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一時間,夏嶼坐在通往市郊的末班車上。
她掏出粉盒,照鏡子。還好,沒破,也沒腫,就是有點紅。不過要是真腫了破了,她還就不敢回家了。
被他這麽一攪和,跟陸澤明會面的那種複雜的情緒和壓力,倒是減緩了不少。
她猜想,陸澤明是在提醒她,他知道她是誰了。但也沒說破,因為沒必要,她已經是過去時了。可他還是要警告一聲,因為江川現在肩負重任,容不得半點差錯。
如果陸澤明願意,只需一句話,她就可能走人。張總田總不會保她,即便沒有她隐瞞在先,也不可能為了她得罪金主。
江川會護着她嗎?
她不知道。
哪怕經歷了那一吻,她也不知道。畢竟曾經吻過無數次,一旦分手,他就可以理智地轉身就走。如果他真的願意護着她,那她就更不能接受。
失去工作不可怕,再找就是了。可怕的是那種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裏的被動,像一枚棋子一樣,拿起放下,不過是一念之間……
車子抵達汽車站,再打個出租車,很快就到家了。
走進小區,熟悉感和親切感油然而生,夏嶼噔噔噔上樓,樓道燈應聲而亮,像是歡迎她回家。她敲門,母親王蘭來開門,看見她很是驚訝。
“怎麽回來也不說一聲?”
夏嶼往裏探頭:“有怪叔叔來做客?”
被媽媽拍一下,“亂說話。讓鄰居聽見成什麽了。”
夏嶼吐舌頭,進門換了鞋,把包一扔,躺在沙發上。
媽媽看着心疼:“累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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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惡的資本家。”夏嶼說完又怕怕媽媽擔心,“也不是累,到家裏就想躺着,誰讓您把家裏弄這麽舒服呢。”
她拿過一只靠枕當枕頭,讓自己更舒服一些。
媽媽去洗了水果,看她拿起桃就啃了一大口,又問:“晚飯吃了吧?”
“沒呢。”
“這孩子,我要不問你是不是就不說了?”
夏嶼一怔,其實她不餓,包裏還有一盒餅幹呢。
雖然不想吃他的東西,如果餓極了也會吃的。她不會跟自己身體過不去。
媽媽要去做飯,夏嶼說煮挂面就行,放點蝦皮青菜,打個荷包蛋。
媽媽離開後,她松了口氣,臉上表情也褪去。電視上是媽媽在追的劇,婆婆媳婦什麽的,她看了會兒,就能猜到前後劇情,沒意思。
還沒她這一天精彩呢。
抱枕是一套男士睡衣改做的,深色格子,加厚棉,手感好還經髒。廚房裏油煙機轟鳴,夏嶼合上眼,臉貼着靠枕,只覺得安心。
家是避風港灣。被人欺負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回家。
這樣一想,又覺得自己有點沒良心。
夏嶼吃面條的時候,剛咬上第一口就“嘶”了一口氣。
媽媽以為是燙着了,讓她慢一點。
其實是嘴唇,雖然沒破,但像是被磨薄了,稍微遇熱就受不了。夏嶼放下碗,用筷子戳了下荷包蛋,半固态的蛋黃流出來。
還是溏心的呢。
一顆沒煮熟的雞蛋,就像一段稚嫩的戀情。一觸即破,四處流淌。
她吃飯的功夫,媽媽幫她把床鋪好了,其實夏嶼今晚想和媽媽睡一起,說說話,不過既然已經收拾好了就算了,也許媽媽已經習慣了自己睡。
她洗了澡,躺在單人床上。
這張床,從她十幾歲一直睡到現在。床頭擋板還貼着曾喜歡的動漫角色。她在黑暗中用手撫摸,摸到了幾顆突起的小星星。
這些小星星,曾照着她入眠,也見證了她的少女夢。
她擡手撫摸着嘴唇。
後來的夢,大多與他有關。
高中那一年,雖然動了心,但她并沒什麽行動。給他起個代號,此起彼伏的內心戲,更像是繁重高中生活的一種調劑。
那個時候的她,既有少女的愛幻想,也有成熟的一面。
比如,明知道他會考到北京,但她自己的分數留在省內,能進數一數二的大學,出了省尤其是京滬這種城市,就會差很多。
她不能為了那一絲渺茫的可能性,賭上自己十年寒窗苦讀的成果。因為這不僅關系到自己的前途,也關系到父母的期待。
因此,散夥飯那天,看向江同學時,她心裏就多了幾分傷感。
聽說,他這一年既是回來備考,也是替父母盡孝,陪爺爺奶奶生活一年,高考結束老人也要搬走了。所以,他跟這個城市的緣分也就盡了。
他那一桌煙霧彌漫。她還看見有人給他遞煙,他擺手拒絕。換個人都會接受,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在拼命證明自己是個男人了。
但他不同。
他不需要用這種行為證明自己。他們像一群雛鳥即将離巢起飛,他的天空只會更高更遠。此刻,不抽煙、喝酒也很克制的他,在她眼裏,比誰都男人。
她起身,拎起酒瓶走過去。
江同學今天還蠻有人情味,有女生組團跟他喝酒,他也給面子了。她沒能做“第一個”,就争取做特別的一個吧。
見她走過去,那一桌響起噓聲,潛臺詞是“又一個”。
江川也自覺地站起來。
不知道他看別的女生是什麽樣的,總覺得看向自己時,目光很專注。當然,可能只是自作多情罷了。
夏嶼倒了兩杯酒,問:“江同學,你知道孫悟空嗎?”
這麽個無厘頭的問題,讓四周空氣都靜默了一下。
她淺笑:“你一定知道,所以你看,我們有共同語言。”
他那萬年不變的淡漠臉有了變化——好像是要笑?
夏嶼心裏說,非常好。
這樣你或許就能記住我。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小插曲,更是讓他徹底記住她。
不知誰在後面碰了她一下,她失去重心,一頭撞進他懷裏。她杯子裏的酒,潑到他胸前……
再高冷的人,也是血肉之軀,而這酒都是冰過的,夏嶼靠在他身上,明顯感覺到他身體一震,随即後退一步,用手把她也給隔開了。
夏嶼先是懵了,随即窘了。
她小聲道歉,他卻說沒事,聲音聽着就很涼。
夏嶼沒敢看他臉色,只看着杯中殘酒,而他那一杯,還幾乎是滿的。她還注意到握着杯子的修長手指,特別用力,看人家多穩。
有人問她要不要填酒?她搖頭,碰了下杯,草草結束。然後就直奔洗手間。
夏嶼在隔間裏自閉了很久。
帶着一股子自我折磨的勁頭,一遍遍回放先前的情形。
今天有女生提出跟他合影,他都婉拒了,他隔開她的時候,碰的也是她的胳膊,一點沒碰到近在咫尺的胸部……跟異性保持距離這一點,大概是寫在了他的基因裏?
還是,只是不想碰她?
她剛走近他的時候,還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可轉眼間,就變成了啤酒,哦不,馬尿味?
夏嶼決定回去拿包走人,此生再也不見!
走出去一半又打住,因為聽見隔壁男洗手間的對話聲。
“孫悟空?”
一個男聲語調放肆,“是因為你那次用中本聰拒絕校花吧?虧她想得出來,哈哈哈哈。”
“別特麽笑了。”這是江川的聲音,低且冷。
同時,還有低低的轟鳴聲。
夏嶼反應過來,他是在用烘手機烘幹衣服。
都是拜她所賜。
另一個男聲是江川同桌,那個體育生。
“這女生挺特別的,長得也行,要不要試試?”
夏嶼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聽到的卻只有嗡嗡聲。
直到那聲音戛然而止,她才聽到他的:“沒什麽特別。”
“這招一點兒都不新鮮。”
那兩人都走了一會兒了,一牆之隔的夏嶼還僵在原地,握緊了小拳頭,額頭燃起三簇火。
就讓你看看,我有多特別!
一點不新鮮?要不你給我示範一下什麽叫“新鮮”?
高考結束的那個漫長暑假,夏嶼就差在腦門綁根紅布帶了,天天琢磨着如何變得特別又新鮮,連老媽說“今天買的菜特別新鮮”她都要猛然一驚。
這種神神叨叨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開學。
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夏嶼讀書用功活動積極,也有了一個兩個好幾個追求者。可她總是忍不住拿人家跟江同學對比,結局可想而知。
在此期間,她跟班裏另一個考到北京的女生保持着聯系。隔段時間,就能聽到江同學的近況。優秀的人到哪裏都是備受矚目,追求者也很多,然而,他始終單身。
寝室卧談會上,夏嶼請室友們幫她分析分析,為什麽一個這樣優秀的男生遲遲不肯找女朋友呢?大家一致認為是人家想要男朋友……
夏嶼拍胸脯說他是直的,室友們會心一笑,那也得親自試過了才知道。
切,試就試,誰怕誰?夏嶼立馬就報了個暑期英語強化班。
總得有個由頭不是?
那個給她提供情報的同學,名叫朱卉,是高中時為數不多能跟江川說上話的女生,因為她是班裏前三的學霸,偶爾會拿一道超綱題找他,進行純學術性的讨論。
她之所以願意幫忙,是因為不想讓李雪霏得逞。
李雪菲就是隔壁班的團支書,運動會上給江川送毛巾的那位。她跟江川報了同一所大學,一個金融一個法律,在高考光榮榜上,兩個名字緊挨着。
夏嶼聽林曉彤說,班主任給新一屆學生訓話時,還提到他倆,本意是提倡李同學這種把情感化為動力的積極方式,不知怎麽就傳成這倆人高中就是一對,金童玉女,比翼雙飛……
朱卉也是聽了“金童玉女”的謠言很不忿,她跟李雪霏是同一個初中的,被李坑過,總之是,神仙打架,便宜了夏嶼。
因為江同學暑期要實習,很難約,朱卉好人做到底,組織了個小飯局。
說來好笑,江川這麽個高冷的人,生日卻是夏天最熱的時候,朱卉提出在北京的同學趁此機會聚一聚。她還随口提了句夏嶼也在。
那天晚上,江川是最後一個到的。他穿了一件淡青色條紋襯衣,本來有領帶,大概是嫌熱,摘了,就那麽疊起來拿在手裏。
唯一空位就在夏嶼左側。
他跟她打了聲招呼坐下時,把領帶随手塞入褲袋。
見他從桌上拿起一瓶水,因為手裏有汗,擰了一下沒擰開。
夏嶼立即伸手,“我來。”
他怔了一下,遞給她。
她豪氣地擰開,遞回去。
有人打趣,“頭一回見到女生給男生擰瓶蓋。”
夏嶼這才意識到,這女漢子舉動跟今天長發飄飄熱褲短短的打扮有點違和。
江川倒是沒什麽反應,舉起瓶子就喝了,她從餘光裏看到他的喉結一動一動。
老同學在異鄉團聚,都很興奮,江川是今晚主角,更是話題焦點,夏嶼也沒機會跟他單獨說什麽。後來他接了電話,說是臨時有急事要回去加個班,走前還結了帳。
朱卉感慨:“知道他為什麽單身了吧,因為他從來不給誰機會。”她話鋒一轉,“不過你應該還有機會約他出來吧?”
夏嶼臉熱了一下。
她手裏捏着一疊絲織物。
是他的領帶,剛才他掏手機時,掉在地上,被她撿起。
這次就得親自出馬了。不過朱卉還是給她獻策。
江川學校有泳池,假期對外開放,朱卉提議去游泳,“順利的話,還能讓他教你游泳……”
見夏嶼遲疑,她添把火:“你的時間不多了。都來到南極了,冰川不動,海豹就得主動游過去……你不想看看他的腹肌嗎?”
這比喻。很好。
她想做企鵝行嗎?
人家撿到你的東西,主動送到你學校,似乎也沒理由拒絕。
夏嶼把見面時間定到次日晚上七點。
江川也不忘補充:“最近事多,可能會加班。”
夏嶼立即接:“沒關系,我和朱卉先去游泳,你到了進去喊我們就行。”
她明顯感覺到電話那邊愣了一瞬。
然後他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