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雙城(1)
陸逢燈眼前的景象在瞬間發生了變化。
面前又長又多的天橋臺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綠色。原本開闊的視線受阻,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生着棘刺,仿佛爬行動物一般的灌木叢,周圍是根根粗壯的參天大樹,地面上是厚厚的落葉腐蝕層。
陸逢燈此刻就站在一根從地表凸起的樹根上,這根樹根極為粗壯,哪怕再在上面站兩個人,空間都綽綽有餘。旁邊的樹幹上是綠油油的苔藓,爬動的蟲子,還有一些小動物。
陸逢燈眼中泛着的紅光退去。
空氣中的濕度極高。
從這幅場景來看,他如果不是瞬間穿越到了地球另一端的熱帶雨林中,就是已經進入異時空。
根據之前的經歷,陸逢燈覺得後一種結論更可信。
這裏不止他一個人。
“嘿,又來了個人!小同志,你也是覺醒者吧?”
一道渾厚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陸逢燈轉過頭,就看見一位臉龐白胖,穿着運動長褲,踩着運動鞋的中年男人正擡頭沖着自己笑。對方中等個子,長得面善,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渾身上下圓滾滾的,配合挺着的啤酒肚,好似一尊彌勒佛。
陸逢燈沒有回話。
那男人沖着身旁招了招手:“大家都過來吧。既然我們都是覺醒者,又傳送到同一個地方,說明這個副本合作通關的可能性比較大。”
随着他招呼的動作,旁邊陸陸續續走過來四個人。
其中一人陸逢燈還認識。
身材高大的男人原本握着拳頭,陰沉着臉走過來。這會兒看到站在高處的陸逢燈,他簡直如同川劇變臉,眨眼間就換了一副面孔,眼睛一亮,伸手招呼,熱切喊道:“陸哥!”
是送他手機的顧雪中。
陸逢燈的眼珠在眼眶中游移,迅速掃過樹根以下的環境,判斷出最佳的行進路線,就順着預先設想的路線從樹根上下來了。
他剛踏上厚厚的落葉腐殖層,顧雪中就已經迎了上來:“陸哥真巧,我們又一起闖副本!”
陸逢燈沒說話,只是點點頭,朝着那中年男人的方位走去,在對方前面幾步路的位置停下。
中年男人看起來有點兒驚訝:“你倆認識啊。是現實中的朋友嗎?”
陸逢燈搖搖頭,道:“新手副本認識的。”
中年男人笑道:“挺好的,我那個新手副本裏,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至今誰通關了,誰沒通關我都不知道。”
“認識一下吧,我叫程振華,論年齡比你們老多了,喊我程叔就行。”程振華問清了情況,就不再耽擱時間,直接進行了自我介紹。
陸逢燈道:“程叔好,我叫陸逢燈。”
站在他身側的人也跟着道:“我叫顧雪中。”
他們說完,轉過身看了看旁邊站着的三個人。
這三人是兩男一女,站姿泾渭分明。其中一男一女站在一起,看着像是一對情侶。另外一個瘦高個的男生則是單獨站在一邊。
他們當中,那位依偎着男朋友的女生眼見他們三人迅速就結成了短暫的共識,就率先開口道:“三位帥哥,你們好。”
女生說着,目光在陸逢燈身上多流連了一會兒。
這人穿着老頭背心大短褲,卻一點也不顯得土氣,反倒是身高腿長的,脖子前的鎖骨舒展突出,十分精致。一身白皙的皮膚,好得讓她這個女生都忍不住贊嘆。
陸逢燈道:“同志好。”
他剛說完,旁邊的這對情侶就噗嗤笑出了聲。
情侶中的那位男生當即道:“同志?這是多老的稱呼了,我以為只有中年大叔大媽才會喊。你喊出來的時候自己都沒覺得尴尬嗎?”
旁邊那位女生聽了這話,皺眉伸手打了對方一下,似乎是覺得這樣不太禮貌。
陸逢燈搖搖頭:“喊不帥的人帥哥,不美的人美女,好像對方也比較容易尴尬。”
他當煤氣罐搬運工的時候專門研究過稱呼問題。
按照網上的各個帖子,論壇的各種說法來看,似乎帥哥美女的稱呼容易讓有些比較胖的人內心尴尬。而阿姨和姐姐,叔叔和哥哥的稱呼變換則容易讓十幾歲到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産生微妙的不爽感。
唯有同志,師傅或者老師的稱呼可以避免這一切糾紛。
陸逢燈從統計學的結果來看,發現師傅這個稱呼似乎多用于從事技術工種的人,比如司機師傅,修空調的師傅。而老師則通常用于指代具有指引或者導向作用的人,比如窗口咨詢人員。
唯有同志具有更廣泛的應用,不限年齡,不限性別,不限工種,還具有親切感。
這是他挑選出來的最佳結果,他不認為這個稱呼會尴尬。
他這話一出,對面的兩位情侶面上的神色頓時微妙起來。
這話說的,究竟是在說對方自己擔不起帥哥之名,還是嘲諷他們兩人男的不帥,女的不美?
情侶中的男生臉上隐有怒色,看着似乎有要爆發的前兆。
一旁的顧雪中适時地站出來:“我跟陸哥一個副本待過,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比較耿直。我看你們剛剛說話的樣子,也挺耿直的。大家都是隊友,又都是耿直的人,相互之間肯定能理解,對吧?”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男生感覺自己腦門都要充血了,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剛剛确實有冷嘲熱諷之意,沒什麽資格反駁對方。
偏偏陸逢燈還臉色十分坦然,似乎毫無挑釁之意,仿佛想多了的都是他們。
顯得他剛剛憤怒的模樣很小肚雞腸。
情侶中的男生一口怒氣憋在心裏無處可發,倒是旁邊單獨站着的那個男生此刻“噗嗤”笑了一聲。
他的長相看起來有些刻薄,長眼睛,寬眼距,薄嘴唇,高顴骨,要是放在女生身上,怕是要被稱呼一聲“高級臉”。
這男生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鳥窩頭,望向陸逢燈他們的方向,主動開口:“同志好,我叫康餘。”
陸逢燈再次自我介紹了一遍:“康餘好,我叫陸逢燈。”
剩下的人已經達成了共識,旁邊的兩位情侶也不得不抛棄剛剛那點微妙的尴尬,從善如流地各自進行了自我介紹。情侶中的男方叫趙嘉,女方叫王明月。
在場六人進行了一次簡短的交流,發現除了這對情侶參加過兩次副本外,其餘的人都是剛剛通關新手副本。
在得知這一點後,衆人原先讨論通關事宜的格局就隐隐變了。
趙嘉率先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比各位都多通關兩次副本,我有經驗。我先說下自己的看法。在副本中,最重要的就是得觸發主線任務。不觸發主線任務,其他都是白瞎。因為完成不了任務,你就出不了副本。想完成任務,你總得知道任務是什麽,對吧?”
“我覺得我們可以分頭行動,看能不能有一方觸發主線任務。現在我們什麽都不知道,這片林子看起來也很大。如果大家随便找一個方向一起行動,光是觸發主線任務就要花很長的時間。”
趙嘉說完,自信地看向面前站着的幾個人。
他作為比其他人多通關一次的老人,自以為比其他人經驗豐富,會成為隊伍的領頭人。
卻沒想到在場除了他的女友,其他人都沒有第一時間同意。
程振華提出了反對意見:“小同志啊,你這樣可不行,一看你平常做題就不仔細閱讀題幹。咱們進來前,系統不是叽裏呱啦說了一堆嗎?我們該幹什麽,人家說得一清二楚,那就是阻止聖潔的城邦被污染啊。”
“但現在副本把我們送到這麽個原始叢林來,這城邦還信仰什麽神明。這麽一看,這城邦絕不是社會主義接班人!說不定開化程度不高,其實是個信仰圖騰的原始食人族部落呢!這要是分開來走,敵多我少,敵強我弱,怕不是葫蘆娃救爺爺,一個二個去送。”
趙嘉被反駁的面色很不好看,卻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應對。
他剛剛提出的意見一方面的确是為了更快地觸發主線任務,另一方面則是有自己的私心作怪。
趙嘉比這些人多經歷兩個副本,因此對副本的加分機制更為熟悉。參與到副本的人當中,不是每個人加分都一樣的。那些對副本進展做出較大貢獻的人,加的分比其他人更多。
這個所謂的副本通關,說白了,就是個滾雪球機制。誰加的分更多,誰就能兌換更多的東西,從而在下一次副本中更有利,加更多的分,然後更容易勝出。
趙嘉自己常年健身,他的女友還學舞蹈。兩個人身體反應,力量都不錯,又交往一年多了,配合默契。跟面前這些散兵游勇比起來,他兩人可以說是正規軍。
到時候分開探索,他們的組合贏面比其他人都大。要是自己觸發了主線任務,那他們穩賺不賠。而其他人觸發了主線任務,就讓其他人先替他們趟趟雷也不錯。
更何況,趙嘉自認心思缜密。自從通過新手副本之後,他和女友就從來不穿行動不方便的衣服,也不會穿過于暴露皮膚的衣服,就是為了方便随時進副本做任務。
想到這裏,趙嘉暗暗地看了陸逢燈一眼。
對方身上背心短褲,在這樣的密林中不知會招惹多少蚊蟲。現在這身皮肉看起來光鮮亮麗,只怕一會兒就會被咬的滿身紅腫。
他的女友剛剛還盯了一會兒這小子。
可惜長得好看沒有用,實力才能決定一切。這樣經歷過副本還毫無準備的人,只會死得更快。
說不定這小子再也進不了下一個副本了。
趙嘉想着想着,心氣終于順了些。
他眼見有人不同意,幹脆先問所有人的意見:“你們怎麽認為?”
康餘沒說話。
陸逢燈道:“我們可以在原地等。”
他這話一出,除了顧雪中,在場其餘人的眼中都露出了驚訝。
陸逢燈分析道:“我們要闖關副本,那必須要有能推動副本前進的線索提示。而我們周圍的樹木除了我剛剛站上去的那顆,其他樹木沒有任何特殊的标記,樹種和跡象。既然副本讓我們來這裏,就不可能不給一點提示。”
“我猜,”陸逢燈認真道,“我們待在原地,一會兒它就會送變化過來給我們。”
趙嘉覺得這套理論簡直類似玄學,十分荒謬,他怒斥道:“不可能!你把這副本當成什麽了?!智能游戲系統嗎?”
他話音剛落,整片大地突然一震,緊接着,又是一震。
不同于地震的整個世界都仿佛在晃動,這種震感更像什麽東西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就像有人将沉重的背包甩在桌子上,原本伏在桌邊工作的人所感受到的震動那樣。
只不過這次的震動換在了腳下。
在場所有的人都差點摔了個趔趄。
唯有陸逢燈巋然不動。
在他的身後,幢幢的樹影間,隐隐透出漆黑的,巨型的影子。無數的鳥驚恐地朝外飛,樹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大地的震感越來越近。
在場衆人的臉上都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點驚慌和凝重。
唯有陸逢燈忽然笑了一下:“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