沒怎麽管過的。”
李媽媽啐了嘴裏的魚刺,慢悠悠道:“是沒怎麽管過,寧寧的性子可是天生的……”聽她這麽說,其他人臉色都變了,像被按了暫停鍵,過了一會才恢複,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半張臉埋在大豬蹄子裏啃着,昭昭悄悄擡眼,視線在桌上掃一圈。
周裴月低頭看着手機屏幕,沒有發現氣氛的異常。
周裴寧視線落在碗裏,修長如玉的手握着筷子,嘴角挂着附和的笑。他剛好坐在燈光暗處,周身的空氣都比別處要黯淡稀薄些。
昭昭注意到他并沒有夾菜,只是一小撮一小撮吃着米飯。是因為感冒胃口不好麽?
不知怎麽的,嘴裏油亮亮的大豬蹄子忽然不香了,昭昭最後啃了幾口就放下了。
吃完飯後,大人們去大廳裏支起桌子打麻将。麻将牌碰撞的聲音不一會兒就傳進廚房。
周裴月不想整理餐桌,但看到寧哥和李昭昭一個拿盤子一個擦桌子很有默契的樣子,心裏變扭,也撩起袖子加入。
周裴月一直把周裴寧這個完美堂哥當成自己偶像,她覺得她認識的所有男生都比不上他。她身邊好多朋友都談戀愛了,只有她拒絕了幾個來表白的男生,就是因為見過最好的,其他的都看不上眼。
可是這次回來過年,寧哥和李昭昭之間仿佛有了一層別人插不進去的壁,她極力忽視,卻無法視而不見。
周裴月不服氣,她的成績比李昭昭那個笨蛋好,家裏條件也比她家好,都是妹妹,憑什麽李昭昭更和寧哥親?
電視不知什麽時候被打開了,春晚主持人激昂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周裴月喝了口水,突然想說些什麽。她看了眼李昭昭,後者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就像從來沒看過似的。
“喂,李昭昭,電視有什麽好看的,這麽久沒見了我們聊聊天。”
昭昭将目光從電視上移到周裴月臉上,聲音疑惑:“聊什麽?”
“……呃,你們班有沒有早戀的?”周裴月也沒想好,随便扯了個話題。
昭昭歪頭想了想,“應該沒有吧?如果有,肯定悄悄地,不讓人知道啊……”說着說着,她的注意力就被電視機裏傳來的歌舞聲吸引走。
這一動作不知道怎麽刺激到了她,周裴月躁得跺腳,沖周裴寧喊:“寧哥,你看她!”
青年一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低着頭不知道想什麽,突然被這麽一吼,才慢悠悠擡起頭。藏在黑色劉海後面的眼眸叫人看不真切,“怎麽了?”
“李昭昭這個大傻.逼!”
她的激動讓昭昭吓了一跳,一頭霧水地看着她。
周裴寧面色瞬間嚴肅:“月月,和你姐姐道歉。”
從來沒有受到他這樣的對待,周裴月情緒失控:“你們都欺負我!”
“砰”一聲,門被重重甩上。
昭昭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正要打開門追出去,手被拉住,周裴寧有些無奈的聲音響起:“我去看看。”
昭昭應一聲,默默看着他離開。
客廳裏只剩下她一人,昭昭也沒有心情看電視,她走到窗前,望着黑暗中沉默的遠山。
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周裴月清亮的聲音:“寧哥,聽說你去冬令營當老師了,有什麽有意思的事發生嗎?”
門被打開了,周裴月笑盈盈地抱着周裴寧手臂,除了紅紅的眼眶,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場小風波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昭昭心裏啧啧稱奇,不愧是男主啊。
周裴寧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拿起茶幾上的一本書。昭昭注意到那不是她給他讀的那一本。
大庭廣衆的,應該也不是小黃.書。
青年視線落在窗邊的少女身上,片刻後移開,投入窗外茫茫雪夜。他目光幽遠,似乎在回憶什麽,緩緩道:“一株山茶花。”
“一株紅色的山茶花,綻放在辦公室窗外,迎冬開放,我覺得很美。”
他在回答周裴月的話。
……
昭昭瞪大眼睛。
眼前仿佛不斷有殷紅的花瓣落下,花瓣雨的間隙中,一雙宇宙般神秘的眼眸森森地俯視她,眼底滿是克制的、翻騰的黑暗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