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洋娃娃(17) (1)
尹鶴滿意地拉着盛淨的手臂,讓其借力站起:“還好嗎?”
“還好。只是最近用的有些頻繁了。”盛淨面如土色,“但是沒關系,不影響。”
尹鶴放開盛淨的手,楚柯玉的視線不住地在二人身上游轉,絞盡腦汁也無法明白他們究竟什麽時候攪在一起的。
自從親眼見到盛淨的起死回生能力,衆人如獲定心丸,主動與男爵指認自己認為的洋娃娃。
男爵也對此進行一一測試,不過不像對待于新文那樣直對心口。
即便有錯傷,傷口并不致死,也便無需盛淨進行治療。
場面如群魔亂舞般喧嚣、沸反盈天,看着一群人被男爵輕而易舉洗.腦,楚柯玉只覺可悲。
這種悲憫的情緒沒有滋生多久,楚柯玉緊鎖眉頭,雙拳握緊。
楚柯玉看着尹鶴往男爵那邊走去,他的步伐不緊不慢,反而帶着從容不迫。
正是這種成竹在胸的鎮靜讓楚柯玉頭皮發麻,很快,清越的嗓音徐徐飄起:“我指控花都楚柯玉。”
剎那楚柯玉的臉精彩萬分,各種情緒在他的臉上交織,最後定格于目眦欲裂的憤怒。
男爵面露為難:“這可是花都的核心成員,小美人,指控是需要證據的。”
“我有證據。”尹鶴道,“我親耳聽到楚柯玉說,他要殺死男爵。”
“身為人類的楚柯玉為什麽要殺死同類呢?”
尹鶴的嗓音輕飄如棉絮毫無重量,吐出來的字眼卻分量十足、擲地有聲。
楚柯玉心咯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視尹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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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的殷瀾也若有所思地望着尹鶴,試圖揣摩對方心理。
可尹鶴這張臉實在太有欺騙性了,不論你怎麽瞧,都無法從中獲得有用線索。
男爵“哦?”了一聲,将沉沉的目光放在楚柯玉身上:“你有什麽想說的?”
楚柯玉沒有自亂陣腳:“你休要聽尹鶴這個小人妄言,男爵,我會給你一個解釋。事關花都和屠夫的外交,閑雜人等還是退去吧。”
這群新人自知自己沒有權力旁聽,于是紛紛退去。
洋娃娃們為了不引起懷疑,也混入人群離開。
他們來到一個封閉的房間裏,這裏足夠偏僻,絕不會有人闖入。就算真的發生了大動靜,也不會被其他玩家知曉。
要想做壞事,這裏再合适不過。
楚柯玉有些緊張,掌心滋滿汗水。他不自覺地用眼角餘光瞥向尹鶴,見尹鶴懶散自若地靠在牆上,雙臂環着腹前,一副笑意叢生之态。
尹鶴的掌心什麽時候出血了?看起來傷口還很大。
但楚柯玉無暇細想,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就在楚柯玉真正和尹鶴達成統一戰線的時候,楚柯玉就發表了自己的憂慮。
“男爵身為子爵的唯一繼承人,雖然他目前等級是B,尚未獲得個人技能。但子爵不會讓他出事的,因為這是子爵最滿意的繼承人。
“以男爵小心謹慎的性子來看,他一定會帶保命道具。但他的搭檔盛淨已經是保命道具了。
“對男爵來說,這只是個C級世界,他不會帶過多道具。最多就帶一個備用的。
“現在我們沒辦法确定他到底帶了什麽道具。但是沒關系,我也帶了道具。我可以用我的道具逼出他的道具。”
尹鶴:“你的道具是什麽功能?”
“尹鶴,”楚柯玉驀地偏轉過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認真,“我們是合作關系,對吧。”
“合作夥伴之間是不能背叛、欺騙的。”楚柯玉說。
尹鶴誠懇地彎起嘴角:“當然了。我們是最堅定的盟友。”
“血色時鐘。”楚柯玉得到尹鶴的保證後,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假設我受到致命傷害,它可以将我的身體狀态倒流至受傷之前。但只能六個小時使用一次。”
“男爵的道具也有時間限制,如果他想一舉擊殺我,就必須使用道具。否則他沒辦法瞬間殺了我。”楚柯玉說,“但有了‘血色時鐘’,等于我可以免疫他的傷害。沒了道具加成,就算有盛淨在場,我也有足夠的把握打敗男爵。”
他們都是B級,真的實打實對上,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再加上楚柯玉有精湛的格鬥技巧,單純靠肉.搏,他擁有很大的勝算。
尹鶴說:“男爵一定會想辦法将你推到風尖浪口上,如果沒人指控你,我會指控你。你要做的,就是逼出男爵的道具卡。讓他的道具處于冷卻時間。”
楚柯玉:“我知道了。”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先解決男爵這個攪屎棍,再來解決洋娃娃。
有男爵在,場面只會更混亂。
男爵身為子爵的繼承人,身上會帶有道具卡以備不時之需。
這張未知道具卡,很有可能會成為擊殺楚柯玉的致命武器。
楚柯玉收回思緒,時刻關注男爵的動态。
男爵将門關上、上鎖,繼而如疾風閃來,指尖靈光一閃,一陣壓迫撲面而來。
男爵使用了道具!
洶洶火舌自四面八方圓縮而來,鋪天蓋地的灼燒感暫且不提,男爵掌心飛蹿出一只小火龍,又以極其恐怖的速度變大、增多。
如離弦之箭朝楚柯玉發射,最後穿透他的身軀。
火龍太多了,并且速度太快,楚柯玉根本沒有躲避的餘地。
一股焦躁感自體內病毒般蔓延,在殷瀾驚詫的目光中,他使用了“血色時鐘”。
來自身體內部的疼痛頃刻散去,是“血色時鐘”起了效果。
計劃比意料之中的還要順利,楚柯玉看向尹鶴,尹鶴卻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笑容讓楚柯玉脊背發寒,且搞不清楚情況。
殷瀾擰着眉拽拉過楚柯玉:“你在做什麽?剛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楚柯玉一怔,怎麽會?他方才明明——
剎那,楚柯玉猛地擡頭瞪着尹鶴,又見男爵撫掌來至尹鶴身前,阻擋住了他發顫的視線。
“尹鶴沒有騙我,你帶的道具還真是‘血色時鐘’。”男爵眼底躍動着森森殺意,“就憑你也想騙取我的道具?”
[??尹鶴?]
[牛皮,尹鶴6666。表面和楚柯玉交好,誘導楚柯玉殺男爵,實際已經是男爵的人了?這一手高,真的高。]
[這人演技也忒好了吧!]
[我還真以為尹鶴有挑戰屠夫公會的勇氣呢,原來也就這樣。啧,高看他了。]
[可是得罪花都又有什麽好下場?楚柯玉也是花都的人啊]
[不過這兩家公會有仇,也不差再結仇這一樁。尹鶴幫男爵殺了楚柯玉,反倒讓屠夫公會面上增光。看來尹鶴已經站好隊了]
[可尹鶴什麽時候和男爵勾搭上的??]
事到如今楚柯玉也想明白了,尹鶴設置陷阱引他入洞,并不是想與他統一戰線,而是為了幫助男爵殺死他。
楚柯玉害怕男爵的道具,男爵也害怕楚柯玉的道具。二者同理。
尹鶴設局并不是為了騙取男爵的道具,而是為了騙取他的道具!
制造他們同盟的假象,讓他誤以為他們是一個陣營,并心甘情願為尹鶴鞍前馬後。
楚柯玉雙目充血,飽含殺意的視線恨不得化作利刃将尹鶴千刀萬剮:“你說過我們是合作關系的。”
尹鶴倚着牆,輕描淡寫的模樣與楚柯玉游走在失控邊緣的震怒形成鮮明對比。
“你做事過于畏縮,瞻前顧後,放不開手腳。你太過正義,總是希望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拯救所有人。若不是你真的沒路可走,你絕對不會跟我合作。
“比起你,男爵更符合我對合作夥伴的評判标準——
“心狠手辣、喪心病狂、滅絕人性。”
尹鶴說到這兒,還刻意地看了一眼男爵,并露出一個微笑。男爵得到這樣的評價,也不生氣,反而紳士地朝尹鶴回了個禮。
尹鶴微笑地看着楚柯玉:“所以我叛變了。”
楚柯玉的牙關咯咯作響,整個人的頭腦像是炸開一般,完全沒辦法保持理性思考。
尹鶴的背叛讓他憤怒、不甘、難以置信,好像事情不該這樣發展的。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竟然覺得尹鶴的背叛是合理範圍內的事。
從一開始,楚柯玉就沒有将尹鶴真正納入自己人的範圍內。
他始終懷疑着尹鶴,因為尹鶴這人太會花言巧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尹鶴真正的想法到底如何,你完全猜不透、摸不着。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段位的。
即便如此,楚柯玉還是不能接受,尹鶴怎麽可以把背叛的話語說的這麽随意?
好像這種程度的背叛根本不算什麽。
“楚柯玉似乎對我的背叛很憤怒,”尹鶴溫柔地注視男爵,“男爵大人,您會保護我的,對嗎?”
男爵同樣溫柔地回望:“當然,我的小美人。”
男爵喜歡尹鶴,不僅因為尹鶴長在他的審美線上,更因為他們是同類。
但男爵又沒辦法喜歡尹鶴,因為同類之間不僅存在吸引,更有排斥。
當同類之中的一人占據上風,且擁有遠遠超過另一人的征兆,他會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這個人有多難以對付。
他看着尹鶴,像是望着比自己強大數十倍的自己。
剛剛男爵使用了最尋常的障眼道具卡,只需要500精神力就可以兌換。
障眼法的用處不大,也很雞肋,只是效果逼真,無法創造痛覺。
楚柯玉因為過于緊張,一時不慎才着了道。
楚柯玉沒空聽這兩人打情罵俏,他不是個傻子,不可能在知道尹鶴存在未知危險時還将自己的底牌全盤托出。
他還有一個道具。
楚柯玉手中化出一柄長劍,男爵眼神一暗,同時丢出一張卡片,一把屠刀幻化作掌心。
男爵冷笑:“我就知道你還留有後手,狡猾的東西。”
楚柯玉确認殷瀾在安全區域,面色陰郁地朝男爵走來:“你到底是怎麽和尹鶴搭上的,你們根本沒有多少接觸。”
能讓楚柯玉與尹鶴合作,自然是經過多番考量。
尹鶴和男爵是一夥的這個可能性,并非沒有設想過。
但尹鶴和男爵真正交談的次數,稱得上寥寥無幾。
再加上男爵成日在房間裏呆着,尹鶴根本沒有和男爵合夥的機會。
二人真正意義上的近距離接觸,唯有之前的一次交談。
但那次交談,二人也是不歡而散。
男爵笑:“你以為你當日偷聽,我渾然不覺?你以為我們的撕破臉是做給誰看的?”
當日男爵提出想要“白.嫖”尹鶴的參與度與核心道具時,尹鶴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眼神飄了一陣。
男爵是個聰明人,立刻察覺到有人偷聽。
緊跟着,尹鶴懶懶地動了動唇,以口型無聲訴說:“演戲。”
他們表面撕破臉,實際都是以口型、又或是眼神交流。
幾個關鍵字則是用手沾着酒水,在桌面上寫着,避免理解出錯。
像是被扔進了深淵,寒意由心裏往外滋生,楚柯玉五指不斷顫抖。
尹鶴從一開始就在布局。
滿口謊言,沒有一句真話。
楚柯玉的道具時間有限,等時長一過,這把劍就會失去強化效果,化作最尋常的劍。男爵的同樣如是。
楚柯玉迫在眉睫,男爵卻樂得輕松,因為男爵還有一個保命“道具”——盛淨。
道具卡從來都不是男爵的保命道具,他的搭檔才是。
只要盛淨在,男爵就無畏死亡。
二人身手靈活地纏鬥在一塊,楚柯玉出招狠辣,男爵被迫全力迎戰。二人身上都有挂彩,目前來看楚柯玉暫時落于下風。
因為楚柯玉的心态被大幅度影響,他再也不能保持鎮定了。
刀光劍影之下,尹鶴後背貼着牆,似是想找一個安全的區域觀看,避免被誤傷。
同時,楚柯玉面色蒼白,竟是身受重傷。男爵乘勝追擊,想要将其一舉擊斃。
尹鶴就像是個看客,尋找着合适的觀影區。卻因為失誤,一不小心入了殷瀾附近。
[尹鶴是不是得意忘形了?他背叛了楚柯玉,居然還敢去殷瀾那邊?]
[他是不是看戲看傻了!這時候去殷瀾附近,不是送人頭嗎?]
[看的我好着急啊,我楚老公不會真的輸吧嗚嗚嗚,都怪尹鶴這個大惡人,能不能先讓他死啊。]
[唉有一說一,這種兩面三刀又能言善辯的人,我是真的怕……]
楚柯玉手中的劍被無情打落,他的手腕被重擊,發出骨骼斷裂的聲音。
男爵大笑着走來,伸出手想用窒息的方式賜楚柯玉死亡。
殷瀾眼神微動,趁尹鶴不注意,猛地出手制服住了尹鶴。
這雙有力的手緊緊繞過尹鶴脆弱的脖頸,并狠狠握下。
殷瀾警告道:“你放開楚柯玉,不然我殺了你的小情人。”
男爵輕蔑:“就尹鶴?還我的情人?連床.伴都算不上的東西,也配讓我改變主意?”
“花都的狗雜碎,我看你們不爽很久了。今天總算讓我逮着機會了。”
[……男爵怎麽翻臉不認人了?]
[前一秒男爵還說尹鶴是我的美人,後一秒怎麽就不是東西了??]
[與虎謀皮不會有好下場的,男爵這人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尹鶴也知道他滅絕人性、心狠手辣,又怎麽可能會遵守諾言。這就叫自食惡果]
[只能說尹鶴真的太傻了,他不如和楚柯玉好好合作,楚柯玉的人品還是有保證的]
[多說無益了,看男爵這态度就知道,就算楚柯玉死了,尹鶴也不好過。]
[尹鶴這個沙比自作聰明,站錯隊咯]
男爵的突然變臉讓殷瀾臉色有些難看,看着楚柯玉因為窒息痛苦的神情,他手中的力道也不自覺收緊。
尹鶴的喉間感受到一陣阻力,可他面色平靜:“您會保護我的,對嗎?”
“你也知道我是個壞蛋,壞蛋的話怎麽能作數呢?”男爵不屑道,“尹鶴,我确實很感謝你。從一開始就是你給我暗中報信,提供加入洋娃娃陣營的通關辦法,并一直為我謀劃拉攏人心的計劃。你殚精竭慮的付出讓我很感動,但是——
“你還是去死吧。”
這個人很狠,比他還要狠。
當初子爵就是看中男爵的狠辣無情,才将他選中作為繼承人。
當子爵提出要留下尹鶴的瞬間,男爵第一反應就是——他要被取代了。
只有近距離接觸過尹鶴的人,才知道此人深不可測,根本不能以常人的想法估量。
和他鬥,鬥不贏的。
所有人都以為男爵選擇洋娃娃陣營的通關方式,是子爵告訴他的。
子爵确實給過他一些暗示,但子爵都不敢确定,這條路能不能走。
在某一天,男爵想下樓看看情況,他發現自己的門縫下有一張紙。
上頭寫滿了選擇洋娃娃陣營的通關方式,并且,上頭還列舉了各種可能性,包括洋娃娃的弱點。
落款:尹鶴。
沒有人知道男爵當時的心情有多複雜,他第一反應不是他有了通關辦法,而是發自內心的震撼與警惕——
這個人一定不能留。
殷瀾和楚柯玉紛紛面色一變,他們千算萬算都算不到,男爵所做的一切,竟都是出自尹鶴之手。
他們還在感慨男爵的心狠手辣,結果男爵背後還有人!
尹鶴眼前浮現一抹水霧,眼前畫面似是重度散光,只能看見發散的人臉。
他艱難地開口:“男爵,你說過你會保護我的。”
“你他媽閉嘴!”男爵一手用力按着楚柯玉脖子,一邊半側過頭,“你不過是想搶走我的一切,想搶走我的一切。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你馬上就要和楚柯玉一起見閻王爺了。”
尹鶴幾乎要窒息,生命值一直掉。
他和楚柯玉同樣被掐着脖子,體會着受制于人、生命流逝的絕望。
但尹鶴是不會絕望的。
因為他擅長制造希望。
殷瀾的手有些抖,一邊是危在旦夕的楚柯玉,一邊是背信棄義的尹鶴。這教他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千鈞一發之際,殷瀾牙關一咬,取出自己的道具卡朝男爵投去!
一股沉重的壓力禁锢住男爵,這種硬化感從下至上蔓延,讓他如同石化。
殷瀾朝楚柯玉喊道:“楚柯玉,趕緊攻擊他!石化只有五秒的時間!”
目前能與男爵一戰的人只有楚柯玉,楚柯玉便是他們全部的希望。
男爵面色大變,他是沒想過殷瀾也會有道具卡。畢竟殷瀾剛到花都,連初級成員都算不上。
好不容易獲得喘息空間的楚柯玉光是坐起身來就浪費了三秒,他拿起一旁的劍,朝男爵揮去。
劍氣刮過男爵的手臂,讓男爵的生命值減少10。
石化會讓人的防禦值下調,簡單的攻擊都有可能致命。男爵馬上朝盛淨吼道:“盛淨!快給我加血!”
五秒的石化結束,男爵三下五除二将楚柯玉手中的劍卸了。
正打算将此人徹底了結的時候,一股奇異的電流感飛蹿至全身。
這種感覺如魔法般奇妙,渾身的充盈感讓他有着如獲新生般的美好體驗。
起初男爵只是愣了愣,直到他看到自己的血條在不斷下降,他猛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盛、淨!”
男爵突然的手腳無力讓楚柯玉愕目,只見男爵倒在地上,卻不是痛苦的。
他的面上甚至有着歡愉,仿佛此刻再美好不過。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殷瀾瞬間撒手,轉頭奔向楚柯玉。
尹鶴虛扶着牆壁,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水滴劃過臉頰,順着精致的下颌線流淌,最後沒入地板。
盛淨的面色黑如鍋底,甚至翻着白眼。
男爵卻與之相反。
“……你快停,你一天內使用了多次技能,你會受不住的。
“盛淨,你停手,我可以不計較這件事。你……”
聽到男爵開口,盛淨的齒關狠厲地将舌尖咬破,鮮血混着疼痛刺激着大腦皮層,令他獲得短暫的清醒與更集中的專注。
男爵嘴角忍不住彎起,卻又狠狠壓下,仿佛震怒至極。
可下一秒,他的神情就轉為幸福的微笑。
兩個極端的表情在男爵的臉上反複出現,使畫面極其詭異。
“你、背、叛、我!
“你和尹鶴……你們……
“你們串通好了!”
“楚柯玉,你這個狗雜種,你和尹鶴一起串通好……好一個諜中諜,你們真是陰險!
“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殷瀾/楚柯玉:?
什麽情況?
這才過去多久,尹鶴怎麽又叛變了?
尤其是楚柯玉挨罵挨得一頭霧水,他怎麽不知道還有個諜中諜計劃?
尹鶴将額前的碎發撥開,因為輕笑肩膀細細地顫抖,這讓他的笑看起來愈發詭異。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顫抖來源于無法控制。
他太虛了。
“男爵大人,是您先違反諾言的。從進入世界前,你就說過,您會保護我的。”
尹鶴逐步朝男爵走來,他的面色慘白,幾乎毫無血色,卻絲毫不能減損他行走間帶來的無形壓迫。
“你殺了我的,屠夫不會放過你的。你現在停手,我們還有商量的餘地。”男爵一邊笑着一邊開口,這也讓他的話語聽起來不倫不類。
“盛淨,盛淨……我們是搭檔啊。我平時對你很好的,對不對?你不會讓我死的。
“而且我死了,屠夫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只是一個治療師,沒有公會保護的治療師根本沒辦法生存……”
“我知道因為閩遠的事你恨我,但是我也沒辦法,我沒辦法啊。當時閩遠受了重傷,那時候我們也不知道你的技能,我們留下你只會是累贅。
“你明白的,你明白我的對不對?平時在公會裏,我對你不好嗎?我對你很好的。誰欺負你,我都會加倍奉還,誰都知道你盛淨是我的好兄弟。誰都不能欺負你。”
“盛淨……你……
“你停手吧,求你了。你頻繁使用技能,你也會有危險的。就算不為了我,你也得為自己着想,對不對?”
這是高傲的男爵少有地說出“求”這樣卑微的字眼。
男爵從有記憶開始就在流浪,長成壞事做盡的混混更是順理成章。
他無惡不作,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命,不把人當人。
自從他接觸到權勢,他便将自己包裝成一個貴族。似乎只有這樣,就可以掩蓋過去醜惡的自己。
盛淨的牙關哆嗦的厲害,他很冷。
男爵說的不錯,盛淨在屠夫公會确實有很高的地位。
不僅是因為他的治療能力,更與他是男爵的搭檔離不了幹系。
所有人都覺得他能與男爵搭檔,是他畢生修來的福氣。
他閉上眼,眼前不斷浮現青年清俊的面孔,那張臉蛋在記憶中不斷扭曲、變幻,像是被撕成了碎片。
盛淨輕聲道:“男爵,真正愚蠢的人是你。”
盛淨睜開眼:“當時受重傷的人,是我。閩遠是為了我才留下來的。”
青筋在盛淨的額前暴起,過低的體溫讓他不斷出現幻覺,人鬼魅折磨他的神經。
在閩遠臨死前,閩遠還一直在笑,那天很冷,他們躺在冰上互相擁抱。
可人體的體溫根本沒辦法抵抗大自然的寒冷,他們太冷了。
人在身體體溫極低的時候,很容易出現幻覺,以及格外疲憊。
當時的盛淨覺得,自己真的撐不下去了,他想好好睡一覺。
閩遠卻不斷地拍着他的臉,搓揉他的手,試圖以摩擦的方式給他升溫。但當時太冷了,不論閩遠怎麽做都沒辦法取暖。
他們倆的生命值都在掉,他們根本撐不下去的。
最後,閩遠在他耳邊輕聲道:“不要睡,不要睡。”
盛淨渾身難受,痛苦極了。他說:“我讨厭你。
“傷害我的人之中,我最讨厭你。
“你們這些人都一樣,但你又不一樣。你什麽都沒做,卻什麽都做了。
“我恨死你了。”
閩遠被凍地皮膚抽疼,聽力卻絲毫沒有受損,盛淨的一字一句比冰刃還要紮人,狠狠地戳進了他的心窩。
閩遠低聲道:“對不起。”
盛淨沒有回答。閩遠知道盛淨此刻因為體溫過低出現了幻覺,所以開始胡言亂語。
但他知道,這些都是盛淨的真心話。
盛淨因為身材矮小,還有家庭的緣故,經常被同校同學欺負。
很多人罵他是侏儒、是蠢蛋、是罪犯的兒子,說他是社會敗類、渣滓,應該去死。
性格內向的盛淨不去反駁,也不去理會。
這樣的言語暴力愈發嚴重,最後上升到了行為暴力。
起初閩遠想要幫盛淨的,但因為害怕被連坐,害怕被孤立,害怕遭遇和盛淨一樣的對待。閩遠退縮了。
他選擇了遠離。
盛淨失去了唯一的朋友,那些人将盛淨按在閩遠面前,嬉皮笑臉地抓着盛淨的頭發迫使他擡頭,讓閩遠望着盛淨最狼狽不堪的一面。
他們對閩遠說:“來看看你的前好朋友。”他們邀請閩遠:“要不要一起來玩兒?這小子個頭不大,還挺抗揍的。”
閩遠看都沒看他一眼,倉皇地走了,生怕與盛淨有一點糾葛便會牽連。
盛淨絕望,想要放聲哭泣。
但淚水是沒有用的,暴力也沒用,因為他打不過這些人。
孤立他、侮辱他、毆打他,這些他都能夠接受,因為他已經習慣了。
他最不能忍受的是閩遠,他唯獨不能接受閩遠冷眼旁觀。
又或許,他寧願閩遠真的對他做點實際性的傷害,也好過現在這樣。
明明閩遠什麽都沒做,卻好像什麽都做了。
任何人對他造成的疼痛都不及閩遠的萬分之一,他恨,恨死了,恨到發狂。
如果将人比作容器,那盛淨一定是由仇恨構成的。如果還要再細分,那就是瘋狂。
他恨得瘋狂。
看着盛淨愈發混沌、且無法喚醒的恍惚,閩遠下定了某種決心。
閩遠撫着盛淨的耳,不斷重複:“對不起。”
他還說:“睡一覺吧。等你醒來就好了。”
盛淨:“騙子,不會好的。”
“相信我。會好起來的。”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這些畫面像是做夢似的,盛淨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夢。
他想,最好不是夢,哪怕是臨死前,他也要惡心閩遠一把。
只要閩遠痛苦,他就開心。
但他又不開心,因為閩遠的痛苦遠遠不及他的毫厘。
盛淨在世界結束後清醒,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時,只知道男爵将世界通關了,世界自動将所有活着的人送出。
他的身側躺着閩遠,他看着閩遠,閩遠臉上挂着淺淺微笑。
盛淨驚恐地睜大了眼,閩遠的心髒停止了,再也不會跳動了。
而閩遠臉上的微笑,并不是因為死裏逃生的喜悅,而是人在低溫下産生的美好幻覺讓其微笑。
因為處在低溫之下,人無法控制臉上的肌肉。
所以笑容會一直保存,直至死亡。
這種低溫下的幻覺再次重現,盛淨像是一個充滿水的氣球随時會崩潰。
他的身上出現道道裂縫,像是破碎的娃娃,而他的眼底是一片平靜。
“我不會相信你的,男爵。”
“因為你是個騙子。”
盛淨受了重傷強忍前進,隐瞞病情不報,因為他知道會被嫌麻煩的男爵丢下。
閩遠主動和男爵說自己受了重傷,男爵相信了,并将他們倆丢下。
盛淨當時剛進屠夫,因為不熟悉治療術的使用,全程沒有派上用場。
導致男爵認為盛淨的技能百無一用。
男爵說,你們都是屠夫公會的成員,我們等會兒就會回來找你的。
可男爵沒有,他食言了。
男爵将他們丢在最寒冷的地段,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閩遠也是個騙子,明明說過會一直保護他,可在許多欺負他的人面前,退縮了。
閩遠是個騙子。
明明說一覺睡醒,什麽都會變好。
活着的他,看到因他而死的閩遠,這樣的結局又怎麽會是好。
他們都是騙子。
知道感情牌沒用,男爵便朝尹鶴嘶吼:“尹、鶴,你和盛淨兩個賤人,屠夫不會放過你們的,絕對不會!”
尹鶴居高臨下地看着男爵扭曲的模樣,笑了一聲:“看來你是真的很害怕。”
男爵面上的表情逐漸靜止,定格于幸福的容顏。
若是忽視圓睜的雙目,反而像是正在歷經一場美夢。
盛淨瞬間攤倒在地,盛淨已渾身是汗,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看起來脆弱極了。
盛淨的治療術以犧牲方式進行,方才他就是抽走男爵身上的生命值為自己回血。
但這個過程極其痛苦,因為治療術屬暗黑系,因此治療師在使用時,總會承受極其難以忍受的苦楚。痛苦随着恢複生命值增多而疊加,被抽取生命值的人反而會感受到如吸食鴉.片般的快意。
男爵體會到多少的快樂,盛淨承受的痛苦是其十數倍。
因此這個辦法不能多用,因為人并非痛苦的容器,過多的痛苦會導致治療師精神崩潰,最後喪失神智。
這也是為何男爵平日一直虐.待、毆.打盛淨的緣故。
男爵在訓練盛淨的抗壓能力,他要讓盛淨不斷體驗痛苦,最後習慣痛苦。
尹鶴外套脫下蓋在盛淨的身上,輕聲贊揚:“做得好。”
尹鶴順着盛淨背後的發絲,即便已經濕透了:“睡一覺吧,睡一覺,一切都結束了。”
熟悉的對話讓盛淨眼眶發熱,他閉上眼不住地顫抖:“真的會結束嗎?”
“是的,”尹鶴拍着盛淨的後背,柔聲道,“結局總會是圓滿的,如果不好,說明還不是結局。”
“我可以相信你嗎?”
“不可以。因為我是壞人。”
尹鶴的手掌覆着盛淨的眼:“但你可以相信你自己。”
盛淨閉上了眼,對方的掌心溫度不高,卻因為自己過低的體溫導致這不高的溫度如熱源般溫暖。
他想,自己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他确實無可救藥,不然也不會主動去找尹鶴合作。
只要男爵過了這個世界,男爵就是A級,B級和A級看似只有隔了一個等級,卻天差地別。
如果男爵成了A級,他再也沒辦法為閩遠複仇了。
盛淨知道尹鶴聯系過男爵,也知道尹鶴的示好。
但他知道,這些都是尹鶴裝的。
尹鶴總是會在八點之後下樓,但住在尹鶴樓下的盛淨知道,尹鶴每天五點左右就會醒。
因為尹鶴會開窗,開窗的聲音會讓樓下的他聽到。
而他一向比較淺眠,又容易一驚一乍,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在他的神經中放大。
盛淨總是在這個時間點左右來找尹鶴,這樣就可以避開大部分人的注意。
等他鼓起勇氣去找尹鶴,當時他依舊猶豫不決。
可當他看到夜莺,這個另夢境世界恐懼顫抖的男人,他立刻作出了決定。
尹鶴在夜莺手下存活,并暧昧不清的姿态,可以看出他們的關系非比尋常。
他沒有選擇。
那天清晨尹鶴正坐在窗邊看日出,桌上擺着一杯威士忌。
聽到盛淨的話之後,尹鶴前傾過身,手掌拖着下巴,眼神散漫且好奇地望着他。
“為什麽會是我呢?”
如若選擇合作夥伴,再怎麽樣也不應該選擇E級新人。
“B級的李書南、韓半雙……還有楚柯玉。”
“因為你很讨人厭,”盛淨打斷他,“你和帶頭欺負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