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深巷 [VIP]
遑論唐國公府鬧得如何沸反盈天, 巳時末,一輛黑漆馬車悠悠地從中駛出,穿過人聲喧鬧的東大街, 漫無目的地忽急忽緩而去。
薛靖謙大掌扣着那玉潤冰清的身子往自己懷中壓, 素來平靜沉着的眸中閃過後悔和心疼。
是他大意看走了眼, 未曾料想到唐玉清有這樣狠的一面——阿元不過在那屋裏待了十幾息而已,便失控成這般, 若再多吸入些那熏香,恐怕就逃不出來了……
他一陣後怕, 愛憐地撫着她的青絲,懷裏的人兒卻不安分, 仍覺不夠,攬着他的脖子緊密貼合,絲絲異樣的聲響從她口中溢出。
被她雪白的纖臂勾着,只覺得跌入了香軟粘纏的糖漬玫瑰花露中,溫溫膩膩,難以釋手。
“阿謙哥哥……求你……”她在他懷中焦躁不安地呢喃渴求。
他聽着漸漸又紅了眼。
倘若他方才來遲幾步, 或是她沒那麽警覺……被旁的男子窺得一絲溫香的可能性都足以令他抓狂, 他低嘆一聲,像大貓銜住小貓脖頸似的, 輕咬上她頸與肩鄰着的那塊軟.肉,帶着懲戒的語氣:“下次可要多長幾個心眼,別又被人傻傻騙去了……”
馬車裏的動靜驟然大了起來,車夫旋即揮着鞭子加快了速度, 但那聲音太尖亢, 連轟隆隆的急促轱辘聲都難以掩住, 反倒随着颠簸起伏, 越發不堪入耳。
黑漆馬車在南城的一條深巷中緩緩停下。
車夫與阿舟皆面紅耳赤地下了車,垂手立在一旁,竭力去忽視空曠巷子裏越發放肆的聲響和搖晃的車身,做出充耳不聞的姿态靜候。
……
不知過了多久,那細碎又連綿不絕的聲響才驀然而止。
車夫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汗,很是嘆為觀止:沒想到,将軍在戰場上攪動風雲,在此事上亦是如此的天賦異禀……這小娘子也是夠厲害的,即便他也像将軍這般生猛,他家的娘們也早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就把他踹下床了……
……
程柔嘉神色恢複了清明,頭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沒臉見人了……想想方才馬車走在路上時,距車夫恐怕都不到兩尺,同光天化日也沒什麽區別了。
且薛靖謙向來最看重這些,除了在餘杭做戲的那一回,人前都是一絲不茍得連頭發絲都不亂的,今日她居然勾着他在馬車上就……
車內一片狼藉,那件被茶水浸濕的褙子又充作薄毯同他的披風一道裹着她出的唐家,眼下卻已經泰半被撕碎……就連薛靖謙,也微微出着氣,她試探着觸手去夠他,背上汗濕一片,溫度灼得吓人。
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不由自主地斷續回憶:先是一牆之隔,在唐家的廂房裏胡鬧了個夠,趁亂出了唐家後,身上的藥性卻未完全解開,一受馬車颠簸,越發不耐起來……
薛靖謙本也有些不自在,但瞧見她埋在自己懷中頭也不擡的樣子,又覺得可愛至極。他俯身啄了啄她出着細汗的鬓角,輕聲安慰:“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難堪……”
“可是……三小姐是不是?”小姑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驚恐地扶着他的臂膀坐起來。
薛靖謙心頭一沉。
他方才确然是把這件事給忘了……但也怪不到她頭上。要怪,就怪唐玉清自己心術不正,又禦下不言,讓下人生了異心。
他一言不發地從馬車坐板下為她找了一套幹淨的衣物,為她一件件穿上,指腹叩着衣領碾平時,才整理好了思緒,淡聲道:“人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程柔嘉面色複雜地哀嘆一聲,螓首靠在他肩上慵懶地任他伺候,眸光卻微微閃爍:在唐家廂房時,她是清楚地聽到了唐玉清的求救聲的,她也是故意不讓薛靖謙去的。
唐玉清存了這份害人的心思,就該做好自己承受的準備。果兒有異心,倒省卻了她一番功夫。
如今她與鄒康露水夫妻一場,卻不至于會丢掉性命,可若是今日遭遇這些事的人是她,恐怕就沒這麽好運了。
至于鄒康是怎樣的人,她并不關心。唐玉清欲施加給她的人,反倒應在了她自己身上,那麽今後是福是禍,全然可用報應二字一言以蔽之。
她從不是什麽濟世救人的菩薩心腸,斤斤計較,有仇必報,無利不起早,才是商人本性。
……
“阿舟,去收拾個房間出來,燒些水。”
此處是他早些年購置的宅子,權當辦差時的落腳之處,免得受了傷再驚動家裏人。
薛靖謙抱着程柔嘉下了馬車,車夫恭敬地行禮,眼神都不敢亂瞟一下。
程柔嘉臉燒得通紅,不由自主地撫着鼓漲的小腹,卻被他輕輕撥開手,咬着耳垂告誡:“不許碰,別把本将軍的孩兒按走了……”
她這樣難受,的确是要盥洗,不過卻不急在一時。
她大臊,氣急敗壞地在他耳邊咬牙切齒:“薛靖謙!”
男人低低的笑,卻是十分愉悅。
程柔嘉微微失神。
這樣的話,他常常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他是真的想與自己有個孩子吧……可既然這般迫切,又為何不肯給她一個名分?明明他許諾過,若是肯盡力一試,十有八九能成的。
如今唐玉清徹底沒了可能,可她又真能得償所願嗎?
她沒有半點把握,只有茫然。
她好似……并不能全然猜到抱着她的男人,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麽。
出了這檔子事,縱然唐國公府的主子們個個百般遮掩,唐國公府太夫人還是得了消息,早早神色恹恹地告罪了賓客,讓人提前散了。
廳堂之中,烏泱泱地坐着站着十幾個主子,各個面色不善,表情凝重。
唐玉清和鄒康被五花大綁地捆着進了屋,太夫人一看見鄒康仍舊面色通紅不安分地扭動就一臉厭惡地下令:“拿桶水來,把他給我潑醒。”
一桶水一半濺到了身側的唐玉清身上,她這才從混沌絕望的情緒中掙脫出來,茫然地掃視着一衆長輩親人。
竟然連還在坐月子的堂嫂蔣氏都跑出來看她的笑話……
蔣氏看着她震驚的目光,卻是毫不掩飾的一臉厭惡。
她膝下已經兒女雙全,夫君眼看着就要封世子了,今日不知道聽了多少夫人羨慕恭維的話。本來是大好的日子,誰知道被隔房不知廉恥的小姑子攪了事,給唐國公府丢了天大的臉面……
也不知道能她的珍兒議親的時候,京城的人還會不會記得這件事。
她恨恨地絞着帕子,只恨不得立時找根繩子将這敗壞家風的小姑子絞死。
唐家太夫人出了這口氣,目光卻落在自己女兒身上,低嘆道:“元娘,這親事……”
侯夫人不等母親說完,已經淡淡看向鄒氏開口:“這事說出去不光鮮,但好在先前鄒家和三丫頭定了親,到了餘杭那地界,隐個幾年的風頭,也就無礙了。”
鄒氏瞠目結舌:“玉兒何時……”
身上卻已經挨了婆母一拐杖。
她打了個寒顫,這才反應過來:若不是訂過親,也就是私通了……那可是要浸豬籠的。玉兒被壞了清白,先前料想的大好前程是萬不可能了,想起鄒家先前确實有向玉兒求親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氣,冷冷地盯着鄒康:“确實是定了親,康兒,你說是不是?”
鄒康被淋得像只落湯雞,意識才清明起來,想起方才荒唐的種種,也是有幾分明白了——他們算計程氏,反倒被人算計了……
眼下唐家的長輩似乎全然不想問因由,只想急着給薛家一個交代……
薛家!
他清醒起來,若是讓薛将軍知道他肖想着他的身邊人,那才真是麻煩。看着一衆長輩吃人般的眼神,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是是,這番上京的确是來定親的,我愛慕表妹已久……”
太夫人現在看到鄒康就覺得腌臜,懶得聽他表心跡,嘆着氣扶着長女送她出門。
直送到了二門上,侯夫人才一臉無奈地道:“母親,您先回去歇着吧,不用送了。”今日的事,料想對這老人家也是個大沖擊……她向來自诩唐家子孫不算出息,卻個個懂禮知禮的,沒想到當着滿府的賓客出了這麽大個醜……
與婢女通.奸不過是托辭,那些人縱然給唐家面子不當面議論,背地裏卻少不了譏笑。
唐家太夫人只覺得累極了,卻還是猶豫着拉住長女的手:“元娘,三丫頭犯下這樣的大錯,我是沒臉見你了……”
“又不是母親的錯,要怪,也要怪她那娘就是個不着調的,非要将鄒家人引到家裏來。”侯夫人輕嗤,她對鄒氏一向看不上,原先以為要做親家了,還千方百計忍着,眼下倒是沒有要忍的必要了。
太夫人神色微緩,試探着提議:“左右是我們對不住你,原先就該說盼兒的……只是她年紀小,嫁過去恐怕要過兩三年才能繁衍後嗣……”
唐盼清是國公夫人所出的嫡幼女,眼下只有十三歲,還未定親。
侯夫人的眉眼冷下來,不着痕跡地抽開手,撫着鬓角輕笑:“盼兒那孩子我很喜歡,機靈聰慧,将來定是個有造化的。到時候,我來給她說親。”
她的謙哥兒又不是誰都能嫁的,三丫頭犯此大錯,證明大嫂治家就有問題,她原先就覺得娘家能給謙哥兒的裨益有限,也不過是謙哥兒自己提出來,才點了頭。
機會并不是能一再出現的,她沒有了結了玉兒的性命來保全兩家的名聲,已經是夠給母親面子了,萬沒有姐姐不行再換妹妹來的道理。
更何況,她方才已經打聽了,謙哥兒和程氏早就出府了……說不定,今日這場喧鬧的內情,二人早就知道了。
挑玉兒的緣由獨子說得清清楚楚,眼下犯了他的大忌,她就是有心挽回,恐怕說話也做不得數。
唐家太夫人明白這是不應的意思了,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卻也不再多說什麽,讓丫鬟替自己送長女出門去。
待轉了身,慈愛寬憫的面容便換了神色,冷笑道:“讓國公夫人把這件事給我查得一清二楚再來禀我!”
這群不成器的兒孫,到嘴的鴨子竟也能飛了!
她可怎麽能安心地阖上眼去見老國公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