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醫院太平間門口,吳家麗和吳家俊站在那裏,林岚走過去的時候在他們面前停了一下。她看了吳家麗一眼,“這下子你滿意了?”
吳家麗癟癟嘴,似乎想點說什麽,被吳家俊拉了一下,于是眼皮一翻,目光在天花板上掃來掃去,漫不經心卻又不知悔改的模樣。
林岚都沒心情罵她,她這種人怎麽罵也罵不醒了。
太平間裏,吳國良躺在那裏,臉上平靜得就像睡着了一樣。他原本就是個和善的人,就是死了看上去也沒有那種森冷的恐怖感。
陳霞站在一旁,彎腰俯着身子,手裏拿着一塊毛巾,在擦拭着他的臉,張秀雲站在陳霞身後,手裏端着一個臉盆,時不時地用手臂蹭一下眼睛。
陳霞一邊擦,一邊流淚,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面上落下,滴在吳國良的臉上,脖間,以及身下的床單上。
看到這樣的場面,林岚的眼淚早就已經無法克制,“爸,我來遲了······”
母女兩個就這樣各站一邊,看着躺在冰冷的水泥床上已經無法感知親人綿綿不絕哀痛的吳國良默默流淚。
外面很安靜,襯着室內三個女人隐忍而又無法克制的啜泣聲清晰如世間最哀戚的挽歌。
默默地哭了一會兒,林岚的情緒因剛剛的釋放緩和了許多。陳霞此時也已漸漸止住眼淚,她把毛巾遞給張秀雲,然後默默地端詳着吳國良,仿佛要把他的樣子看進心裏去。
張秀雲端着臉盆往外走,林岚上前拉住她。張秀雲知道她有話要問,便和她走到門外。
原本站在門口的吳家麗和吳家俊此時已經沒有蹤跡了。
“雲姨,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在電話裏,張秀雲只是說了個大概,林岚不知道吳家麗好好的又來找吳國良幹什麽,兩人到底因為什麽事情起争執。
“還不是因為那塊地,”張秀雲嘆了口氣,“吳家麗不知從哪知道那地賣了的事,早上她來找先生,說新公司注冊差點錢,讓先生把賣地的錢先借她周轉。先生大概是沒答應,兩個人就在門口吵起來,先生拿拐杖去打吳家麗,吳家麗就去奪他的拐杖,我跟你媽當時正在三樓晾衣服,等我們下來的時候,先生躺在外面的草地上,人已經不行了。”
錢,又是為了錢。林岚心裏泛出一陣陣的酸楚。每一回吳家麗都是為了錢把老頭子氣得只剩半條命,如今真把那半條命也氣沒了,她是不是也該如願了。
第二天,在殡儀館見到吳家麗的時候,林岚不知道她看到自己親生父親那張大大的黑白照片時心裏會作何感想,有沒有悔過之心,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你倒是有臉來。”林岚站到吳家麗身邊的時候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我怎麽就不能來?再怎麽說我也是他的親生女兒,比起那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我是大有資格來。”
對于吳家麗此刻還有心情在這裏逞口舌之快,林岚除了冷笑也給不出別的情緒了。“你也知道你是他的親生女兒?親生女兒逼死親生爸爸的事情,在Y縣估計你是第一個。”
“你······”
“好了姐,你就少說兩句吧!”吳家俊打斷吳家麗的話。這事本就是吳家麗引起的,吳家俊心裏也反感得很。可他畢竟和吳家麗是同胞的姐弟,再怎麽反感也不可能和林岚同一陣線,而且就算他想,林岚也不會接受。
來吊唁的,基本都是吳國良那邊的親戚朋友,陳霞不是Y縣人,身邊的朋友也大多是吳國良朋友的家眷,而林岚親生父親那邊的親戚在陳霞改嫁後早就已經不來往了。
吳國良人緣很好,在Y縣還頗有影響力。林岚看到有許多政府人員都來了,其中包括現任縣長。
儀式結束後,林岚和母親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去,跟縣長一起來的姚律師忽然走了過來。
“吳太太,吳先生之前立了份遺囑在我這,正好你們家人都在,我就把遺囑內容給你們讀一下。”
這個姚律師林岚是認識的,前幾年吳國良分家産的時候,也是委托他辦理的。
“國良的遺囑?”陳霞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這件事。
“是的,兩年前立的。”姚律師答道,從公文包裏拿出遺囑。
遺囑的內容就一個意思:吳國良名下所有財産歸陳霞所有。
陳霞臉上并沒有別人預見的驚喜,只閃過一絲苦笑,她跟他這些年為的可不是這些。
吳家麗卻叫了起來:“不可能,你的遺囑肯定有問題。”
姚律師看她一眼,“有沒有問題不是你說了算。”
吳家麗原想着老頭子雖然死了,可名下除了現在住的排屋,還有一百多畝茶山,怎麽算她也能分到一點,到時公司的資金就解決了,卻不知老頭子兩年前就已經将她的後路斷了。
“你肯定是被這個女人收買了,合起夥來騙我們姐弟倆。”吳家麗憤怒之餘,口不擇言。
“吳大小姐,請你說話注意,我會保留對你這句話的追究權利,你這是诽謗知道麽?”姚律師出口警告。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縣長在這時開口:“我是這份遺囑的見證人,我可以負責的告訴你,這份遺囑是真的。”
吳家麗有些失魂落魄,嘴裏在喃喃自語:“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林岚看到吳家麗那個樣子,心裏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親生父親死了也沒見她露出這麽絕望傷心的表情吧,這種人她的心到底是怎麽長的?
吳家俊大抵看出衆人眼裏的鄙夷之色,他拉着吳家麗把她拽走了。
“吳太太,等你有時間我陪你去把過戶手續辦了。”姚律師把遺囑遞給陳霞。
陳霞看了一眼,沒接,“還是先放你那吧,等家裏事情處理完,我去事務所找你。”
姚律師:“也行。”
回到家張秀雲估摸着她們母女都沒什麽胃口,晚飯就熬了點粥,可盛的時候卻不知不覺就盛了四碗。
很多事是習慣就成自然了。正要把多的那碗倒回鍋裏,陳霞接了過去,拿到餐廳,放在了吳國良一直坐的那個位置上。
四個人一起吃飯,其樂融融的場面還似昨天的記憶一樣清晰,如今卻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位子讓活着的人哀傷嘆息。
林岚看着空位上那碗冒着熱氣的粥,眼眶裏瞬間就有了潮意,她別過臉看向門口。不想帶這個頭,讓母親跟着傷心。
“吃飯吧!”陳霞拿起筷子,她今天的心情較昨天好了些。有些事即以成事實就算不想接受也只能認命,這就是她的命,注定是沒有一個男人可以陪她到老。
林岚和張秀雲對視一眼,拿起筷子低頭吃飯,席間很安靜,誰也沒發一言,靜的幾乎沒有生氣。
直到大家放了碗筷,陳霞才叫住欲起身收拾的張秀雲。“秀雲,國良走了,我這裏以後······”
“陳姐,我知道。”張秀雲明白陳霞想說什麽,“我做到這個月低就走。”當初請她也是為了幫陳霞一起照顧吳國良,現在吳國良不在了,陳霞一個健全的人自然不需要請幫傭。
林岚看着母親:“媽,以後你跟我去市裏吧,我來照顧你。”
陳霞微微一笑:“傻孩子,媽又沒有七老八十,況且你國良爸爸把茶山給了我,我得留在這裏幫他打理。”
“可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陳霞的眼睛掃視了屋子裏一圈,帶着淡淡的感慨道,“人在一個地方呆慣了,就不想挪地方了。”
林岚沉默片刻,卻不知道該怎麽勸說母親。
“岚岚,你來一下。”張秀雲在廚房喊。
林岚應了一聲,走進廚房,“雲姨,什麽事?”
“我那表侄昨晚上給我打電話了,家裏給他的照片收到了,大概是很滿意,問我什麽時候能安排你們見個面。”
“雲姨,我······”
“我知道你現在沒心情談這些事,我就是跟你說一聲,他下個月休假會回來幾天,到時你們再約時間見面。”
林岚點點頭,在廚房幫張秀雲收拾好,待張秀雲走後鎖了大門,然後進了母親房間,昨晚她就是跟母親一起睡的。
陳霞在房裏整理吳國良的遺物,林岚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床上看一本相冊,她看得有些入神,林岚進去她都沒有擡頭。
桌子的抽屜開着,桌上放着一堆書本證件之類的東西。林岚順手翻了翻,然後把吳國良的東西挑出來放一邊。
看到最底下那本因年頭久遠而有些泛黃的病歷時,林岚本沒有太留意。病歷是吳國良的,醫院的名稱卻不是本地,而是外省一個男科醫院。
男科?林岚的好奇心完全是由這兩個字引起的。她的第一反應是,難道吳國良做過對不起母親的事?也因為這個好奇心的驅使,她翻開了那本病歷。
醫生的字跡盡管有些龍飛鳳舞,可最後診斷結果的幾個字還能辨認出個大概:創傷性XXX障礙。
病歷上的日期竟然還是母親嫁給吳國良之前。
林岚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麽滋味都有,各種滋味在心裏翻攪一通之後,最終殘留下的只有苦澀。
“媽······”她看了母親很久,還是忍不住顫顫地叫了一聲。
陳霞放下相冊,帶着疑惑走了過去,在看到她手裏的病歷時,神色微微變了變,然後回複正常。
“媽,是不是他騙了你?”
陳霞拿過林岚手裏的病歷,放到一邊:“不是,他沒有騙我,在我嫁給他之前我就知道。”
“那為什麽······”
陳霞擡眼看着窗前的紫色窗簾上那一排水晶似的小吊墜,目光深遠:“為了給我和你的将來找一個可以信賴的依靠。”
陳霞的目光還停留在那排小吊墜上,思緒卻飄出窗口延伸到遙遠的記憶當中。
那一年的年終聚餐上,心情不好的陳霞喝了幾杯酒後獨自上了酒樓二樓的一處平臺,上去之後發現那裏已經站了一個人。
吳國良靠在水泥砌的圍牆上,手裏拿着一瓶酒。
于是兩個心情不好又喝了酒的人互相傾訴,大倒苦水。
吳國良三年前出車禍,妻子失去了性命,他自己失去了做男人的尊嚴;陳霞兩年前喪夫,時常有些想讨便宜的來湊近乎,無論走到哪,身邊總被流言蜚語萦繞。
說着說着,陳霞腦子忽然一熱,說:要不我們湊一起過吧?你找個伴,我找個依靠。
吳國良當時愣了一下,問:你不介意。
陳霞:不介意,只要你不覺得我是看中你的家産。
吳國良對陳霞本就有愛慕之心,因為身自身的缺陷才沒有表達。聽陳霞這麽說,他開心之餘又有些不确定。
吳國良:你不後悔?
陳霞:不後悔,這輩子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絕不離開你。
兩個人第二天就去民政局領了證。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過渡章,為後文的情節做鋪墊的,老陸這章沒出現我知道你們又打算不理我了,好吧,明天就放他出來安慰小岚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