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午後總是讓人提不起精神。
在食堂吃過午飯,方知潋順着藏青色彙集成的河流往外走,他終于也穿上了那套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的校服。
祝聞托着餐盤跟在後面,哈欠連天。
這幾天氣溫回升,教室裏悶得不像話,堪比夏天正熱時的溫度。偏偏早晚溫差極大,現在是熱,但上完晚自習回家又能凍得直打哆嗦。
還有一段時間才上課,誰也不想回教室,祝聞幹脆帶方知潋到操場旁邊的樹蔭下坐着了。
有三三兩兩的男生在不遠處打籃球,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高一高二的。
祝聞一直盯着那顆籃球,挺羨慕地說:“我想降級。”
“不用降級,”瓶蓋像是存心別了勁兒,方知潋擰了半天都沒擰開,“你現在就能加入他們。”
祝聞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你不懂,我肩上承載了高考的責任。”
午間廣播的前奏準時響了起來,比起每天大同小異的演講內容,更讓人在意的是報時的作用。
已經是一點了。
方知潋很自覺地站了起來,往教學樓裏走,祝聞也不情不願地跟在了後面。
和每天的午間廣播一樣,前半段是勵志正能量的文章朗讀,後半段是兩首點歌。唯一不同的是,播音員在點歌前停頓了兩秒。
“接下來的這首歌,送給高三一班的宋非玦同學。”
歌名沒聽清,但方知潋聽見了宋非玦的名字,他剛想問祝聞确定一下,就聽見祝聞在背後慢悠悠地開了口。
“廣播臺夾帶私貨啊,人家可都是過生日才給點歌,校草有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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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方知潋沒太注意過午間廣播,偶爾聽進去了的幾次,好像的确都是千篇一律的祝福語“生日快樂”、“天天開心”。
經過教室後門,語文老師正在班級前面轉悠,祝聞早上語文作業沒交,這會兒還心虛着,一把扯住方知潋的校服:“聽完這兩首歌再進去吧。”
“好啊。”方知潋不懂祝聞心裏這些彎彎繞繞,但也停下了。
廣播裏放的是首韓文歌,盡管歌詞聽不懂,但調子叮叮當當的,輕松又溫柔。
“很多人喜歡宋非玦嗎?”不知怎麽,方知潋又想起了這回事,他一想到當時誤會宋非玦脅迫,就不覺好笑。
“那可不,德智體美勞占全了,家裏還有錢,女生不都喜歡這種嗎?”
“家裏有錢?怎麽看出來的。”
“高一開學發言,宋非玦他爸來做過演講。”
祝聞說到這裏忽然停了,擠眉弄眼地暗示方知潋,可惜方知潋還在和沒擰開的瓶蓋較勁兒,沒接收到他的暗示。
“他爸怎麽了?”
祝聞不知道那個傳聞是真是假,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誤導他了:“都說他爸在臨川挺厲害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他爸一看就是有錢人,戴的那個手表好幾十萬,簡直……”
怎麽厲害?方知潋似懂非懂,話到嘴邊,又跳成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麽不是他媽媽來演講?”
祝聞正講到興頭上,一下子被打斷了,也忘了剛想說什麽了:“他媽為什麽來?”
“一般不都是喪偶式教育嗎,爸爸不管媽媽管。”方知潋随口道。
這個問題還真問住祝聞了,人家家裏怎麽回事,他怎麽可能知道,祝聞說:“不知道,興許是因為他爸更有名呗。”
方知潋就是随口一問,也沒打算深入研究宋非玦的家庭構成,等到播放下一首歌時,跟着換了話題。
這個話題不像上一個話題那麽輕松,方知潋斟酌了一下,才試探性地問:“一中和職高離這麽近,之前如果起了沖突,一般怎麽辦?上報給教導處有用嗎?”
祝聞平時學習頭腦不太靈光,一到關鍵問題上卻異常敏銳:“你擰個瓶蓋都費勁兒,能和誰起沖突?”
方知潋冷靜地為自己辯駁:“這個瓶蓋有問題,不信你試試。”
他把汽水瓶遞給祝聞,心裏在天人交戰。
果不其然,祝聞也沒擰開。
“別喝了,”祝聞嘴角抽了抽,把汽水瓶抛給他,話鋒一轉,“你替誰問的啊?”
方知潋心裏早有了結果,他想來想去,覺得祝聞算是個靠譜的人,就算解決不了問題,至少不會出去瞎說。
于是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把陶佳期被職高那群混混尾随騷擾的事說了,其中省略了宋非玦和他瞎想導致的烏龍。
本來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聊着聊着就扯出了一件不好做決策的事。祝聞顯然也發愁了,只說了句估計教導處不管校外的事,開始低頭沉思。
“怪不得陶佳期不上晚自習了。”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說。
方知潋一回頭,看見尤麗也捏着下巴在沉思,不知道已經在背後站了多久。
尤麗比祝聞沉思的時間要短得多,幾乎是祝聞脫口而出“你什麽時候來的”同時,她打了個清脆的響指:“不用你們管啦,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方知潋問。
尤麗只露出一個不可說的笑容,踩在打鈴前蹦蹦跳跳進了教室。
“秘密。”
秘密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曉了,一點懸念都沒有。
倒數第二節 課下課,尤麗跑到了第一排和陶佳期接頭說話。
陶佳期之前和尤麗不熟,顯然沒想到她會主動過來搭話,沉默一會兒,點了點頭。等尤麗回後排了,還愣愣地回頭看了一眼。
“你和她說什麽了?”祝聞好奇地問。
尤麗嫌棄地把祝聞湊過來的臉推開了,敲敲方知潋的書桌,不無得意地賣關子:“我就問她家在哪兒,也太巧了,離我家不遠哎。”
“然後呢?”祝聞锲而不舍地再次湊上來。
“然後?”尤麗自說自話,“我聽說智商不高的人一般情商會高點。”
“哈?”
“怎麽你智商低情商也低啊?”
祝聞誇張地跳腳,坐在一旁的方知潋也忍不住翹起嘴角,一半是因為尤麗和祝聞的插科打诨,一半是因為宋非玦回複的微信。
起因是方知潋先發過去的一條微信。
早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火燒雲,方知潋聽說過一個說法,早上出現火燒雲意味着第二天會下雨。
他倚在窗臺上拍了張照片,順手給對話框在前面的宋非玦發了過去。
說不定明天要下雨。方知潋打了一句話,又嘀咕着封建迷信要不得,删掉了。
删删減減,最終發過去了一句很無厘頭的話:晚上會不會出現一模一樣的火燒雲?
宋非玦一上午都沒有回複。
方知潋并不氣餒,他總愛聊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沒得到過幾次認真的回答,聊完也就忘了,還不如金魚的記性。
直到三分鐘前。
宋非玦的第一條回複是“幫你看了”,方知潋那時候還以為他發錯了,剛想回複,第二條緊接着來了。
是一張日落的照片。
玻璃窗明淨透亮,再往外延伸,夕陽沉沒在遠處高聳的建築物之間,恰到好處地泛着橙粉色,隐約可見停留在對面教學樓斜陽光影裏的飛鳥。
拍攝的人大概多少有點強迫症,露出的方形玻璃窗與照片的水平線條垂直,角度看起來很舒服。
還有宋非玦最後發來的一條回複:不一樣。
下課鈴響了,尤麗第一時間拎着整理好的書包去前排等陶佳期,等陶佳期收拾書桌的空檔,她朝方知潋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陶佳期慢吞吞的動作裏還帶着點僵硬局促,可能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一個毫無交情的同班女生為什麽突然要邀約自己一起回家。
但架不住尤麗太熱情,硬是挽着她的手晃來晃去地催促。
方知潋歪着頭,心照不宣地朝尤麗笑了一下。
祝聞把卷子一股腦往書包裏塞,還不明就裏:“尤麗什麽時候和陶佳期關系這麽好了?”
“誰知道呢,”方知潋敷衍道,“一起吃飯?”
“走!”祝聞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瞥見方知潋露出屏幕的iTouch,有點好奇地問,“你壁紙怎麽有點像我們對面的教學樓?”
方知潋按亮了手機,笑道:“好看嗎?”
教室前門的尤麗和陶佳期已經走了,祝聞伸着脖子目送她們出教室,嘴上根本不着調:“好看好看。”
方知潋滿意了,拎起書包,和祝聞一起從後門下樓。
祝聞自來熟地搭上他的肩,單腿蹦着往臺階下跳:“今天你必須請我吃抻面,不能跑了!不過馄饨也行,二選一……”
“跑不了,”方知潋的心情莫名好了一點,大方承諾,“不用二選一,兩個都請你吃。”
祝聞一高興,越過三個臺階往下蹦,差點崴了腳。
方知潋好笑地去撈他,握在手上的屏幕不小心被按亮了。
對話框裏,最下面的兩條是方知潋回複的消息,第一條是一張相差無幾的日落照片,第二條是一句話。
“但我們看的是同一個日落,一模一樣的。”
好像,方知潋在心裏強調,只是好像。
他好像稍微不那麽讨厭臨川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