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葉漓在副駕駛上如坐針氈,旁邊的男人過于平穩的呼吸令她越發不安。天哪,她現在只想早點回家窩進被子裏,什麽都不想誰都不見!
可現實并不如願。
沉默了一路,差個轉彎便能到家的時候,勘九郎開口了。
“阿漓……”他像是斟酌好久,說出來還猶猶豫豫,眼睛卻平視前方的路燈。
相葉漓連忙緊張地看着他。勘九郎沒有注意她實在幸運之極,她如今害怕同他對話更甚我愛羅。她救得了我愛羅,卻得犧牲手鞠,而不論入獄是其中哪一個,最痛苦的都是勘九郎。
“勘九郎。”相葉漓嚅嗫,說不出話。她無法淡定地親口告訴他,她給他姐姐定罪!
“阿漓,不要怕。”
渾厚低啞的嗓音旋繞耳畔,相葉漓望着男人深沉的面容怔忡許久,才愣愣的問:“什麽……意思?”
勘九郎沒有立刻回答,他措不出恰到好處的辭去表達他的暗示。
“阿漓,照着你想的去做,沒有人會怪你。”
他說得溫柔輕淺,那語氣讓相葉漓懷疑自己的耳朵,她定定看着他,好像要生生從他虛眯的眼中看出點名堂。可她看不出來,他就是柔軟很沉默地讓她看,帶一點苦澀。
“勘九郎你……”
關切被打斷在對方的懷抱中,相葉漓不可置信地聆聽緊貼肌膚的心跳聲,持續均勻的呼吸在她頭頂循環,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勘九郎把她抱得那麽緊,勒得她姿勢扭曲的身體發疼。相葉漓試圖掙紮擡起腦袋,卻被從天而降的手掌蒙住了眼。
“阿漓……”溫熱寬厚的手掌被她的睫毛掃動,指縫間她看見燈光下一張深情悲憂的臉,“你的爸爸是刑偵隊長、外公也是,媽媽是優秀的軍人,還有你的同伴,他們都堅守正義所以堅決地履行自己的義務。”
相葉漓安靜下來,滾燙的臉頰溫度逐漸正常。
“阿漓,你或許于心不忍,或許無可奈何,但你想清楚是為了什麽才做出自己的決意。阿漓,不要後悔,我不會因為你的行為和它帶來的後果而沉浸悲傷,我希望你也是。帶着老師傳承給你的堅強敏銳,終有一天你會找到自己的答案。而哪怕它是錯的,你也會一如既往地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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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九郎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勘九郎長長出了口氣,“不,你不需要現在明白。”
他漸漸松開相葉漓的身子,替她打開車門。
相葉漓走出車室,眼神仍是不甘地望進車內。勘九郎把手扶在方向盤上,燈光順着他的目光照入他眸底,混沌的光芒,相葉漓看不清。男人把另一邊的車門關上,緩緩啓動引擎。
勘九郎……
“阿漓。”離開前他說,“在你徹底想明白之前,我會避免同你見面。”
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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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葉漓失落地走進家門,相葉田一郎并不在家。或許在的話,他能為勘九郎方才沒頭沒腦的話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相葉漓在心中假設,旋即煩躁地撓撓發一頭紮進被窩。究竟該如何是好?現在的她沒臉見手鞠,沒臉見勘九郎,我愛羅就更別說了!雖然說是出于我愛羅前輩考慮,可是她呈證時他陡然陰寒的臉色還是沒有感謝的情緒在。那眼神,好像寧願她以此證明他的嫌疑,而非手鞠。
手鞠已負起兩條人命,他又何必替她開脫?
相葉漓不明白。
若她看得透,許便不會将手裏的樣單輕易交出。
當時宇智波佐助的罪狀條條證證,指向手鞠,卻只能算是完美的推理,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一向傳聞與砂瀑家絕交的我愛羅,卻抓住這點死死不放,拼命維護。讨論一度僵持。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在一片寂靜裏如驚雷的提問者聲線懶散:“我愛羅,那個時候你在幹什麽?”
連佐助都怔愣,他望着鹿丸意味深長,頓了頓再次投向我愛羅。
“誠然,如相葉漓所說全城交通癱瘓,來回時間不足。可在矢野路,我找到唯一一輛符合要求的車。”鹿丸淡淡地說,“落喬家的‘烈焰’,提到最高速可以在二十分鐘內繞木葉一圈,而他那時在砂瀑家。我愛羅,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讓我不需要冤枉同伴。”
碧眸中光點微微閃爍,我愛羅沉吟許久方才緩緩作答:“那時候是假面暗舞吧,我記得我剛剛下樓,我沒有舞伴。”
沒有舞伴,意味着沒有證據,意味着手鞠所做的一切,他都能做。時間是合适的,車子是落喬的,除了兇器。但這根本構不成理由。
一張張眉頭緊鎖的臉轉向我愛羅,膠着的視線中所有人靜候他的回答。一雙碧潭寒水猶深,我愛羅拒絕般阖起眼睑:“不是我,鹿丸……不能是我。”
“我愛羅,我需要證據。”
血紅的發左右搖動,它們的主人好似陷入極大的痛苦。
“我有!”
咬緊牙關站起來,相葉漓忍無可忍地喊出來。
夠了,真的夠了。手鞠,如果你自私到讓自己的弟弟陷入此等困境,那麽也沒有任何同情你的必要。
相葉漓扔開椅子大步走到三組的組長面前,邊走邊從口袋中掏出兩樣東西。
“雖然是違紀,但是……我前幾天,偷加了樣品,讓法醫組的井野前輩替我核實一個猜測。”
她的證據,證明的是我愛羅的清白。
一張紙,一只木盒壓在鹿丸眼前。
我愛羅的瞳陡然縮小,相葉漓甚至能感覺他視線凝出寒刃在自己背後割劃。我愛羅前輩,我可是在替你辯護!
“這是什麽?”鹿丸點點紙面“完全匹配”的字樣。
“是死者的血樣。”相葉漓盡量平靜地告訴他,把盒子拎到他眼前,露出被刀片挖過的痕跡,“我原本以為這裏面填的是朱砂,直到有一次我親眼看見它掉落下來。那感覺太像血了,我沒辦法不去核實。而結果……”
答案不言而喻,完美匹配的兩種血樣成為最有力的證據。
“相葉,你從哪裏拿到的證物?”
相葉漓僵了一下:“游艇……砂瀑家的游艇上,我無意中撿到的。”她說不出,“那是勘九郎送的”這類的話語。“後來手鞠自己告訴我的,這是’Temari’,落喬家新出的香水,在砂瀑大典上落喬少主親手贈與她的。我想這很容易核實。”
香水的存在或許不能直接使手鞠的嫌疑得到确定,但它确鑿地說明了她和鳴人之死脫不了幹系。至少她出現在鳴人家中。
鹿丸緊緊捏住精致的木盒,思緒混亂。
層出的證據一次次推翻他的思考,令他對自己的判斷能力都失去了自信。
是這樣嗎,奈良鹿丸?
他反問自己。視線若有若無地掠過手機,裏面有他鑽研頗久的照片。
“總之……”奈良組長掃過嘴唇緊抿的部下,“明天,先逮捕……砂瀑手鞠!”
赤血警員凄然閉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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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丸一遍遍,反複聽手上的口供,佐助、春野櫻、我愛羅、日向雛田、落喬……
他盤坐于地,大腦飛快地處理各種信息。
春野櫻打傷鳴人後逃走。
犯人出現。
争執。
殺害。
逃竄。
鳴人處處維護……
暴雨下的白影。
矢野路的跑車。
砂瀑家的舞會……
真兇是誰?鳴人的折刀在哪裏?一把微不足道的折刀會消失,足以證明它作為兇器的可能性,兇手很可能來不及處理,将它帶走是最好的辦法。
會是我愛羅嗎?落喬?一定不是佐助,迪達拉照片為證。
兇手是與鳴人好到讓他臨死都要隐瞞的地步。
不是落喬。
我愛羅?笑話,他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恐怕若非此次案件錯綜,他早就随鳴人一起入土了。今天逼問不過是逼他認清實際。
可這實際是手鞠嗎?
原本他确定,出于對我愛羅的考慮,鳴人确實會替手鞠遮掩;但看見木盒時這猜想又動搖起來,為什麽坐着“烈焰”的手鞠,會把香水掉到游艇上?
還少了一環……是白影!
不,那是九點之前發生的。
等等,九點之前……
鹿丸渾身一振,不小心碰到音頻播放,上下起伏的聲紋組合出讓人發瘆笑語:“……超級機械增壓的16門4缸發動機,跑完整個木葉都不用十分鐘,比她家的游艇還快……就是它。”
比游艇要快……
一點靈犀剔透,腦中白霧收斂,清晰的線索縱橫交錯,組成八日前鋪天蓋地的大網。
原來、如此……
奈良鹿丸該笑的,可是他更想哭。
漩渦鳴人,你給了了不起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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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
漩渦鳴人死後第九天,重案三組全員齊聚。
今日一切塵埃落定,一切罪孽彰懲。
“出發。”鹿丸一聲令下,早有覺悟地組員随後跟上。
既然下定決心,便不要再質疑自我。
鹿丸、佐助、相葉漓、我愛羅……
磨毛玻璃門徐徐推開……不,是被拉開。
“手……鞠。”上挑的尾音從古井無波的我愛羅口中吐出,一剎驚醒所有呆滞的人。
“我來自首的。”美豔的女子把罪孽說得漫不經心,嘴角還帶有官方得體的笑容,“不用麻煩你們走一趟了,奈良警長。”
相葉漓的大腦運轉尚不足以處理此刻的情況,她看看手鞠,然後突然反應過來扭回頭去。
我愛羅欲上前的步伐被佐井悄無聲息地阻止,他沉沉盯着自行出現的疑犯,後者卻自始至終未看他一眼。
這才是真正的砂瀑手鞠啊,毫不退縮,直面過錯。
那麽手鞠,你犯下的罪惡究竟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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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暴雨預警。
鳴人一直在調查我,他懷疑當初是我撞死了他父母,當然,他的懷疑沒有錯。
既然選擇說出真相,我也不會再有保留,我會和盤托出。
八年前,我殺了波風水門和漩渦玖辛奈,八年後,我殺了他們的兒子漩渦鳴人。
我愛羅,記得你大一的暑假嗎?那次你為鳴人抽掉了肋骨,然後你告訴我,你喜歡他。
一直沒有機會向你道歉,所以這次請你好好站在你該站的位置,不要動,不要說話,聽我、聽姐姐把話說完!
真的很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我不為自己辯護,将你幸福摧毀的人是我。如果說我還有什麽能補償你,就是我現在說的這番話。
當時的鳴人,也愛你,并且波風夫婦他們知道。他們沒有反對,相反的,甚至為你抱有同樣感情而欣慰。我愛羅,只怪我當時不能站在你的角度上。我怕這段感情毀了你,除了這個別的什麽都想不到。你是砂瀑家最小的孩子,卻是最有天分的一個,憑借你的能力、天分,無論做什麽,都會是萬人矚目的明星。但漩渦鳴人的存在,會把你帶進最深的黑暗。
我當初是這麽覺得的。
懷着這種想法,我找到了波風水門和漩渦玖幸奈。他們熱情地接待我、同我聊天,直到我說出“我愛羅喜歡鳴人”……只是我死都沒有想到他們的回答居然是認同,不管我怎麽說,他們淚流滿面,還是堅持勸我成全你們。怎麽可能呢?彼時的我絕不會允許砂瀑家最大的希望因一點小事而湮滅,我放棄說服兩人,打算直接找鳴人。
我坐在車上……是的,一個人……怒火讓我無法平靜下來。漩渦玖幸奈還在糾纏,我看見她從浮波路對面橫穿過來,波風水門跟在她後面。我了解她這種人,不把我的态度扭過來絕不會放棄,甚至有可能天天找我、找我愛羅、勘九郎,找所有人,到時候砂瀑家的榮譽就會毀于一旦。
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除了……殺了他們。
那天浮波路出乎意料地車少,陽光刺目,好像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牽着勘九郎和我愛羅在沙漠裏參拜神社的那天下午。等我睜開眼時,波風夫婦雙雙倒在血泊裏。我逃逸了。
我才剛剛接手砂瀑家,我不想毀掉我愛羅,也不想為此毀掉自己的前程,砂瀑手鞠肇事逃逸,無疑會給砂瀑造成重大打擊。當然,現在也會,只是,我已經不在乎了,比起我弟弟,別的毫無意義。可惜我清醒得太晚了。
路上人少,卻不代表沒有。為了頂罪,我找到當時停在路邊的兜。他是孤兒,院長野乃宇重病昏迷,我許諾幫她治病,而他替我入獄。
波風夫婦一事,我愛羅,你一定對姐姐很失望吧?所以三年前才會替兜翻案,跟鳴人住在一起。
別露出那種表情,我愛羅,你的冷漠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态度。
九天前,是個暴雨夜。
砂瀑董事長的即位大典,你的到來讓我萬分高興。可或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不開心時反而是會笑的。家裏只有祭能跟你說說話,我偷偷派她問你的情況,才模模糊糊猜測出,又是因為鳴人。
假使一般情況我不會管,可那天你太反常,直接撞在日向寧次的酒杯上,差點掉進泳池裏。我斷定,你出事了。
你換衣服的時候正好是暗舞,落喬以為他找到了我,其實是我終于等到了他。聽說赤砂之蠍替他改裝“烈焰”,赤砂至今最快的跑車。在跳舞的過程中,他印證了傳言。我設法拿到鑰匙,卻不料他提出要跟我來一場比賽,試試砂瀑家的游艇和烈焰的速度。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但我要求開車。
烈焰的速度确實到達極致,我用盡全速從落日路跑到浮波路……我不清楚,大概十分鐘,烈焰簡直是跑在地獄裏的業火……
我看見鳴人,那孩子……還沖我打招呼了……
可我卻……
他的額頭在流血,想要找藥。我問他,是不是和我愛羅鬧矛盾?他不答我。我繼續逼問他,一字一句,從來沒有的刻薄。我看見他哭泣,血和眼淚混在一起,然後轉過身,把一沓紙砸到我面前。就是現在,桌上的這份……
他不停地質問我波風夫婦之死、兜、八年前……我很害怕,不是怕他告我,而是怕我愛羅知道,我承受不了你一如既往而更甚的冷漠,我愛羅。所以當鳴人說出“如果我愛羅知道,你想讓他怎麽辦”的時候,殺死波風夫婦剎那的感覺又回到我體內。我的視線模糊,偏偏頭腦清醒得不可思議,我瞥見抽屜裏的折刀,那是視野裏唯一清晰的東西。我拿起它,那麽恍惚可觸感冰冷清晰,鳴人在我耳邊聲嘶力竭,我轉身時他沉默下來。
折刀沒有血槽,被他的肌肉卡死,我拔不出來。但是他的血從胸口不停湧出,漫到我手肘、肩膀,淋到我腳面……我殺掉了他,像殺死波風水門和漩渦玖幸奈一樣,他們的血灑在我面前我手中,我是惡魔!
而他最後對我說的卻是,沒關系……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門,漫天大雨,烈焰火一樣燒在雨裏。
一切就是這樣。
……香水?
我應該是那時候,在回砂瀑後發現落喬早已回歸,他在游艇裏等我。我把染血的外套扔在游艇後面,佯裝同他聊了一會兒天,大概是走的時候,那盒子掉在那兒的。
阿漓,不要哭,你沒有錯。你說的很對,我應該為我愛羅考慮,與此同時勘九郎亦是我弟弟,所以我放棄了董事長的位置,把它給勘九郎,我會為我做的一切負擔責任。阿漓,去找勘九郎,沒有人會怪你,你們記得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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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鞠的陳述語言平淡,內容卻讓人扼腕。所有人都記得那金發藍眸的青年,他像個活力四射的小孩,一朵追随陽光的向日葵,重案三組曾因為他的存在而生機勃勃笑聲回蕩,也因為他的離開悲哀沉痛隐忍奮戰。
佐助說不出自己的感受。從九天之前接到消息,到親臨現場,調查取證,哪怕是站在他的墳頭一天一夜,他都沒有覺得如此惶恐。
莫名其妙地,他意識到鳴人死了,從他生命裏徹頭徹尾的消失。
年輕的宇智波笑起來,原來他從來不承認漩渦鳴人已死的事實,直到有人站出來,對他說“我殺了鳴人,親手殺了他”。
他清楚地認識,即便是謊言都能一語擊破他所有僞裝,原來在結局到來的瞬間所有自以為是的堅強都會土崩瓦解。
漩渦鳴人任性地抽離他的陪伴,生生剜去他二十年的記憶。佐助覺獲抓不住的悵然,蟄居荒唐的現實和他的矛盾裏。然後明白有一個人會有幾倍甚于他的痛苦。
□□仰起頭,垂落的發是流淌的血。他不動聲色、他默不作聲,甚至沒有呼吸,而胸腔裏傳出悲心寂滅凋零的聲音。
佐井壓着手鞠從他身邊走過,那個女人面容秀麗,潇灑冷傲,經過他身邊時驀地停下,平直驕傲的眼神輕聲說道:“他死前讓我告訴你,好好活下去。對不起……弟弟。”
她驕傲地,自始至終沒有看他。
而他仰着頭,聽見她的腳步越走越遠。
時光仿佛倒退了二十二年。
那天她牽着他的手,旁邊還有年幼的哥哥。他們穿過風沙,頂着烈日走過兩百米鳥居,路盡頭有父親、母親、夜叉丸沖他們招手,一家人對着先輩和神祇叩首。
他無聲凄惶地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