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焰深深看着她:“好像……
張姐提着湯來的時候身後跟着浩浩蕩蕩一幫人, 全是隊裏大佬,連帶着特警那邊的領導都來了。
還有常宇明。
林焰已經醒了,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常宇明。
他笑了一下, 疼的腦仁抽抽。
常宇明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笑着:“你小子!太有種!”
警種不同, 平時遇到的事情也不相同, 沒有那種眼界不可能把事情辦得這麽漂亮。
這麽大的事,直接上了中央新聞, 溫陵這次出了大名,整個公安系統都壓力很大。特警隊更甚, 幸好沒把整條街都撞了, 再多死一個人特警隊從上到下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 雖然面上無光,被個交警的小子搶了功, 但還是要來謝謝他, 謝謝他不顧危險攔住了車,制服了兇手。
特警隊的領導與林焰握手道謝,他忙說不敢當。
特警隊領導:“你擔得起!小夥子很不錯!”
成毅和邱明一旁我家小崽沒有很争氣就是特別争氣的“謙虛”表情。
“謙虛”完了, 不皮了, 接過特警領導的手握了握,誠心實意地:“都是一家人, 別那麽客氣!”
張姐待在門口,跟餘傾清說:“我給阿焰奶奶打了個電話,說他出差,好歹先把這陣子瞞過去,單位的事你別操心,就多來這邊吧。這次肯定是要給阿焰記功的, 我現在都不敢再看一遍監控,真是不要命了。他要是出點什麽事,隊裏怎麽跟他奶奶交代!”
說完看看小姑娘,問了聲:“不心疼啊?”
餘傾清沒說話。
張姐也不指望她說什麽,鋸嘴葫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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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裏面的大佬出來了。
常宇明跟在後面,走的時候朝餘傾清笑了一下。
“我也走了。”張姐拍拍餘傾清,指指裏頭,“交給你。”
林焰半靠在床上,一直盯着門邊露出來衣角,藍色警服,肩章一毛三,女孩的辮子胡亂紮着,甩在身後。
她在那裏站了很久。
“我頭疼。”男人不高不低說了一句。
門口那抹藍立馬走進來,臉上的擔心藏不住。
“現在又不疼了。”他朝她笑,不知道自己的頭發胡亂支棱着,顯得很淘氣。
所以床邊的姑娘生氣了,嗓音生冷:“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其實他腦子疼的快炸了,但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嗯了聲:“不開玩笑。”
林焰拉住她的手,她沒動,怕他會跑針,會疼。
“你電話裏叫我小心是什麽意思?擔心我?”
“換個人也會叫你小心,大家都是同事,不希望你出事。”
“我一個字都不信。”林焰彎了彎唇角。
餘傾清靜了靜,倏爾說:“你做得很好。”
“還有呢?”
“我知道你一直都特別優秀。”
林焰深深看着她:“好像小時候的一個夢想圓滿了。”
滿懷憧憬地考公安,想拿槍,想保衛一些東西,人生際遇,後來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一份質樸而重要的工作。昨天跳下摩托車時,他覺得死都是值得的,只要不要再有更多的傷亡。
這個城市,應該永遠安定,有美麗的晚霞,有蔚藍的海水,有熱鬧的夜市,有好吃的四果湯,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操着本地話在廟裏拜拜,有頑皮的孩童追逐氣球。
餘傾清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知足。
這世上,得寸進尺的人多,知足的人少。
“你也做得特別好。”他語氣鄭重,很冷靜,大局觀很全面,很克制。
超乎常人的克制,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兩個字裏。
小心。
然後克制的能寫完報告才來看他。
男人的眼中有一種很愉悅的東西,餘傾清看不懂,問他:“要不要喝湯?”
他不答,仍舊那樣看着她,她擅自決定還是要喝一點,補一補。
她的手機一直在震,索性扔在床頭,林焰拿起來瞧:“天佑找你。”
“是找你。”她盛了一碗湯,“知道你受傷了。”
“張姐不讓小不點來,我也不讓他來,會吵到你休息。”
“正好素質教育。”林焰有些犯懶,眼睛眨了眨,眼神有些游移,看着餘傾清盛湯,緩緩說,“我看他手上那條龍不爽很久了。”
然後發現女孩定在那裏。
“龍?”餘傾清皺起眉。
他後知後覺自己說錯話。
“哪裏?”
林焰摸摸鼻子:“你沒發現你弟見你都穿襯衫嗎?……胳膊上。”
她突然想起他說的:“我怕你打死他,幫你管着他。”
現在林焰覺得餘天佑真的要被打死了。
女孩把碗遞過去,看着林焰打吊針的手,抿抿嘴,“我喂你吧。”
林焰本來想接,一聽,乖乖把手藏在被子裏,嗯了聲:“謝謝。”
餘傾清怕他動了難受,讓他往後靠,她遷就着送上湯勺,他只需要張開嘴就能喝到。說實話,張姐的湯手藝一般。
所以當女孩問他還要不要多喝一碗的時候,林焰笑着拒絕了。
他的嘴唇亮亮的,看着就知道湯裏下足了油水,熱湯讓他的臉色變好一些,餘傾清抽了張紙遞過去,他習慣地等着,她到底下不去手,紙塞他手裏:“自己擦。”
“所以人不能慣。”林焰倏爾說,“我上次住院也沒這麽嬌氣。”
餘傾清掀起眼皮看他,知道他在說哪一次。
去年,林焰執勤時查到一輛毒駕,小年輕剛磕完藥正上頭,直接把他拖拽了一路,車被攔停時林焰已經滿頭的血,眼科的醫生檢查後說他有可能失明。
那個小年輕因為以販養吸和襲警直接被判了十年。
之後全國交警系統都下發文件,改進了工作手則,以防拖拽事件再次發生。林焰出事的視頻拍的不算清晰,但餘傾清怎麽會認不出。
林焰說:“幸好那次你不在。”
他比劃了一下,他那時臉上纏着紗布,有點傻。
餘傾清沒說話,捏着碗。
早晨醫生來查房,上頭特地交代過,所以知道林焰沒家屬,情況可以告訴同事。于是醫生把這個穿警服的女同事叫到走廊,說了一下會診後的情況,其他不算大事,就是眼睛,上次運氣好,這次的運氣不知道怎麽樣。
眼底的傷口如果能自行愈合就萬事大吉,如果繼續惡化就要進行二次手術,手術效果不能保證,因為病人第一次傷的位置不太好。
餘傾清道了聲謝,說會把情況彙報給領導,但希望醫院這邊先不要告訴病人,怕他心理壓力太大。
醫生很喜歡這樣的“家屬”,冷靜、有分寸、配合。
醫生說:“他離不開人,這幾天要好好休息,腦子撞的有點厲害。”
想想,多句嘴:“一般人早吐的天昏地暗,也就是你們當警察的能忍住。”
餘傾清回到病房的時候,發現林焰明明很想睡卻依然撐着在等她。
“醫生跟你說什麽了?”他問出聲,聲音疲憊。
餘傾清就——從來沒有見過林焰這樣子,不忍看,撇開了眼。
“說讓你好好休息。”
林焰睫毛顫了顫:“沒別的?”
“你想不想吐?別忍着,沒什麽不好意思。”
“還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怎麽難受。”
“恩。”女孩看起來是相信的。
“睡吧。”她輕輕說。
“你走嗎?”藥物的作用讓林焰昏昏沉沉,眼皮快要撐不住。
“不走。”
聽見她這麽說,他終于放心地阖上眼。
餘傾清很喜歡睡着的林焰,看起來很乖,睡顏顯得有些稚氣,睫毛不算翹,但挺長的,此刻規規矩矩搭在眼下,如他這個人,一輩子規規矩矩有條有理。
其實她見過上次受傷的林焰。
她回來過。
他臉上纏着白色的紗布,安安靜靜靠在床上,不讓人喂,要強地自己喝粥,吃相沒有因為看不見而髒兮兮,相反,非常得體幹淨,他的五官被遮住一半,所以燙紅的嘴唇格外鮮明奪目,單就半張臉,你就能知道那是個多麽好看英俊的男生。
但你無法知道,他看不見了會有多害怕。
因為他将空碗遞還給郭浩時,是笑着的。
淺淺一點笑意,看起來很安定。
可餘傾清一點都沒被騙過去。
現在,一年後,他又躺在病房裏。又因為工作而受傷。
這次不同了,她接替了郭浩的位置,在他身邊。
安靜話很少的女孩手擡了擡,虛虛拂着他臉,那些血口子與她的距離不到2公分,她似乎能摸到粗糙的結痂。
對于看得見的傷口她經驗豐富,林焰是臉上一顆痘印都沒有的人,想來必定不是疤痕體質,那麽這些細碎粗糙的傷口如果小心消毒上藥必然也不會留疤。
她非常不喜歡它們留在他臉上。
這個人,永遠都該白白淨淨的。
走廊上傳來急切的奔跑。
似乎撞了護士的治療盤,叮叮當當一陣動靜,小護士不高興:“你怎麽搞的!”
餘傾清終于将手落下,目光從林焰臉上移開。
與此同時,有人推門而入:“阿焰!”
羅岚與餘傾清打了個照面,彼此都記得對方。
“他睡着了。”餘傾清站起來,小聲說。
每床陪護就一張板凳,局裏大佬們來慰問還是借了隔壁病友的板凳,這會兒,餘傾清讓出來,羅岚迅速占住床邊最近的地方,傾身看着被吵醒的林焰。
林焰做夢了。
夢見那個倔強的女孩不在溫陵待了,不要溫陵的房了,她說她要走。
所以他醒的時候前所未有的難受,低頭找垃圾桶,臉憋得漲紅。
羅岚剛來看見這陣仗愣了,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餘傾清一把拉開她,拖出床下的垃圾桶,林焰胃裏空空,吐也只吐得出苦膽水,糟糕的是因為他胃部的抽搐,腦子更疼了。
他好一會兒才看見站在餘傾清身後的羅岚。
“你怎麽來了。”他說話聲音很小,因為說話腦子疼。
這回在餘傾清面前裝不了了,太難受了。
他問完,卻去看身邊的姑娘。
餘傾清拎起了保溫桶:“你們聊。”
林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羅岚在這兩人身上看了看:“阿焰,我聽說你出事就趕了回來。”
說着紅了眼,眼淚打濕了臉。
餘傾清不敢碰林焰,他的臉色從剛才喝湯的紅潤變成一張泛青的白紙,很吓人。
“我真有事。”她低低道。
他仍舊不肯松開。
“哥!”門口有人探頭,一雙與餘傾清很像的眼睛,手裏提着花啊水果啊,覺得裏面氣氛不對,不敢進。
至此,餘天佑還不知道什麽在等待着他。
餘傾清眼見着脾氣上來了,她克制地對病號說:“你放開我,我有點事先解決一下。”
林焰松開了手。
然後,當餘天佑乖乖巧巧喊了聲阿記後,餘傾清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很重的一聲,感覺都快要裂開了。
然後就被拎起了耳朵。
餘天佑一邊喊疼一邊看哥哥,林焰對此有點抱歉,挪開了視線。
“我們解決一下內部問題。”餘傾清聲音冷得要下霜,拽着餘天佑的耳朵往外走。
林焰突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他不肯放手的姑娘就這麽順理成章出去了。
走到門口,餘傾清跟他交代一句:“這王八蛋要結婚了,我陪葉子選禮服,你好好休息。”
然後轉回頭,對羅岚點了點頭。
羅岚順勢而上:“你有事就快走吧,謝謝你照顧阿焰,辛苦了,以後有我呢!”
“姐?!”餘天佑張口要說話,被餘傾清極快地捂住了嘴,拖走。
病房門關上。
林焰冷冷看着羅岚。
“阿焰,吃蘋果嗎?”羅岚不看他,翻着果籃。
“我現在吃什麽都會吐,你坐,我們聊聊。”林焰說。
羅岚坐下了,看着他的傷眼淚一直掉,林焰沒動,她自己抽了張紙擦臉。
“去年我也受過一次傷。”林焰說,“這次受傷可能會讓舊傷複發,最壞的情況是失明。”
羅岚愣住了。
第二天,餘傾清沒來醫院,張姐來的,帶着小不點。
小不點看見她阿焰叔叔哇地哭了,哭得跟他死了似的。林焰伸手,小不點把手放上去,他輕輕握住,哄孩子:“不哭,哭就不漂亮了。”
小不點捧着他的手,湊近紮針的地方:“我給你呼呼就不疼了叔叔。”
張姐眼睛都紅了。
小不點轉頭問媽媽:“我會乖,不吵人,我能不能在這裏陪他?”
“你在這裏會妨礙他談戀愛。”張姐吸了吸鼻子,問林焰,“你那個呢?”
林焰好脾氣地笑:“哪個?我想要的那個沒來。”
“眼睛……”
“沒事,瞎了隊裏應該有補貼。”
張姐很想打人,但現在動不得。
“傾清家裏有點事。”
“恩,我知道。”林焰一早收到了餘天佑的消息,一張自拍,被打成豬頭,說哥你得負責。
“要不,晚點我給傾清打電話——”
“不用了。”林焰攔住張姐,頭微微低着,說了句心裏話,“要是真瞎了,也別綁着她。”
張姐放下碗:“這湯餘傾清熬了一晚上,你喝掉,我找醫生說說話。”
小不點盯着她張姐,等人走了問叔叔:“我媽媽為什麽哭的這麽可怕?”
林焰笑了:“是不是你沒考好?”
“哇你怎麽知道!我倒數第一名耶!”
林焰看了看桌邊,端起了那碗澄清的雞湯,很香,沒有一絲腥味,油花被撇的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