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知潋再醒來是在醫務室,他渾身綿軟無力地躺在支架床上,眼前是幹淨的白色天花板,一側的櫃門玻璃折射到天花板,映出幾道暖色調的格影。
白日的光線格外亮堂,透過遮不住的窗簾縫隙傾瀉而下。
醫務室裏沒有人在,只有方知潋因為從床上坐起來而發出的咯吱搖晃聲。
他偏過頭去看窗外,一扇透明的窗戶阻斷了窗外的蕭條,而窗棂邊的瓷磚上放了幾盆綠植,模糊間容易讓人産生已經是春天的錯覺。
最中央的綠植旁,還放了一瓶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玻璃罐黃桃罐頭。
下午第二節 課下課,祝聞和段嘉譽代表全班一起前來探望拿個外賣拿進醫務室的方知潋。
方知潋邊吃黃桃罐頭邊聽段嘉譽苦口婆心地念叨點外賣的壞處,剩下一個祝聞在一邊絲毫不心虛地戳花盆,不知道是來探病的還是來搗亂的。
段嘉譽下午還有兩節課,沒念叨多久,又囑咐了一番醫務室的老師,才不太放心地走了。
祝聞沒走,他說回去了自習課也是打盹兒看鴿子,還不如留在這裏看護。聽得段嘉譽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還是手一揮,準了。
段嘉譽一走,祝聞總算是放輕松了,往軟椅上一靠,不見外地搶過方知潋的塑料勺子:“給我吃兩口。”
方知潋眼疾手快要搶回來:“你都吃兩份麻辣燙了還和我搶?”
“你怎麽知道我把你那份吃了?”祝聞沒個正經,裝作嫌棄地把勺子扔還給他,“我還嫌棄你呢,你個病號。”
方知潋不搭理祝聞,把玻璃罐的蓋子扣上了,小心翼翼放在桌上,一副還打算把剩下的半罐帶回家的意思。
他做完這些,低頭沉思一會兒,忽然問祝聞:“你家能養貓嗎?”
“我以前特想養狗,”祝聞心不在焉地按亮手機屏幕,“結果我媽說,家裏只能存在一個智商低于70的生物,所以有狗沒我。”
“那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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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意思呗。”
“……”
方知潋又不說話了,他往床上一躺,發怔地盯着天花板呢喃:“那只有我對它們負責了。”
祝聞還沒聽明白:“誰們?”
陪完一節自習課,祝聞先回教室上課去了。
方知潋吃完藥又一動不動地躺了兩節課,期間睡了一會兒,直到醫務室的老師給他測了第三遍體溫顯示正常,才總算能回教室。
一下午,宋非玦連個臉都沒露。要不是方知潋沒燒成失憶,很清楚是宋非玦送他來醫務室的,都快要自我懷疑是不是在做夢了。
方知潋想起那句脫口而出的“她忘了帶上我”,還有早上下車前程蕾錯愕的表情,外加後悔錯誤的情緒,更覺得思緒亂成一團麻,理不清。
他掩上醫務室的門,轉向走廊另一端,剛走出兩步,卻盯住地面發現了什麽似的,急急地回過頭。
宋非玦倚在虛掩的門後,半張臉藏在明暗交界的陰影裏,朝他微微一笑。
從醫務室回時雨樓要穿過操場,伴随着微醺的餘晖,直射南回歸線的落日恰好落在視野內的建築上,為其鍍上了一層蜂蜜色的光邊。
“那只貓還在嗎?”
經過小樹林的時候,方知潋擡起臉問宋非玦,他的睫毛密而翹,還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絨質感,背光下流露出一種天真的神态。
“不在了。”宋非玦說。
方知潋有點失落,但也在預想之中,他點了點頭:“我剛才下午一直在想,如果實在沒辦法,小貓就找……”
“燒退了?”宋非玦似乎對這個話題漠不關心。
方知潋一怔,不覺有他,還是乖乖點點頭:“退了。”
他用餘光瞄了一眼黃桃罐頭上的商标,又補充一句:“謝謝你,黃桃罐頭很好吃。”
“你燒糊塗的時候,一直在說想吃,”宋非玦松松地勾了勾嘴角,“有那麽好吃嗎?”
這個時候的正确答案應該是“好吃”,但方知潋認真思考了一下,選擇了一個背道而馳的答案:“其實還好。”
“我妹妹前不久也發燒了,她一直說想吃黃桃罐頭,”方知潋歪着頭,選擇性地撒了個小謊,“所以我有點好奇,生病了吃黃桃罐頭就會好嗎?”
他們正好走到了上次偶然遇到的公告攔下,就連落日都幾乎與那天的重疊了。
黃桃罐頭的話題被自然而然翻了篇。
公告欄玻璃下的那兩張裝置圖對比已經換成了高一學年關于周五遠足拉練的活動通知。
之前閑聊方知潋偶然間聽尤麗提起過,張明濯的保送資格已經取消了。本來就是還沒确定下來的事,再加上确認抄襲,這回徹底沒戲了。
緘默片刻,方知潋別過頭看宋非玦的側臉,眨了眨眼:“如果當時學校不管,或者有意包庇,你要怎麽辦?”
宋非玦沒有回答,睫毛微微翕動,似乎笑了。
方知潋已經明白他的答案了。學校可以包庇,再離譜點,或許比賽也可以。
但流言蜚語不能。
“不奇怪嗎,”宋非玦的臉上挂着一層薄薄的笑意,話裏的情緒卻很淡,“我還以為那天你已經想問了。”
方知潋想起那個天色未暗的夜晚,他後知後覺把滿手的污跡藏到身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地對宋非玦說“拜拜”。
“為什麽奇怪?”這次終于輪到他反問宋非玦,“又不是你讓他抄襲的。”
宋非玦神色平靜,定定地注視了方知潋一會兒,收斂了笑意。
方知潋以為宋非玦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在點到為止以後變成另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語。
但宋非玦沒有。
“那你應該知道了,和你想的不一樣,”宋非玦的聲線沒有起伏,仿佛意有所指,“我是個很愛報複的人。”
他手上轉着一串鑰匙,相互碰撞發出無規律而聒噪的聲響,語氣漫不經心:“這樣也喜歡嗎?”
宋非玦的确和方知潋想的不一樣,就像方知潋答錯的那道數學大題,在否定了一個又一個錯誤的解題過程,終于浮現出了标準答案。
盡管過程和結果再費解、再不可思議,至少方知潋知道,這是唯一的正确解法。
如果時間倒着轉幾圈,方知潋會在那天晚上的操場上伸出掌心,對宋非玦招手:看,我們簡直天生一對。
但現在也不晚。
“喜歡啊。”
方知潋眼睛彎彎的,氣聲裏帶着笑意重複了一遍:“當然喜歡。”
他早就該知道,宋非玦不是什麽高高懸挂的天上月,而是讓他踉踉跄跄,一頭栽進去的水中月。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