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點了。
方知潋的第一反應是繼續揉眼睛,他懷疑自己又做了個夢中夢。
然而一放下手,眼前的時鐘連個虛影都沒有,是真的。
回過神,方知潋轉身去找手機,黑屏的手機原封不動地躺在床頭櫃上,任他怎麽按開機鍵都沒反應。
樓下傳來吸塵器轟隆隆的聲響,方知潋沒再管故障的手機,忙不疊下了樓。
常姨正在客廳做清掃,見他慌慌張張跑下樓,并沒露出多少驚訝的神色:“小方醒啦,還吃早飯嗎?”
她只是象征性一說,早飯做的是唐汀最喜歡的奶黃包和紅棗甜粥,唐汀連吃帶拿,這會兒早就一點不剩了。
方知潋神情一怔,他當然不是為了吃早飯下來的,但原先那句“常姨你怎麽不叫我起床”被哽在喉嚨裏,他忽然意識到,說這句話是不合适的。
這是在別人家。
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原先在平宜,家裏的阿姨是他小媽招來的人,态度當然不用說,同他小媽如出一轍。
而到了臨川,方知潋又敏銳察覺出常姨對待他的态度,不至于像原先的阿姨一樣,但在還沒弄清楚家裏男主人的想法之前,常姨選擇了靜待旁觀。
靜待旁觀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忽視,不熱情,也不完全漠然。
“常姨,”方知潋把原本的那句話咽了回去,“可以告訴我一下我媽的號碼嗎?”
給程蕾打完電話讓她幫忙請了半天假,方知潋沒吃早飯,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現在打車過去剛好能趕得上午休,方知潋上了車,習慣性地戴上耳機,然後把頭靠在窗戶上給人家擦玻璃。
書包裏還揣着那部開不了機的手機,和額外備用帶的一個iTouch。方知潋不知道去找那家維修店理論會不會有結果,如果沒有結果,那他就又要問方霍要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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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方知潋就忍不住沮喪,他不想給方霍打電話。
低氣壓的心情一直持續到進學校,一上二樓,方知潋就看見了迎面而來的宋非玦。
晌午的光線漸次照向陽臺,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暖陽綠蔭,聳立的白楊樹,纏繞着教學樓開得正旺的爬山虎,和鋪滿整片地面的銀杏葉。
光線明亮而刺眼,方知潋停住了,用手擋了一下。
不遠處,忽明忽暗的光影包裹在宋非玦的周身,他站在那兒,好像連光都更偏愛他一點,不舍得晃他的眼。
方知潋沒有停駐太久,最多三五秒,就繼續向前。
耳邊的是不知名的調子。
宋非玦望着方知潋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的頭發翹起來一绺,顯得亂七八糟的,讓看的人心裏的情緒也亂七八糟。
第一次見面,宋非玦覺得他跟在後面的樣子像貓和老鼠裏的傑瑞,那只偷偷摸摸,總是掉進奶酪陷阱的小老鼠。
而現在,宋非玦又覺得他像炸了毛的小狗,有着自己星球法則的小狗。
宋非玦對小狗笑了一下。
小狗心情不好,不太想笑,目不斜視地往前繼續走。
擦肩而過的瞬間,宋非玦好意提醒:“頭發翹起來了。”
方知潋戴着耳機,理所當然沒聽見,就這麽擦肩過去了,宋非玦回頭,那绺翹起來的頭發正耀武揚威地晃悠,一颠一颠的。
宋非玦嘴角仍舊上揚着,視線卻漠然下垂,不出兩秒便收回目光。
方知潋的壞心情一直到放學才多雲轉晴,因為祝聞答應了放學陪他一起去找維修店理論。
“這可是一千二!”祝聞表現得比他還憤怒,“又不是一百二,怎麽能當冤大頭!”
比起憤怒,方知潋更多的是不想找方霍要錢的頭疼,他感激地握住祝聞的手:“以後你有難找我,随叫随到!”
祝聞一激靈,趕緊把手抽出來:“還是別有難了,請我吃飯就行。”
兩個人放學直奔維修店,方知潋也沒再找陶佳期問膏藥貼和蘆荟膠的事,本來他還懷疑過有沒有可能是宋非玦放的,但一想中午連招呼都沒打的情形,又覺得不太可能。
維修店的店員還是昨天那個,退錢是不肯的,但答應了留下手機重新修。
方知潋也沒轍,只能答應了。
祝聞氣定神閑地在店裏繞了一圈,拿着自己壓根沒亮的手機裝作打電話:“喂,龍哥,對,我朋友手機在學校後街這家維修店給修壞的,你說怎麽辦?啊,如果再修不好,你來找他啊?”
方知潋遠遠地聽見祝聞在那兒瞎掰胡扯,店員的表情有了點變化,不知道是信了還沒信。
祝聞先把自己騙信服了,一放下電話,高聲裝模作樣喊了兩句:“虎哥!我認識的隔壁職高老大,打架特厲害!”也不知道是對誰喊的。
如果說剛才店員還是半信半疑的态度,那從龍哥變虎哥的這一刻肯定是完全不信了。
方知潋和祝聞悻悻地出了店門,祝聞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還在找補:“沒事,他要再修不好,我告訴段老師!”
“謝謝你啊。”方知潋已經在心裏打草稿了,想到時候怎麽和方霍開口。
“別客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祝聞雖然傻了點,但人仗義得很,“去車站不?”
方知潋剛想答應,一擡頭,看見宋非玦悠悠然從對面過去,然後拐進了路口的巷尾。
怎麽哪兒都能看到他?
“不是請你吃飯嗎?”方知潋沒太當回事,宋非玦沒看見他,他就當也沒看見宋非玦。
“哦,差點忘了,”祝聞說,“你吃什麽?這附近有個特好吃的馄饨店,玉米鮮肉餡一絕。”
“都可以。”方知潋想說就吃那個吧,再一望對街,忽然看見好幾個染着黃色頭發的人也拐進了那條巷尾,乍一看,浩浩蕩蕩的。
祝聞還在說:“吃抻面也行,老字號,那家抻面湯可鮮了,再配上香菜,特別……”
方知潋不吃香菜,而且現在有比馄饨抻面二選一更重要的事情。
他拽緊了書包兩側的綁帶,轉過頭對祝聞說:“改天兩樣都吃,我今天有事先走了!”
來不及聽祝聞的回答,方知潋趁着綠燈,已經一股勁兒跑了過去,
巷子裏頭七彎八繞的,再往前走,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居民區。
方知潋不敢大搖大擺地跟着那群人一起進去,刻意落在了他們後面幾分鐘。
他搞不清楚為什麽要跟進來,就像上周五那天,他也同樣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寧願相信一個不知道要往哪兒走的陌生人,也不相信導航。
不太準的直覺告訴方知潋,剛才那群人就是跟着宋非玦進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方知潋更加放輕了腳步,然而他不知道怎麽走的,越往巷子裏走就越狹窄,宋非玦沒找到不說,連那群人都跟丢了。
放棄也是一種美德,方知潋在心裏告誡自己,轉頭往回走了,剛走沒兩步,忽然被一只手從後面捂住了臉。
準确來說,捂的是上半邊臉,方知潋兩眼一蒙黑,條件反射驚了一下:“誰——”
那只手精準下移,又捂住了他的嘴。
那只手上有好聞的薄荷香氣,像剛吃完薄荷糖殘留的味道,甜蜜又清爽。
方知潋又使勁聞了一大口,像小狗一樣,鼻尖碰上了冰涼柔軟的指腹。
“小聲點,”後面的人說,“他們剛過去。”
方知潋別過臉,意料之中的,他看見了宋非玦隐藏在陰影下的側臉。
巷子太暗,沒有燈,宋非玦的皮膚在映襯下白得近乎半透明,自下而上,變成電影裏緩慢而不可或缺的長鏡頭。
如果電影裏的長鏡頭都美得這麽理所當然,方知潋就不會一看電影就打瞌睡了,他想,宋非玦的鼻梁原來這麽挺。
方知潋不說話了,他乖乖向後縮過去一些,好像這樣,就沒人能看見他們了。
宋非玦依舊沒有松開手。
而方知潋也忘了提醒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