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下午,夏嶼請了個假,去商場買衣服。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是被江川給繞進去了。要是發信息,她還能過一下腦子,結果他直接把電話打進來,一點反應時間都沒給她。
什麽叫穿黑色太多太普通,她難道不是個普通人麽?
忍不住想,如果說沒有,江總會不會大手筆地扔來一張卡,拿去刷!随便花!
呵呵。
她平時還真很少穿紅的,因為穿不好會顯得俗、或者老氣,所以當她試穿了一條簡約款式的紅裙站在鏡子前時,自己也被驚呆了。
簡單的領口設計,露出她的一字鎖骨和直角肩,後面是小V露背,在性感和得體之間把握好了分寸。最最關鍵是,如果說黑色提升氣質,紅色則讓氣質更出衆。
店員都是專業誇人的,不可信。
她想要找個人給點意見,第一個劃過腦際的居然是江川,趕緊否決,自拍一張發給肖貝貝,這家夥一看就是在偷懶,秒回一串彩虹屁,純誇,沒有“但是”的那種。
夏嶼飄飄然地刷了卡,然後一陣心絞痛。
但一想到晚上亮相時的效果,就略略寬慰了些。接着又狐疑,江川好像沒見過她穿紅色吧,怎麽會一口咬定她适合呢?
要不是認證過,我都懷疑你還是不是個直男?
到了晚上,夏嶼直接打車去酒店。
路上,她還是一副西子捧心狀,她是那種“不逛則已,一逛就上頭”的人,為了配這條裙子她特意買了鞋子和手包以及口紅……還做了個歐美式盤發,用發型師話說“更顯典雅高貴,增添一絲別致女人味”,夏嶼只感受到了“貴”。
在酒店門口見到江直男,他的視線只在她身上停頓0.01秒,就說:“進去吧。”
夏嶼原地心肌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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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采訪一下他,江總,你是什麽時候瞎的?
來到宴會廳,頭頂的水晶燈與桌上的高腳杯交相輝映,優雅的男人女人閑适交談。
夏嶼立即複活,這錢花得值了,人民幣就是底氣。
江川一來就遇到熟人,給她介紹,這個是本科校友,那位是在美國讀書認識的朋友。他這行,個人能力固然重要,校友關系和家庭背景都不可或缺,都是助力。他在大學寒暑假就能進銀行或證券公司實習,就是因為父母的熟人關系。
跟她這種邊走邊摸索偶爾還走點彎路的草根式奮鬥不同,他走的就是一條全程都有指引和模板的精英之路。
這種場合夏嶼也不陌生,兩人很快就分頭行動了。
江川跟人聊了會兒,回過頭,在人群中很容易捕捉到某個紅色身影。她正在優雅地吃着澳洲大蝦,旁邊有個亞裔眼鏡男還在給她拿……
過一會兒再瞧,她正手持高腳杯,跟一金發老頭談笑風生。
他放心了,別真是來吃的就行,回過頭繼續跟人談。
談完一個話題,他轉身時,她還跟那個老外在聊,這會倆人頭碰頭,她拿着手機指指點點,老外認真地看……
江川擡腿走了過去,離老遠就聽到她在用英文介紹WOWO這個神奇的網站,聽說這是個純原創的網站,涵蓋了中國人的精神文化生活,老外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在幾步之外站定,聽到他們在談近期上線的課程,提到烹饪課,老外也是個吃貨,用蹩腳中文報菜名:糖醋魚、宮保雞丁、菠蘿咕咾肉……每說一個她都點頭說會做。
江川暗暗好笑,吹牛不用交稅。
夏嶼正說得興起,從手裏高腳杯上看到一個身影。
一眼就認出是誰,黑西裝白襯衣,這樣穿的很多,他卻并不普通。
這個角度看人有點怪,酒杯是弧形,人影也變形,還有反光,有種光怪陸離之感。她轉動了下杯子,看到他扯了下領結。
還挺用力。
在這種人人都在展現優雅一面的場合,露出這麽個小舉動,還挺戳人。
她想到在樓下偶遇的那一幕。事後回想,就覺得那天他穿的特別正式,就算是約會,也太鄭重了,莫非也是參加這種場合?
老先生又說了句什麽,她趕緊收回心神,巧妙地應付過去。
餘光見到他倒了杯酒,幾口喝光,又走開。
有些東西不分國界,人類的最基本的情緒情感都是共通的,老先生問了句:“Yourboy?”
夏嶼為boy這個說法莫名柔軟了下,輕聲說:“Notmine.”
心裏說,once。
曾經是。
接下來,倆人聊起了電影。
老先生說他最喜歡的一部浪漫愛情片是《戀戀筆記本》。
這部片子夏嶼也看過。富家女與鄉下窮小子相識相戀,因家人反對而分開,勝在敘事技巧,把一個有些小白的故事講出了懸疑感,影片最後,女主角需要在完美未婚夫和昔日戀人間做出“正确選擇”,她也承認自己愛未婚夫,然而……
老人說,她選擇了“真愛”。
夏嶼不由問了句,怎麽區分愛和真愛呢?
他點下頭,這是個好問題。
……
跟這位外國大爺聊得頗為投緣,除了交換名片,夏嶼從包裏拿出一枚中國風小挂件送他作為紀念。那是個披挂着京劇行頭的熊貓,很有趣,以前在國外她就會準備這種小禮物送客戶或當地同事,很受歡迎。
她又交際了會兒,就找了個安靜處,拿出手機,回憶着這一晚接收到的有價值信息,做個簡要的記錄。
忙完這些,她就走神了。
不知是哪一句話,觸發了回憶的按鈕。又或者今晚的諸多細節,都讓人禁不住地想要回望一下過去。
還是高三。
有一次早自習,她收作業走到江同學身邊,他正在專注地做題,她用手指敲了敲他桌邊,他才擡頭,疑惑地看她,她指了指手裏本子的右上角,那裏寫着“英語周記”。
反正就是不能主動跟他開口就是了。
待他找出作業交給她,她走開,感覺他的目光好像在她的背影駐留了一瞬。
而她內心已經尖叫了。
如果說有的人是“眼裏有星星”,那他的眼睛就是星空,浩瀚,深邃。明明也不大,還只是內雙,但她覺得男生眼睛太大會顯得呆,內雙最好了,幹淨,內斂,堅定。當這樣一雙眼睛專注看着你時,仿佛有一種強大的引力,把你吸入茫茫宇宙。
那天回到座位,她悄悄用手按了下胸口,心,你安靜點。然後就偷偷打開了他的周記本。明明沒人注意到這邊,她卻跟做賊一樣,仿佛打開的是他的心扉。
其實,她只是想了解一下平時他都做些什麽。
原來他上個周末,在家看雜志。
《經濟學人》。
他這篇幾百字周記,就是針對某一話題談了自己的觀點。聽起來是個大寫加粗的枯燥?夏嶼倒是看進去了,他不僅語法準确,表達也很地道。英語和語文,是唯二她能偶爾超過他的科目,但相比之下,她的英語就是典型應試的産物。
這一發現,讓她有點氣餒。
更別提這背後的東西,他的思想,他的見識,都遠超同齡人。
當然,那時的少女心思就是纖細如發絲,脆弱如花瓣上的晨露,但她頭發很多,晨露每天去了又來。她的情緒也一樣,輕易就失落,很容易就滿足。
當你心裏有一個人時,兩人之間就會産生一種微弱卻也異常靈敏的感應,總是能從人群裏最先看到他。可當他視線也掃過來時,你又會立即別開,生怕被識破心裏的小秘密。
再和林曉彤YY江同學時,夏嶼就不願直呼其姓名。
她給他起了代號。冰川。
後來又變成“南極”。更隐晦。
結果不知怎麽就傳了出去,林曉彤這個大嘴巴。有一天課間,她聽見江川那個體育生同桌喊:“南極,你手機響了。”
夏嶼正在喝水,差點嗆了。
江川正在擦黑板,他是當天的值日生,沒什麽反應,只是當他同桌用尖細嗓音說:“南極歐巴,我幫你接了?”
他回了下頭,手一揚,一枚粉筆頭從空中劃過,精準打在後排某人腦門,他同桌誇張地大叫,教室裏哄堂大笑。夏嶼看呆了,這也太厲害了吧。
江川擦完黑板,去洗了手,回來時路過她的座位,似乎有水滴濺到她手背上。
他回去後說句:“你剛才瞎叫什麽?”
體育生笑:“雖然不知道是誰起的,但不得不說,真的妙。”
“喜歡就送你。”
夏嶼內心猛搖頭,不要,那個體育生沒上過幾節課,班裏同學名字都認不全,見到女生就喊美女……他應該叫赤道。
南極這個昵稱,江同學似乎并不是很排斥,被他同桌喊了幾次就默認了。
她更願意叫做“認領”。
只是當女生私下讨論他時也這麽叫,夏嶼又不舒服了。下次再給他起代號,她誰也不告訴。
除非是他本人。
***
有腳步聲走近,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吊牌忘了摘。”
夏嶼一窘,伸手就往身後摸,摸到一半反應過來,早就剪掉了好不。再說她這是露背款,就算有吊牌……他在看她後背?
她本來是側倚欄杆,改成背靠,也沒去看他,“将計就計”說:“明天還要退回去呢。”
江川看她一眼,像是才發現她穿了新裙子,目光從頭過到腳,這一次是0.01倍速。看得夏嶼都有些不自在了,如果在他倆中間放一面凸透鏡,她估計能自燃了。
他收回目光,“留着吧,挺适合你。”
适合……說句漂亮能死嗎?
他又說:“可以給你報銷。”
夏嶼小聲說:“憑什麽?”
江川回:“憑小票。”
夏嶼怔住,你是在搞笑麽。
她忍不住看他一眼,看見他的側臉,高鼻梁,以及長睫毛。他跟她一樣,背靠欄杆,姿态放松,目光落在遠處,自語般說了句:“憑我心情好。”
聲音很輕,像一枚羽毛從半空中飄落,拂過手背。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在這夜色之中,仿佛有什麽在悄然醞釀。
夏嶼自覺地把氣氛拉回正途,說:“給你看看我今天的收獲。”
她從小手包裏摸出一疊名片,像撲克牌一樣攤開,一臉小得意。
江川看一眼:“聽見了,挺能忽悠。”
夏嶼腹诽:大哥,你不怼人會死嗎?
他伸手把她的“小蒲扇”合上,接過,又更完美地展開……挨個看一遍,抽出幾張放在最上面,說:“VIP。”
他随便介紹幾句,夏嶼默默記在心裏。
他在看其中一張時,停頓略久,夏嶼不由湊過去瞧,是她第一個交談的亞裔男士,某公司的CTO,她以為他要發表什麽看法,結果他什麽都沒說就把名片放下頭。
夏嶼想說,這位也挺重要的。
她剛要擡頭,忽然發現兩人靠得有點近。
她聞到的,已經不是淡淡酒氣了,還有一絲男性的氣息。
她忙退開一步,又覺得太突兀了,于是擡起手假裝攏頭發。倒是惹得江川看了一眼她的腦袋。準确說,是她“典雅高貴”的新發型。
小尴尬一閃即逝,江川繼續翻名片。
下一張,正是那位金發大爺。
他的名片是極簡風格,職業只寫了個音樂人。夏嶼也是後知後覺地對上號,這是位配樂大師,名字雖然不為人熟知,作品卻是響當當,還拿過重量級獎項。
江川這種看文藝片會打瞌睡的人,可能不知道這些。
夏嶼心說,這是VVIP。
江川檢閱完畢,把名片還給她,夏嶼仔細地收進包包裏,裏面還剩一個“小熊貓”,想送給他。卻又忍住了。狠心地拉上拉鏈。
但道謝還是不能省略,她由衷道:“今天謝謝你。”
江川接了句:“怎麽謝?”
怎麽連客套都聽不懂?
也許,他今天是有點喝多了吧。
夏嶼眨眨眼,說:“每年大年初幾,我都會去廟裏排隊摸石猴祈福,祝親人朋友健康順遂,從今年起,會加上你。”
江川:“……”
兩秒後,他說:“我要短期回報,有駕照吧?”
“明天我去機場,你開車送我。”
夏嶼一愣,這就“開上車”了?她委婉道:“公司有司機。”
江川說:“路上正好談點事。”
談什麽?夏嶼沒來由地緊張了一下。
但又不好問,關鍵是他肯定不會說,于是改問:“要出差,去哪?”
他答:“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