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夢
“你可看清了?”
白衫男子合上手中的扇子,斜長的鳳眼中露出饒有趣味的神色。
“奴婢恰好路過觀梅苑瞧見了,是位絕色的美人呢,京中适齡的姑娘瞧着都不及那位一半的美。”
薛靖興昨日便聽聞那位“表姑娘”住進了侯府,他有幾分好奇,但又有幾分對滿身銅臭的商賈女的鄙夷,所以并沒有第一時間去一睹芳華。
今日大皇子同幾位年輕的世子們出門狩獵去了,他一個文吏不必陪同,便早早回府了。他正準備回三房陪母親用飯,正巧遇上他們三房的曹管事娘子,對方卻是對這位“表姑娘”的美貌贊不絕口,一副得見了天仙的樣子。
如此,他倒是被勾起幾分興趣了。
這般想着,他便轉了方向,叫了一個路過的小婢引着他去那偏僻的院落。
院落四周雜草叢生,他很是訝異,竟不知府中還有這樣疏于打理的地方,那小婢敲了門,不多時便有一個外地口音的臉生丫鬟過來開了門。
他報了身份,在門口站了片刻,那丫鬟便去而複返,恭敬地請了他進去。
“這位姐姐,進來喝杯茶吧。”
“啊?不用不用,我在這兒候着就是了。”
薛靖興聽見身後的聲音,皺了皺眉。
這丫鬟也過于熱情了吧。
待到看見院中擺着的兩個太師椅,他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為了避嫌。
倒還真是有幾分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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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剛一閃過,便見有人從屋裏出來了。
來人生着一雙潋滟的桃花眼,巴掌大的小臉上并未着粉黛,眼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卻帶着動人心魄的美麗。她身材如青竹般纖細,皮膚如瓷般白皙光潔,體态嬌弱若風,神色卻并無怯怯,看一眼就能讓人記到心裏去。
薛靖興忍不住屏住呼吸,腦中只剩一個念頭。
曹娘子果真沒有說假話。
程柔嘉走至男子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三爺。”
禮剛畢,面前的人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擡頭,迎上的是對方灼熱的目光:“院子裏冷,程表妹身子弱,咱們還是進屋說話吧”
見狀,門口和紅綢站着說話的小婢立時噤了聲,眼睛盯着腳尖。
程柔嘉哪裏還有不懂的道理。
她是特意囑咐了紅綢讓她用錢打點三房不顯眼的一位管事娘子,想辦法把薛三爺引來,好讓她親自會會幕後之人。但不曾料到,對方看上去光風霁月,卻是個輕浮的狂徒,明知她有避嫌之意,還絲毫不守禮節。
她強忍着惡心,用了些力氣抽出手來,低聲笑道:“不妨事,如今……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傳出去了不免讓人诟病。現下倒是有樁要緊的事,想求三爺幫一幫。”
少女只齊他肩頭,低頭溫聲笑語時露出雪白細膩的脖頸,不緊不慢的語調微風宛如在他耳邊輕拂,被婉拒的不快只一瞬便煙消雲散,薛靖興心猿意馬地聽着,随意地道:“有什麽事,表妹盡管說。”
“……有一箱要緊的物什,被鎮江府的官兵扣下了,說是要拿着蓋着京兆尹大印的公文才能取回,我主仆幾人勢單力薄,也不知有什麽門路能求到京兆尹大人那裏去……”
聽到這兒,薛靖興的神色驟然清明了幾分,盯着面前女孩子臉上彷徨無助的神情看了一會兒,目光才柔和下來,不在意地擺擺手:“小事,我這就派人去見京兆尹,最遲後日,你的行李便能到府上了。”
果然。
三房最大的目标是她帶來的錢財,金銀財寶落到官府手裏,豈能輕易吐出來?可薛靖興卻這般成竹在胸,毫不在意,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他們是相互勾結的。
程柔嘉頓覺心底的寒意更深了幾分。
她被這些權貴玩弄在股掌之間,迫不得已帶着大半家財只身上京來委身于這等沽名釣譽之輩,對方吃了她程家這麽多好處,她不能容忍就這樣讓他們如願。
薛靖興便見眼前人忽地露出些雀躍的神情,踮腳附耳對他道:“……多謝三爺了,待得擺了酒,妾身和那些嫁妝,便都是三爺的了。”
她回退幾步,眼中滿是仰慕。
薛靖興只覺得被勾得喉嚨發緊,恨不得立刻将人拉進屋辦了,但這女子說的也有道理——她是以表姑娘的身份進府的,若還未給個名分就要了她,那一大筆的嫁妝不免要被人說成是強取豪奪,于名聲不利。
理智如此,但他腳下卻未動分毫,一點都不願意離去。
“三爺也在這裏啊?”
孟管事這時忽然笑眯眯地捧着個錦盒走了進來。
薛靖興一愣:“孟管事……來這兒有什麽差事嗎?”他看了一眼立在那兒的程柔嘉,目含警覺。
孟管事是二哥身邊最得力的人之一,他居然來了這兒,莫非……二哥見過這女子了?
想到他背後動的那些手腳,薛靖興後背不禁出了一層薄汗。
“……這不是鄭家六爺闖出的禍嘛?好好地非扔什麽石子,砸到了表姑娘,害得表姑娘好好的簪子碎了,世子聽說了,便讓人開了庫房賠表姑娘一枚簪子。”
“原來是這樣。”
薛靖興明顯松了口氣,又道:“鄭大人也真是的,倒讓二哥出血。”
一枚簪子罷了,二哥聽說了竟然讓得力的大管事親自來賠,還不是看在三房的面子上?薛靖興心下很是高興。看來二哥心裏還是很看重三房的,說不定,三房能在分家時候撈到不少好處。
程柔嘉卻聽得心中一動。
開庫房賠簪子,明明是觀梅苑中那玄衣男子說的話,可這孟管事卻說是世子說的,看來那男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定遠大将軍薛靖謙了。
但,為何說是“聽說”?
她忍不住看了孟管事一眼,卻見對方默不作聲地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看來,這位大将軍也是聽說了些風聲,卻選擇同流合污,不願意與他三弟的女人有什麽牽扯,以免名節受損吧。
她抿着嘴恭敬地接過錦盒,看也沒看,遞給了身後的紅綢。
有了這一出,薛靖興也沒心思想什麽風月之事了,朝着程柔嘉微微颔首便笑着同薛管事一同出去了。
“二哥最近在忙什麽?大皇子好幾次提出想見見舅舅呢……”
“……陛下得了空就拉着世子看輿圖,世子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啊……”
兩人的談笑聲越來越遠,程柔嘉命阿舟鎖了大門,面無表情地回了屋。
權貴都是一樣的貨色。
“孟管事,您回來啦。”
灑掃的小丫頭脆生生地和孟管事行了一禮。
孟管事笑眯眯地哎了一聲,穿過甬道,便到了一處二層五闊的樓房。樹冠如傘的老槐樹立在兩側,赤金的大匾寫着藏書樓三個大字,他輕手輕腳地進去,掀開一道兩角綴着拳頭大的翡翠小獅的竹簾,便見身着竹青雲紋錦袍的男子立在卷草彭牙大書案前,執筆認真寫着什麽。
見狀,孟管事靜立一旁,沒有說話。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薛靖謙才停下筆,恍若才看見孟管事,将毛筆随意放入山水鶴紋筆洗中,道:“有什麽事嗎?”
“小的已經按照世子的吩咐,選了一對赤金鑲翡翠的雙喜簪子給那位程姑娘送去了。”
他與世子都心知肚明三夫人沒有什麽遠房親戚,自然不必稱表姑娘。
薛靖謙嗯了一聲,卻沒有立時讓孟管事下去。
孟管事半天沒聽到下一步指示,忽地福至心靈,露出幾分遲疑:“只是,送簪子的時候,恰好遇到三爺也在那兒。”
男人提起筆的動作頓住,墨汁滾下瞬間浸透價比黃金的澄心紙。
“一門心思只在這些風月之事上,學問怎麽能做得好?”
“三爺應是聽說有家裏人過來了,去見上一面罷了。”孟管事額頭出了一層冷汗,他也是許久沒聽世子這麽直白地嫌棄三爺了,忙道:“小的去的時候二人正在院子裏說話,婢女們都在一旁服侍着,應是無礙。不過三爺到底是快要娶親的人了,男女大防還是應該避一避,小的見了,不免也逾越地說了幾句告誡的話。”
孟管事說完,便覺屋裏的氣氛緩和下來。
“你做得不錯。”薛靖謙颔首,擡眼時神情很是冷淡:“這其中必然是有緣由的,還得勞煩孟管事你去仔細打聽下,這是怎麽回事。”
“是。”孟管事恭敬地退下,走出書房,長出了一口氣。
将軍是多冷靜的人,今日竟然如此失态,看來還真被鄭家大爺說中了,是對那程姑娘動了念頭了。
三爺今日瞧着倒還算把持得住,但那位的容貌實在是美得驚人,三爺性子那般不着調,指不定後面還要鬧出什麽事……
想到這兒,孟管事伸手喊了個模樣機靈的小婢,低聲囑咐了幾句。
薛靖興和母親用完了飯,前腳剛出了門,後腳三夫人身邊的秦媽媽就跟了上來。
對于母親身邊的老人,薛靖興還是有幾分尊敬的,便停下腳笑道:“秦媽媽,可是有什麽事?”
“有些話,夫人不好和三爺講,只有老奴腆着臉來說了。”
“媽媽請講。”
“三爺的屋裏人,阿紫小蝶兩個,實在是上不得臺面,待得三奶奶進了門,免不得要遣出府的。”
薛靖興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
阿紫和小蝶是自小貼身服侍他的,很是溫柔小意,一心仰慕他,他便也給了她們二人這份通房的體面。如今為了個項家小姐,竟要把二人都送走嗎?難不成是那位項家小姐來見母親了,竟是個如此容不得人的潑婦嗎?
“阿紫和小蝶向來服侍我周全,如此行事,豈不是冷了身邊人的心?”薛靖興不悅地反駁,“難不成項二小姐進了門,我就只能守着她一人過了不成?”
“那怎麽能?”秦媽媽忙低聲道:“只是三爺身邊人太多了些,眼下不是又來了個程姑娘嗎?夫人的意思,程姑娘既有美貌,又知書達禮,向來是能和三爺說到一塊去的,将程姑娘收了房,阿紫小蝶幾個,便送出府去嫁人罷。”
薛靖興一愣。
她還讀過書?
想到程柔嘉那奪目的美貌,紅軟的唇,溫溫柔柔如江南煙霧般的聲音,他忽地覺得似乎也能忍痛割愛了。
不過……收房?
“母親先前不是說,要納她為妾嗎?”
秦媽媽笑了:“商賈之女,身份還是低賤了些,夫人的意思,通房就足夠了。只是程家帶來的東西,三爺還得費點心思看着了。”
那美人聽到這消息,應該不會高興的。
無妨,屆時他好好疼愛她,多給她一些體面,也就安分了。
薛靖興莫名覺得又有幾分高興。
只是收房的話,便無需擺酒那些繁文缛節了,那待得他将程家那批錢財拿到手,他就能安心享受美人了。
是夜。
女子長長的睫毛輕顫,琉璃般的眼眸裏泛着水光,神情宛如受了傷的小鹿般楚楚可憐,眼尾、眉梢、耳垂、脖頸都紅透了。他輕輕覆上那濕潤紅軟的唇,才稍一撩動,對方就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吟,縮在他懷裏的嬌怯就像是一揉就碎的月光,柔弱不堪得不像樣。
雪白的肌背也漸漸顫了起來,細汗觸在他指尖如火爐般灼人,他的呼吸越來越重……
一個時辰後。
薛靖謙睜開眼,面無表情地從床上坐起來。
這輩子從沒有發生過這麽荒唐的事。
不過是一面之緣,他竟夢見了和她行周公之禮……夢裏的畫面,真實得竟還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來人,打水。”
一大早就被叫到書房的孟管事以為發生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匆匆和衣便來了。
“昨天讓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孟管事傻眼了。
這才半天的功夫,朝廷的戰馬也跑不到這麽快吧?
作者有話說:
謙謙:給你一萬兩,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