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拉長的下課鈴響伴随着講臺上段嘉譽的收書聲一起結束了。
方知潋一早就正襟危坐準備好了,待下課鈴剛響,就偷偷摸摸地從後門繞了出去,直奔三樓。
實驗班的氛圍果然和普通班不同,方知潋透過後門的玻璃悄悄往裏望,教室裏依舊悄無聲息,連最靠近後門的學生都在低頭刷題,沒空擡頭瞟一眼走廊外面。
方知潋墊着腳尖鎖定了宋非玦的書桌,只看到一個挺直的背影。
書桌上幹幹淨淨,只有練習冊和摞好的卷子。
那個牛皮紙袋已經不在了。
方知潋難得過了一個快樂的周末,甚至周六還陪唐汀去上了一節少年宮的芭蕾課。唐汀在舞蹈室裏上課,他在舞蹈室外打着哈欠寫作業。
一下課,唐汀練習服都沒來得及換,拉着幾個小姐妹一起沖出舞蹈室,挨個給她們介紹:“這個是我哥哥!”
“你哥哥好漂亮!”白天鵝一樣的小女孩兒們一齊笑眼彎彎地歡呼,還挺給面子。
“是帥。”方知潋糾正道。
他很有眼力見兒,等唐汀下課的期間去買了一兜酸奶,請小女孩兒們一人喝了一瓶,極大程度滿足了唐汀小小的虛榮心。
回家的路上,唐汀眼巴巴地拽着方知潋的手問:“哥,你下次去學校接我好不好?”
方知潋依舊是那一套說辭:“再說吧。”揉了揉因為弓着身補作業發酸的脖頸,心裏想的是再也不來了。
但方知潋沒能高興太久,星期三,國慶假期的前一周,開學的第一次月考開始了。
一中向來高效率,各科成績在考試第二天就出來了,這還不算完,當天又召開了月考分析總結會。
方知潋把發下來的成績單倒扣在桌面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真正的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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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月考題是會難一點的。”發卷子的陶佳期路過,順口說了一句。
自從她和尤麗開始一起玩,也開始能和方知潋或是祝聞說上幾句話了。方知潋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陶佳期好像是在隐晦地安慰他。
“我覺得挺好啊,”祝聞掀起他的卷子看了一眼,又大大方方地舉起自己的對比,“你數學比我高三十來分呢。”
方知潋并沒有被安慰到。
到了下午倒數第二節 課的自習,段嘉譽開始斷斷續續地喊人到辦公室商談了。
方知潋是第五個被喊到的。
辦公室裏的空調吹得人昏昏欲睡,方知潋困得想揉眼睛,這一刻他沒有想過去,也沒有想未來。
段嘉譽的嘴唇張張合合:“我看了你的檔案,在以前的高中成績都很不錯。這次的月考你不光要考慮成績,更要考慮的是調整心态,以及如何去面對最緊張的下學期和高考。老師想問問你,你以後想做什麽?”
不是談成績分析嗎,方知潋似懂非懂,怎麽談到未來了?
段嘉譽剛才說的一大串開場白全沒聽清,方知潋謹慎地斟酌了一下,回答:“我以後應該出國留學吧……”
這話不假,無論是程蕾還是方霍,對于他的未來早就統一規劃出一個最具備瞻遠可能性的選擇:出國留學。
但段嘉譽噎了一下。
他本來想從未來與理想入手,再談大學的專業,還有高三應該如何為了目标學習和前進等等。
段嘉譽暫時卡殼沒話說了,還好辦公室的門及時被敲響了,他咳嗽一聲:“進來。”
門把手下壓,宋非玦站在門外,禮貌地向段嘉譽問好,但他要找的不是段嘉譽,而是和段嘉譽同一個辦公室的物理老師。
方知潋看見宋非玦低聲和物理老師說了句什麽,物理老師點了點頭,開始低頭翻找。
另一端的段嘉譽清了清嗓子,繼續語重心長道:“你的英語成績不錯,出國留學完全是可行的方案,但是其他科目……”
方知潋偷偷偏頭看了宋非玦一眼,正好被同樣看過來的宋非玦捕捉到了視線。
宋非玦垂眼微笑,朝他眨了眨眼。
方知潋稀裏糊塗地也跟着眨了眨眼,他不确定宋非玦剛才在門外有沒有聽見段嘉譽點評他的成績,耳朵尖不自覺地紅了。
好在宋非玦拿到物理卷子就走了,留下方知潋繼續和段嘉譽談心。
段嘉譽又說了一堆,類似于就算不高考準備出國也不能放棄其他科目雲雲。
方知潋不斷點頭,從善如流地接道:“好的,段老師。”
比起方知潋,祝聞顯然就沒那麽好運了,他是最後一個被喊到名字的。
臨去辦公室前,祝聞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你今天晚上別等我了,沒一個點兒我估計出不了教室。”
方知潋瞥他一眼:“至于嗎?”
事實證明真的至于,直到下課鈴響二十分鐘祝聞還沒回教室,方知潋慢悠悠地收拾好書包,自己走了。
這個時間,不上晚自習的差不多已經走光了,上晚自習的又乖乖在教室裏待着,走廊裏空蕩蕩的。
樓梯的拐角處,宋非玦站定在最高階的臺階上,太陽斜斜的紅光照在牆上,像八佰伴的淺赭色弧形牆面。
安靜的時間太有限,方知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叫了他的名字。
沒有誰先說要不要一起走,就這麽順其自然地,他們并肩下樓。
“奶酥包好吃嗎?”方知潋問。
宋非玦不答反問:“是岙禾路上那家面包店買的嗎?”
方知潋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你也去過?”
“經常路過,”宋非玦彎了彎眼睛,“謝謝,我很喜歡那家。”
這個回答無非是好吃的意思,還附加了一個喜歡。方知潋不自覺地笑了,眼角眉梢都帶着高興,還有點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吃到那家面包店的奶酥包就在想,如果說以後離開臨川能讓我惦記的,估計只有那家的奶酥包了。”
宋非玦卻問:“只有奶酥包?”
方知潋怔了一下,他放慢了步伐,很認真地回答:“現在不止奶酥包了。”
還有很多人,他在心裏想,已經成了好朋友的、還沒成好朋友的,愛咋呼的唐汀勉強也算一個吧。
“其實我也沒有那麽不喜歡臨川。”方知潋欲蓋彌彰地補充一句,“可能只是還不習慣北方的天氣。”
宋非玦不戳穿他,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漫不經意“嗯”了一聲。
白晝随着秋天的到來變得越來越短了,原本明亮的天空和成團的白雲被染得暈黃,沿着圍牆的那一排梧桐樹不知道何時已經探出了頭,落下泛黃的葉子,随風在地上打轉。
方知潋和宋非玦沿着圍牆外的小石子路漫無目的地走,他沒有問宋非玦要去哪兒,只是直覺想把這條路走得更長。
“你剛才在辦公室門外站了多久?”
“沒有很久。”
方知潋舒了口氣,那應該是沒聽見他的成績。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被宋非玦聽見成績,比被祝聞陶佳期聽見更讓人羞赧。
可能是宋非玦的成績太好,無形中讓人有壓力,方知潋總結。
不過他只慶幸了幾秒,又更深地垂下了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每次一提到未來理想這種話題,我就下意識想避開。”
“你大概就不會這樣吧。”方知潋低聲說。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盡管不想承認,但方知潋一直覺得自己更像方霍,程蕾的聰明頭腦和井井有條的規劃,他沒有遺傳到半點。
比如剛來一中借讀,分班成績出來的那一天,程蕾盯着他半天,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方知潋就會不由自主地想,程蕾大概很遺憾,他為什麽只遺傳到了方霍那張小白臉和平庸的人生軌跡,不上不下。
這個話題開始得有些沒頭沒腦,但宋非玦聽懂了,他說:“我會。”
“會?”
“剛決定退出國賽的時候,”宋非玦說,“很多人談起過這個話題。”
“所以你為什麽退出國賽?”方知潋不假思索地順口問道。
他問完就後悔了,恨不得咬舌自盡,立刻找補地說:“不是……”
宋非玦好像并不太在意。
“哈庫那瑪塔塔。”他說。
“什麽意思?”方知潋讷讷地問。
宋非玦偏過臉,緋紅的光暈傾瀉而下,照在他柔和的側臉上,溫柔得不像話。他很有耐心地解釋:“Hakuna Matata,斯瓦西裏的一個單詞。所有問題都可以用這個單詞來解決,也就是不用擔心。”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我和你一樣。”
方知潋發懵地看着宋非玦:“和我一樣?”
宋非玦垂下眼睫:“想離開臨川。”
他沒有再解釋,像是任由方知潋怎麽理解,而方知潋卻更加糊塗了。
草叢中忽然傳出窸窣的聲響。
方知潋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卻被宋非玦擋住了:“是貓。”
定睛一看,方知潋才發現前面的草叢中藏着一只黃白相間的貓,那只貓顯然察覺到自己被發現了,擡起了圓圓的腦袋,露出頭頂一小簇倒月牙形狀的黑毛。
剛才的話題順其自然地被中止了。
“居然有三種顏色,”方知潋輕聲呢喃,盡量放低了音量,“你看它的尾巴。”
“應該是三花貓。”宋非玦說。
那只三花貓很警戒地盯着他們,圓球狀的金色眼珠在光線的折射下變成了豎瞳。
“它好瘦啊,可是我沒帶吃的。”方知潋不敢輕舉妄動,僵在原地和貓對視了一會兒,“你覺不覺得它頭頂上的毛……有點像露娜。”
宋非玦的神情有些莫名:“露娜是誰?”
“就是《美少女戰士》裏的那只小黑貓,頭頂上也有一簇月牙形狀的毛。”方知潋完全沒意識到有什麽問題,比比劃劃地形容,“你沒看過《美少女戰士》嗎?”
宋非玦不說話,方知潋奇怪地回頭去看,對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為什麽會看過《美少女戰士》?”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