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吹來了十二月份與零下的體感溫度。
到了年底,冬眠的季節,人往往容易産生「來年再努力」的隋怠性,但這個定律對一中的高三學生來說并不适用。
還沒到下學期,實驗班的氛圍已經全然變了。像同樣一撥等待春天的幼芽,總有一些能提前感知到空氣濕度變化,自覺先冒出了頭。
在這種氛圍下,張明濯顯得異常格格不入。
前幾天科創賽的獲獎名單剛公布,張明濯在課堂上光明正大翹着腿查完名單,轉眼就被班主任叫去了一趟辦公室,再回來的時候臉上挂着明晃晃掩飾不住的喜色。
“我保送N大估計八九不離十了,”課間休息,張明濯得意洋洋地站在講臺上宣布,“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們,你們繼續努力啊,我先撤了。”
回應他的是前排幾個學生稀稀拉拉的掌聲,還有幾句敷衍的“恭喜”。
也有幾個競賽生臉上挂着微妙的表情,互相對視一眼,眼裏都映出了同樣的想法——相比走競賽保送的路子,張明濯的這個保送水分有多少,彼此心知肚明。
坐在座位上的宋非玦眼皮都沒掀一下,依舊低着頭寫字。
張明濯炫耀完了,吊兒郎當地回了座位,還不忘瞟一眼宋非玦正在寫什麽。
“哎,宋非玦,”張明濯裝作唉聲嘆氣,不見外地念叨,“你說你要是不退競賽,這會兒跟我一起保送了,多好。”
自從前段時間那件事以後,張明濯基本上就不和宋非玦說話了,一方面是心虛方知潋把他在水房那段話告訴宋非玦,一方面是較着股不甘心的勁兒。
但方知潋那邊遲遲沒動靜,宋非玦也不像知道了那些話的樣子,久而久之,再加上這次得獎有了保送資格,張明濯有種撥開雲霧見天日,揚眉吐氣的感覺。
“不過——”張明濯故意賣了個關子,冷嘲熱諷道,“聽說競賽想保送還挺難的,你要是去了真不一定怎麽回事,說不定一個擔子兩頭挑,全落空咯。”
張明濯說完特意擡頭去瞧宋非玦的表情,哪知道宋非玦都沒擡眼,仿佛耳旁風似的。
倒是前後桌的幾個人看了過來,張明濯被這麽多視線盯着,有點無所适從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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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話呢,聾了?”張明濯臉上挂不住了。
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了,投向張明濯的目光裏帶着點不屑。
這種目光張明濯不是第一次見了,從比他成績好的尖子生眼裏、從比他家境好的富二代同學眼裏。
以前能既往不咎,但現在他是走在這個班最前頭的“保送生”,這種鄙夷的目光讓他無法再壓抑心裏長久以來的火氣,狠狠踹了一腳宋非玦的桌子。
“*你媽,傲個什麽勁兒!”
書桌被突如其來的一踹震得一抖,最邊上的中性筆帽骨碌骨碌滾到了地上。
幾乎是在張明濯說出前三個字的同時,宋非玦終于擡起了眼,眼神冷漠而銳利。
張明濯直直地盯着他,絲毫不怕:“想打架?來啊,成天裝得跟個什麽似的!”
四下一片寂靜,有人轉頭等待宋非玦的回應。
“行了!”宋非玦隔座戴眼鏡的女生聽不下去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聲音尖利,“張明濯你有病去治病,非得全世界恭喜你保送才行嗎?啊?”
張明濯忽然閉上了嘴,半晌,醍醐灌頂般嗤笑一聲。
“你倆什麽關系啊,你替宋非玦說話?”張明濯的視線在宋非玦和眼鏡女生之間游離了個來回,好像發現了個大秘密,惡意地笑出了聲,恨不得昭告全世界。
“你喜歡他?”
午休結束,祝聞帶回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
陶佳期聽完祝聞講的前半段,臉色一變,剛要往外跑,被尤麗及時拉住了:“所以他倆打了一架?”
“哪兒能啊,”祝聞大喘氣道,“沒打起來。他們班班主任去了班裏一趟,把他們班那個保送的罵了一頓,都散了。”
尤麗問:“這就結束了?”
“對啊,不然呢?”
“好吧……”
“要我說,就應該像方知潋一樣先打那人一頓,別管結果怎麽樣,爽了再說!”
陶佳期搖了搖頭:“那個人都能保送了,打一架沒什麽,宋非玦要是打一架,說不準要被處分了。”
祝聞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
他捅了一下一旁沒參與對話的方知潋:“還睡着呢?聽沒聽見啊?”
“聽見了。”方知潋翻了個邊,一張漂亮臉蛋被校服的褶皺壓出了道清晰的紅印,他卻無知無覺,還打了個哈欠。
陶佳期說得對,沖上去打一拳再把家長叫到教務處挨處分那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實在傻透頂了。
可誰能說,讓張明濯不順心只有打架這一種方法呢?
晚自習下課,方知潋找了個借口扔下祝聞先跑了。
他在三層的洗手間旁邊晃了幾圈,直到有人陸陸續續往外出了,才借機回到實驗班的後門,透過玻璃框往裏看。
實驗班的學生差不多走了一半,剩下一半還在慢悠悠自習,方知潋掃視一圈,發現宋非玦已經走了,才安下心來。
唯一讓他感到有點奇怪的是張明濯的座位也是空着的,人不在,但是書包卻還放在桌面上。
方知潋沒多想,心裏的小惡魔蠢蠢欲動,貼着樓梯邊兒溜了下去。
一中騎車上學的不多,冬天還堅持騎車上課的就更沒幾個了。
方知潋從收發室路過綠頂車棚都會看見一輛放歪的銀色自行車。直到有一次下過雨的早上,張明濯騎着那輛銀色自行車經過他身邊,挑釁似的碾過一灘積水坑。
濺起來的雨水沒潑到離得遠的方知潋,倒是濺了張明濯自己一褲腿。
反應慢一拍的方知潋注視着他得意洋洋地昂首騎過,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
那輛自行車依舊東倒西歪地停在車棚,都不用花時間去找。方知潋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對的收發室,鬼鬼祟祟地蹲下來開始行動。
違法犯紀的事他不敢做,真要鬧出車禍就完了,但拔個氣門芯讓張明濯氣得跳腳還是綽綽有餘。
方知潋說不清心裏那點報複的心思是怎麽産生的,宋非玦不屑于做的,他都願意去做。
計劃容易,但實際操作比預想中更困難。
方知潋既要防着收發室的大爺看見,又要探頭探腦怕張明濯随時出現,再加上他業務水平不熟練,被車鏈蹭了滿手擦不掉的黑印,弄了好久才終于拔下來了。
任務完成,再留下恐怕夜長夢多,方知潋一撈書包,轉頭往洗手間跑。
時雨樓是不能回的,萬一撞上誰,手上的黑印洗不清。
方知潋在心裏分析一通,徑直往另一棟綜合樓的方向過去,這個時間操場上已經沒人了,留下他一個人拖着長長的影子往前走。
但走了沒幾步,他就看見了另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剛好是夜色接替暮色的時候,斜打的光線半暗半明,一簇一簇匐下,撷取快消失了的白晝溢出的生機。
宋非玦站在黃昏與黑暗的邊界,似乎察覺到了背後投來的視線,他側過身,露出玻璃公告欄下面那兩張拼在一起的白紙。
方知潋的視力不太好,以至于他看不清旁邊幾張陳列着密密麻麻文字的公告。
很奇怪,可他偏偏看清了宋非玦想讓他看清的那兩張白紙。
那是兩張相似的裝置圖,左邊的那張圖下方附了專利發明項目名稱和申請者,以及申請日。
而右邊的那張圖則只附了一排字:全國科創賽一等獎,獲獎者,張明濯。
方知潋怔怔站在原地,隔着稀薄的空氣與宋非玦遙遙相望。
他做賊心虛,沒來得及把沾滿黑色印跡的手心藏在身後,也沒有注意到——
目光流轉的倏然間,宋非玦的視線已經下移至他的手心,那雙漂亮含笑的眼睛裏閃着捉摸不透的光。
從某種本質上來說,他們是同謀,也是共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