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三條線
山風吹過, 帶來一絲絲涼意,夏孤江看着面前垮塌的小山丘, 眼裏彌漫着一層霧一般的黑。
他剛剛清楚地看見有多少鬼胎從山丘裏爬出來,又有多少肚子破了口的女人乘着陰風而出。
這才多少年的時間,裴澤他們那些人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夏孤江只覺得額角突突地跳動着,心髒發出劇烈的疼痛,滔天的恨意快要将他撕裂。他整個人像是被劈成了兩個,一個尚且有些清醒,一個像是要堕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夏孤江。”
一道清澈的聲音在夏孤江的耳邊如驚雷一般炸響,将夏孤江從詭異的狀态中拉了回來, 他下意識擡頭看向說話的人, 呆呆地應了一聲,“昂?”
夏孤寒:“走了,回家。”
夏孤江:“哦。”
又一秒, 他咧開嘴笑了,“走走走, 回家。”
他還是被剛剛撲面而來的陰氣影響, 差點就陷入厲鬼的情緒之中。
擡頭看向夏孤寒的那一瞬間, 他的腦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棒,幡然醒了過來。
看來還是修煉不到家, 連打個醬油都差點把自己搭進去了。
夏孤寒睨了一眼傻笑的夏孤江, 眼底也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然後往一旁的顧晉年身上一靠, “我好累。”
不用其他暗示, 顧晉年直接背起他走向下山的路。
夏孤江看着兩人重疊在一起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腳,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jio啊,真難為你了。”
然後跟上顧晉年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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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後,啓動車子朝霧州市開去。
***
同一時間,關押着大運鎮村民的車開進了高速的隧道裏,車內突然暗了下來,只剩隧道內的燈投進來昏暗的光。
村民們不知道他們的未來如何,一個個都心懷忐忑,同樣後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該貪圖那些錢,做出這種事。現在好了吧,被抓了吧,會不會被槍斃還不知道。
車子颠簸了一下,車上的村民不由得往前傾倒,隧道裏的燈卻突然滅了,黑暗席卷而來。
“啊!!!”
黑暗中不知道誰突然叫了一聲,所有人的神經都跟着緊繃起來。
“漫漫,你別過來,別過來!!!”
又有人發出尖叫,像是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一樣,不停地往角落裏縮。
漫漫?
漫漫不是這個人的女兒嗎?
他們記得,漫漫還是他們高家村第一個考上京市大學的高材生呢。可前年因為受不了被逼生孩子的痛苦,從橋上跳進奔湧的河流裏,最後連屍體都沒找到。
他為什麽害怕?難道是漫漫回來了?
仿佛要回應這些想法,突兀的水聲在車廂裏響了起來。
“嘀嗒、嘀嗒……”
漸漸的,他們的面前出現一個人,這個人穿着白色的碎花連衣裙——當年漫漫考上京市大學時,家裏給她買了一條裙子,還舉辦了一場隆重的升學宴。那時候全村的人都看到穿着白色碎花連衣裙的漫漫站在人群中,露出羞澀的笑,眼睛卻裏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
大學畢業後,漫漫被家人騙了回來,送到瓦房裏,被逼着生了一個孩子後,漫漫穿着升學宴上穿的那件白色碎花連衣裙,從橋上一躍而下。
現在漫漫回來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渾身滴着水,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
漫漫面色很蒼白,眼睛黑漆漆的,死死地注視着車裏的每一個人。
不止漫漫……
漫漫的身後又出現了幾個女人,是他們的女兒,兒媳婦,還有被他們騙來高家村的其他女人。
她們留着血淚,肚子破了一個洞,鮮血不斷從肚子裏湧了出來。
“爸,我好疼啊。”
“爺爺,為什麽要抓我回來?”
“老公,你還愛我嗎?”
……
明明那些鬼離他們很遠,聲音卻像是在他們耳邊響起一樣。他們害怕地閉上眼睛,不想聽不想看,仿佛只有這樣周圍的一切就會跟着消失。可下一秒就感覺肩膀一沉,不得已睜開眼,發現她們就趴在她們的肩膀上,用那雙黑漆漆的,看不出感情的眼睛盯着他們。
“啊啊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一股尿騷味在車廂裏擴散,有人四肢并用地爬到駕駛座後面的玻璃那裏,重重地拍打着,試圖讓前面開車的軍人救他們。
駕駛座的人确實注意到了身後車廂傳來的動靜,他轉頭看向一旁神情堅毅的男人,“頭兒,怎麽辦?”
男人裝作沒聽見後面的動靜,目光直視前方,“不管他們。”
那是他們應該遭受的懲罰,沒什麽好可憐的。
車子很快出了隧道,陽光落了下來。
車廂後面傳來的騷動卻還沒有平息,男人隐約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認錯聲。
呵,現在知道後悔了?
之前呢?
等待他們的可不僅僅是噩夢一般的報複,還有法律的審判。
他們一個個罪無可恕,帶着他們的噩夢在牢裏度過往後餘生吧!
***
夏孤寒他們回到香火店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夏孤寒一回到店裏,連飯都不想吃,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馬上趴回床上,頭剛沾着枕頭就睡着了。
夏孤江也累,懶得煮飯,拿出手機點了外賣,在等外賣送到的時間裏,百無聊賴地打游戲。
半個多小時後,外賣來了。
他多點了一份,一份自己的,一份給夏孤寒。
“嫂子,”正好顧晉年下來,夏孤江把外賣往顧晉年的方向推了推,“我哥他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你叫他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反正他是沒膽把熟睡的夏孤寒叫醒,自然而然把這個任務交給顧晉年。
顧晉年沒拒絕,拿過打包盒上樓去了。
夏孤寒把自己裹成蠶蛹,臉都埋進被子裏了,只露出毛茸茸的發頂。
顧晉年走過去,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伸手扒拉下被子,戳戳夏孤寒的臉。他臉上的溫度很低,冰冰涼涼的,皮膚很好,白皙細膩,顧晉年像是玩上瘾一般,戳了又戳,大有一種不把夏孤寒戳醒不罷休的氣勢。
“啪。”
夏孤寒伸手拍開顧晉年的手,聲音含糊慵懶,“老鬼,別吵我。”
“起來吃飯,吃了再睡。”顧晉年順勢抓住夏孤寒的手,放在自己手裏細細把玩着。
夏孤寒不理他,用另一只手拉起被子繼續睡。
顧晉年就俯身去親他。
沒想到夏孤寒突然睜開雙眼,用力一扯把顧晉年扯上床,然後自己壓了上去,清澈的眸子盯着顧晉年看。
顧晉年雙手攤開,做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含笑着對上夏孤寒的視線,“當然,你要是換一種吃法我也不介意。”
夏孤寒知道顧晉年這會兒是打定主意不讓他睡了,有些憤憤地在顧晉年高挺的鼻子上咬了一口,翻身爬起來吃飯。
“真不來?”顧晉年側躺着看着他,擺出誘惑的姿勢。
夏孤寒簡單粗暴:“滾!”
不過餓是真的餓了,沒吃東西的時候還不覺得餓,一旦食物入口,夏孤寒就感覺到了。夏孤江點的大份外賣,最後全部進了夏孤寒的肚子。
填飽肚子後,夏孤寒往床上一癱,看顧晉年把垃圾收走。
沒多久困勁又上來了,頭一偏,睡着了。
顧晉年扔完垃圾回來,就看到夏孤寒睡得香甜的樣子,這次沒有吵醒他,自己也跟着上床,把夏孤寒抱進懷裏,讓他睡得更安穩一些。
樓下,夏孤江也縮在躺椅裏睡着了。
整個香火店陷入沉靜之中,轉眼之間月沉日升,新的一天到來了。
夏孤江是被門口傳來的聲音吵醒的。
“你放開我!”
“我跟你說,我可是夏大師的徒弟,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我讓我師父把你收了!”
“艹!我說讓你放手你聽見了沒有!你耳朵聾了?”
那是一道才經歷過變聲期沒多久的聲音,聽起來還有點粗,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卻狂得不行。
夏孤江認真聽了一會兒,對方說什麽來着——他是夏大師的徒弟?
能找到這兒來,夏大師是誰自然顯而易見,只是夏孤寒什麽時候收了一個這麽中二的徒弟了?
不僅中二,而且還聒噪。
夏孤江打了個哈欠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用手扒拉了幾下亂糟糟的頭發,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夏孤江就看到門外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昨天上留令山抓人的軍人,另外一個是個染着棗紅色頭發穿着道袍的少年。
少年以為開門的是夏孤寒,面上一喜,連忙叫道:“師父,救我!”
結果定睛一看,發現對方不是夏孤寒,失望的表情馬上擺在臉上。
抓着少年衣領的男人朝夏孤江點點頭,報上自己的姓名,“楚君珩。”
又開口解釋道:“我來找夏老板彙報案子的進展,就看到這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巷口探頭探腦。”
于是就動手把人揪過來了。
趙曉晨不滿道:“什麽鬼鬼祟祟!我是來找我是師父的!”
“我可沒答應收你做徒弟。”
清澈的聲音從三人的頭上傳了下來,三人齊齊擡頭,發現二樓的窗戶打開,夏孤寒懶洋洋地站在那兒,垂眸看着樓下發生的事情。
他還有些睡眼惺忪,顯然剛睡醒沒多久。
“進來吧。”夏孤寒打了一個哈欠,留下一句話走開了。
夏孤江招呼兩人走進香火店,又打開香火店的燈。
店面逼仄,夏孤江也沒招呼客人的心思,推出兩條塑料凳讓他們坐,“你們随意。”
話落上樓去洗漱。
沒多久,夏孤寒下來了。
楚君珩看到夏孤寒立馬站了起來,背脊挺拔地朝他敬了個禮,“夏老板。”
“坐吧。”夏孤寒走到櫃臺坐下。
知道楚君珩顧及趙曉晨,夏孤寒往趙曉晨的方向彈了一下手指,用靈氣封住趙曉晨的聽覺後,主動和楚君珩說道:“你說吧,他聽不見。”
楚君珩試着開口,果然看到趙曉晨一臉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夏孤寒。下一秒又不知道想到什麽,眼睛亮亮的,充滿崇拜地看向夏孤寒,一瞬也不瞬。
不過夏孤寒确實值得崇拜。
楚君珩定了定心思,把連夜審理出來的案情簡單地和夏孤寒交代了一遍。
“抓到的人都招了。”楚君珩說道。
天師協會和政府軍隊一起審問這個案子。夏培河在舒雨如身上吃過虧,所以這次在審問之前,就提前向夏孤寒要了控制蠱蟲的辦法,除去了犯罪嫌疑人腦中的蠱蟲,這才讓審訊工作得以順利進行,也挖出了不少東西。
這條利益鏈一共有三條線,上線在佳和醫院,負責售賣鬼胎的血液,血液裏含有富貴命格,長久飲用可以改命,一直以來都不愁銷量。
中線是佳和婦産醫院,因為是私立醫院,來往的都是有錢有勢的人,婦産醫院的醫生利用職業之便,篩查母體,然後迷暈她們讓人送到高家村。
下線在高家村。高家村整個村為這條利益鏈輸送母體,誕生更多的鬼胎。蘇悅薇就是下線的一員,不過她和其他被迫的女人不同,她是自願加入了,不僅如此還為下線“介紹”了不少人。獲得錢財之後,她馬上從高家村脫離出來,借機從下線跳到中線。
因為時常出入佳和婦産醫院,認識了裴澤。她飲用了鬼胎的血,改變自己的命格,又因為某種原因被裴澤看重,最終和裴澤走到一起。
這條利益鏈一開始的時候只有下線。
也就是說,他們一開始只需要鬼胎,并不在乎鬼胎是誰生的。但慢慢的裴澤和裴康乾看到鬼胎的特點,知道其中有大利可圖,便把觸手伸向其他人。于是發展出了中線和上線,讓利益擴大化,把更多的人拉進來。
畸形的鬼胎他們不要,生出來後抽了血就被抛棄了。那些符合要求的鬼胎被抽走血液後,不知道被運送到哪裏?昨天抓了那麽多人,沒人知道這一點。
運送鬼胎的事,每一次都是裴澤親自經手,從不假借他人之手。
***
整條利益鏈鮮血淋漓,從頭到尾都充斥着“吃人”二字。
這七八年來,不知道多少人被它吞吃入腹,連骨頭都不剩。
楚君珩是個很隐忍的人,可是在說這件事的時候,還是無法按捺住心中翻湧的情緒,額頭上青筋暴起,雙手攥成拳頭。如果不是夏孤寒發現這條利益鏈,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的人會因此喪命。
楚君珩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心中的暴怒,緩緩開口:“現在裴澤和裴康乾不知所蹤,還請夏老板助我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