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年關
日子飛快地過着,一眨眼的時間,便到了除夕。
大年三十這日,侯府裏四處張燈結彩,丫鬟婆子們個個臉上都面帶笑容——忙活了一年了,今日過年,能領到許多賞錢,沒有不高興的道理。
各處的官衙早在前幾日就封了印,薛靖謙比平日裏清閑了許多,有時白日裏也會讓小厮抱着公文到她屋裏,一面處理公文一面看她搗藥制藥,偶爾讓人摸不着頭腦地點評幾句,權當打發時間。
除夕這日,他卻一早起來就忙着操辦府裏祭祖的事情,直到傍晚,程柔嘉才隔着人群瞧見了他。
這日下午,老侯爺難得的從家廟裏出來露了個面,然領着府裏男丁進宗祠獻爵焚帛的要緊事,還是全權交給了薛靖謙來辦。而後侯夫人則領着各房的正頭娘子在列祖列宗牌位和遺像前供奉祭品。
像這樣的場合,程柔嘉作為妾侍是沒資格露面的。
她也不以為意,照例去了暖房查看那幾株藥材的情況,而後去了池姨娘的栖雲苑閑話了幾句。
待到府裏的正經主子們祭祖出來,天色已暗了下來,便有穿着大紅褙子的媽媽來請池姨娘去聞樨山房。
瞧見程柔嘉,她便笑了:“程娘子原來也在這裏,老奴倒不用多走一趟了。”
程柔嘉有些不解地看向池姨娘,後者便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事,去給夫人恭賀除夕,領賞錢呢。”
到了聞樨山房正房門前,便見侯夫人坐在廳堂正中的太師椅上,含笑看着薛靖謙領着庶出的兄弟姐妹們上前行禮,接着是方氏所出的一雙兒女給侯夫人行禮,再是方氏和三夫人并肩上前行禮。
主子們賀歲結束,于媽媽才出來請檐下站着的姨娘和通房們進屋。
池姨娘輩分最高,獨一位進去的,行禮後侯夫人便給她塞了個紅封,像是壓歲錢似的。接着是程柔嘉,她也低眉順目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侯夫人亦含笑給她一個紅封,摸着像是一沓厚厚的銀票。
她恭敬地謝賞,退出去時才敢悄悄打量坐在右方首位的薛靖謙——他正在與六歲的薛靖澄說話,看那小家夥緊張的模樣,似乎是在被考校功課,兄弟倆說的入神,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
她又看了一眼下首的三夫人母子,見薛靖興眼風不動絲毫不敢正眼看她,面容較一個月前黢黑憔悴了許多,這才知道他被罰去巡街恐怕不是面子功夫。
三夫人梳着高髻,戴着點翠的步搖,身着碧藍萬事如意團花褙子,通身華貴,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郁郁之氣——算日子,應該是剛抄完佛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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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程柔嘉,眼裏的怨恨一閃而過,但看了一眼上首的薛靖謙,終是只瞥了瞥嘴,沒敢出聲刁難她。
她端正地走出門,大房的兩位姨娘和一位通房便從她身邊經過,齊整的恭賀聲在背後響了兩次——一次是恭賀侯夫人,一次是恭賀大奶奶方氏。
妾室通房們領了紅封出來,于媽媽便帶着侯夫人身邊的兩位大丫鬟站在了廊下,讓有體面的丫鬟婆子們隔着石階給屋裏的貴人們行禮問安。于媽媽唱和,兩個大丫鬟則從廊下的籮筐中拿出銀裸子打賞諸人。
謝賞聲此起彼伏,待到銀裸子分發下去了,噼裏啪啦的爆竹聲便開始不絕于耳。
正房裏的宴席便擺了起來,侯府豪奢熱鬧的團年飯開始了。
程柔嘉在前往世明堂的月亮門處和池姨娘分了手,回了屋裏,頓覺有些冷清。将白日裏做的藥安置好,便有些乏累地在貴妃椅上小憩。紅綢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了毛毯。
“阿元,阿元。”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叫她,程柔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便見薛靖謙坐在榻上,目光溫和地望着她。
“世子爺?”她有些回不過神來,驚訝地看着他。
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侯夫人那裏守歲嗎?
又有些惶惑起來,難不成她小憩了片刻,就已經是午夜了?
剛睡醒的小貓青絲柔和地在額前垂落,聲音裏尤帶着幾分慵懶,瞪大眼睛的樣子可愛又憨厚,薛靖謙下了榻,走到近前捉住她的手,又怕她仍在魂游天外,便有些哄小孩似的溫聲解釋:“娘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便讓我們早早散了。”
她就驚訝地啊呀了一聲,有些遲鈍地歪頭:“現下什麽時辰了呀?”
“亥初。”
她哦了一聲,呆滞了片刻才想起來服侍他,小腿卻睡得有些麻,站起來時險些跌倒,嘴裏仍道:“那世子現在可要安置?還是要守歲等到子時再睡?”
薛靖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無奈地笑:“不急。”
慵懶嬌俏的小貓就又乖乖地坐下,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
實在是可愛,他忍不住俯身在那紅潤飽滿的玉唇上親了一口,起身時笑道:“想出去看焰火嗎?”
“現在?京城沒有宵禁嗎……”突然被輕薄了下,她更加的呆愣愣,薛靖謙看得好笑,索性不再問她,徑直從櫃子裏拿出了幕離,給她戴上出了門。
坐上馬車走了幾裏路,程柔嘉腦中才恢複了清明。
薛靖謙最終帶她到了一座酒樓。
酒樓的裝潢處處精心,大堂卻沒有一個賓客。她暗暗揣度着是因為今日是除夕,家家戶戶都在自己家裏過年,卻見酒櫃前懶洋洋的跑堂一見到薛靖謙就慌忙跪下,将他們迎上了三樓的包間,上樓梯時,瞧見另一位跑堂将身着華服的一家四口笑着擋在了門外。
隔着幕離,她不解地望向他,薛靖謙似有察覺地捏了捏她的手,到了包間內,才道:“這是我們侯府的産業。”
原來如此。
她頓時自在了不少,笑嘻嘻到了窗前往外看,發現這酒樓三樓比旁的店鋪都要高,且離皇城很近,應是能很好地瞧見大內放的焰火。
來的路上她已經聽薛靖謙說了。
今日陛下在禦花園裏宴請王公貴族和高階官員吃團年飯,飯後會有盛大的焰火與民同樂,是以今日京城并無宵禁,家家戶戶此時都還熱鬧着,鞭炮聲此起彼伏。
侯夫人年紀大了不想去湊這個熱鬧,薛靖謙前些日子又一直“抱病”,秉着做戲做圈套的原則也不去與人争高低,是以薛家今日倒是難得的安生,在家裏順順利利地過了年。
“世子爺既然對這焰火沒興趣,怎麽這時又拉了妾身出來看?”美人笑吟吟地望着他,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悅。
薛靖謙凝視着她,沒有說話。
方才在娘屋裏匆匆一瞥,便覺她心情不佳,等宴席散了,趁丹如和她兩個侄子侄女嬉鬧的時候,他便找了借口從屋裏出來了。等回了東廂房,果然瞧見她一個人在小憩,屋裏只亮了床頭那盞燈。
今日是除夕,本該是一家團聚的日子。前些時候在莊子上,她還挂念着餘杭的父母親和幼弟,他心有愧疚,可礙着規矩,今日卻還是将她一個人落在了世明堂,自己熱熱鬧鬧地和家人吃着團年飯……
念頭一起,只覺得憐愛與愧疚不能斷絕,想到這一盛事,便決定帶她出來看焰火。
如今看來,這一步倒是沒有走錯。
知曉她沒有用晚飯,薛靖謙便吩咐人上了一桌子菜和糕點,給自己上了一壺酒。
程柔嘉确實有幾分餓了,正不好意思開口,見狀也不再客氣,慢條斯理地填飽了肚子,目光便落在了薛靖謙的酒壺上。
他看在眼裏,不由搖頭。
自己什麽酒量難道不清楚?
但那美人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又想起那日湯池中她嬌媚可愛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
也罷,今日也沒有旁人在,便随她吧。
他斟了一杯酒遞到她手邊,小姑娘便笑嘻嘻地道謝,學着他的模樣仰頭飲下,誰知這酒對于她來說實在太烈,嗆得她直咳嗽。
薛靖謙忙又給她倒了水,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如此,倒像他帶她出門是專程為了伺候她的。
他暗暗搖頭失笑,眸光寵溺。
一杯烈酒下肚,程柔嘉的臉很快紅了起來,只覺得屋子裏燥熱得很,便起身去将窗子推得更大,好讓冷風吹得她清醒些。
一雙大手卻在她身後阻止了她:“正是冬日裏,窗子開這麽大,小心着涼。”
“可是,熱……”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扁着嘴。
男子眉心微動,一本正經地道:“熱,将衣衫脫掉幾件就是。”
好像有道理。
她哦了一聲,飛快地将葛黃小襖和外面的翠綠色纏枝花褙子脫掉,卻仍舊覺得不夠,伸手去解中衣的環扣。
大紅的诃子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角,薛靖謙沉默下來,重新握住她的手:“別動了。”
中衣的環扣卻在此時自己崩開了,薛靖謙只看了一眼便喉嚨發緊,耳邊是京城民衆熱熱鬧鬧地等待着焰火的聲音。
雖然如此,這條街靠近禦街,還是沒有什麽普通百姓經過的。即便有,也看不到酒樓三樓的景觀。
盛大的焰火在此刻忽地飛升而上,在耳邊炸起巨響,焰火的光輝瞬間照亮了算不上明亮的屋子,面前的玉白肌膚似乎也閃閃發光,旋即随着焰火的飛逝悄悄隐去光芒。
程柔嘉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的焰火,只看了片刻,便被一雙大手捏着下巴轉向了屋內。
焰火的聲音如此之大,薛靖謙心中最後一絲顧忌也消失了,他眸光幽暗,再不壓抑自己,托起她的腰便将人壓到了窗邊的木柱上,動情地去咬她的唇瓣。
美人驟然失重,背靠着有些光滑的柱子,只能努力地攀附着男子的肩頸,主動地回應以尋求支撐。
嗚咽聲被外面的喧嚣完全掩蓋,璀璨的焰火在她眼裏倒映,讓人望之心醉沉迷。
焰火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百姓的歡呼聲如山崩海嘯,最後一道焰火到達最高處時,太白樓三樓包間內,猶如被海浪随意裹挾的孤舟死死地攀附着浪花,終于被送到了浪潮的最高處,木舟連綿的吱啞聲被洶湧的浪潮掩蓋。
已過了子時,薛靖謙倒不再急着回去,将人抱到了床榻上,帷帳散落。
許是第一次在府外如此過年,薛靖謙只覺得格外享受與她跨過年關來到新的一年的感覺,精力也像不夠用似的怎麽也不願收斂。
這夜裏,包間的燈燭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好幾番,波濤洶湧的海面才終是雲收雨歇,恢複了平靜。
周遭漸漸地安靜下來,薛靖謙望着懷中昏睡過去的玉人,不由得輕輕用摸慣了兵器的粗糙指腹摩挲着她的臉,內心一片寧靜與溫馨。
永和九年,到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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