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出正月都是年,店鋪基本上都還沒開門,一條街盡顯蕭條冷落。楊樹赤裸的枝桠紮進天幕,只餘地上的枯枝敗葉與行人擦肩而過。
車行在一排路邊小店中的盡頭,平日裏顧客就不多,這會兒更是沒什麽人了。
阿銳樂得清閑,全身裹得厚厚地卧在長藤椅上,時不時抓兩顆花生糖去吃。左耳邊是不知道哪個店裏大聲公放的流行歌曲,右耳邊是游戲裏喧雜的音效聲響。
他打游戲打得專心致志,連方知潋進來都沒發現,直到打完一局,阿銳放下手機一伸懶腰,才看見方知潋站在門口,不知道來了有多久了。
“哥?”阿銳連忙把游戲界面關了,“你站門口幹嘛呀,快進來。”
方知潋笑了一下:“我也剛來不久。”
阿銳把藤椅上堆着的東西一推,給方知潋騰出來了個位置坐下,又把電暖爐抱來了,正面朝向他。
“宋非玦呢?”方知潋掃了一圈周圍,狀似無意地問。
“剛走,送貨去了。”阿銳大概以為他只是随口一問,沒多說,又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桌面上把果盤扒拉過來,示意他吃開心果。
“哥,你那車還差一個零件沒配着,等過兩天出了正月才能提。”
方知潋說:“我不着急。”
“那就行,我就怕耽誤你的事。”阿銳輕松了一些,把電暖爐溫度調高了,瞄了一眼方知潋,忽然小聲問,“哥,我能冒昧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
“你多大了啊?怎麽看着比我還年輕,我這個哥是不是叫倒了?”
方知潋一怔,他今天穿了件羊絨大衣,裏面搭了身淺米色開衫配水洗牛仔褲,完全是為了坐飛機舒服,但看起來顯得年紀很小,像懵懵懂懂還沒走進社會的大學生。
“我都二十六了,”方知潋哭笑不得,被十七八的小男孩兒暗暗誇年輕實在不知道是該說欣喜還是荒誕,“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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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銳說:“那你還是我哥,我十七。”
光照讓周圍的熱輻射升溫,方知潋不自覺地放松了點,他問:“十七歲,不是還在上高中嗎?”
“我上的是職高,沒什麽勁兒,畢業了出來也是幹這些,還不如早點工作早賺錢。”阿銳老神在在地說,“學歷現在根本不重要了,有能力才重要,宋哥不也沒上過大學,現在照樣過得好好的。”
方知潋沒有接話,他把手心朝上,像是畏光似的,虛虛搭在額間,半晌,忽然笑出了聲。
“他當年參加競賽,能保送Z大,”方知潋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高考是市理科狀元,半只腳邁進T大。”
但差了那麽一點。
零碎的新聞報道以片段的形式出現在他的腦海裏,生硬無機質的聲音在播報:“近日,臨川市中級人民法院對網絡熱議的高考狀元殺人一案做出二審判決,撤銷原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宋某有期徒刑六年……”
宋非玦的人生從來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方知潋想,這是多荒謬的一場迷宮游戲,它設了重重陷阱,把每一個通向圓滿結局的路都堵死了。
阿銳也愣了一下,顯然是從沒聽宋非玦提起過這段,想了想道:“太酷了!所以宋哥拒絕了Z大的保送和進T大的機會,直接出來闖蕩社會了?”
酷?
方知潋沒有想到阿銳會用這個詞來形容概括宋非玦的十八歲,他搖了搖頭,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幹脆換了個話題。
“你們車行還有送貨的跑腿業務?”
“我們車行?”阿銳沒反應過來,“沒有啊。”
“你剛才不是說宋非玦去送貨了嗎?”方知潋反問。
阿銳有點迷茫:“那是宋哥他們公司的文件啊,跟車行有什麽關系……”
方知潋也是一副怔然的樣子。
兩個人對視幾秒,方知潋終于明白了:“我一直以為,他是你們車行的車托。”
“怎麽可能,宋哥的摩托車常年停我們行裏,算是半個客戶了,”阿銳臉抽了兩下,“都什麽年代了,幹車托,不早餓死了……”
方知潋打斷了阿銳:“那他現在在上班?還是開公司了,在哪個公司?”
“你猜啊,”阿銳還賣上關子了,他從頭到腳把方知潋打量了一遍,忽然語出驚人道,“哥,你是不是想追宋哥啊,怎麽這麽關心他?”
話裏話外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好奇的探究,也有。
沉默了幾秒,方知潋幹脆地承認了:“是,我喜歡他,所以我想追他。”
阿銳只是多疑他常提起宋非玦,随口開個玩笑,沒想到方知潋倒真承認了,恍惚了兩秒,下意識從椅子上蹦起來了。
“我沒聽錯吧……”
“沒聽錯。我想追他,你覺得我們合适嗎?”
“合适不合适……也不是我說了算啊。”
“那你覺得我有希望嗎?”
阿銳噎了一下,委婉道:“哥,宋哥他不喜歡男的,你這不是做無用功嗎?”
方知潋不動聲色:“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阿銳畢竟還是小孩兒,心思不重,一套路就全抖出來了,“宋哥前段時間還和小秋姐約會呢,這兩年也從來沒見他身邊有過男的。哎,哥,你和宋哥真的不可能。”
“小秋姐是誰?”
“宋哥他媽給介紹的,好像啊,宋哥很少提,我也不知道。”
介紹的,方知潋舒了口氣,那還不一定是女朋友呢,他無數次避開過這個問題,萬一真是女朋友,他有坦然當第三者的決心嗎?
答案是模糊的,方知潋不願意去想,他只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決心,別的心思不夠坦蕩,都不作數。
“你別管了,”方知潋把手揣進口袋裏,“也別告訴宋非玦,我心裏有數。”
大衣口袋裏有張硬硬的卡片,方知潋一掏出來,才發現是前幾天坐出租車時司機塞給他的那張名片,他瞥了一眼,剛要揣回口袋,卻忽然停住了。
名片上有一行小字:臨榆島、清河露天溫泉、七星山等包車事宜請聯系電話139XXXXXXXX。
阿銳還在試圖勸他回心轉意:“哥,你真的再想想吧,我覺得你和宋哥不配啊,再說了你們兩個男的在一起,總覺得挺奇怪的……”
“哦?”方知潋回過神,“那你覺得他和誰配?”
阿銳沒注意到他的語氣已經變了,沉思了一會兒,謹慎地說:“我還是覺得宋哥和小秋姐更配。”
“配個屁!”方知潋惡從膽邊生,一拍桌子,終于撕開真面目了,“我告訴你,你宋哥不喜歡女孩兒,他要喜歡也只能喜歡我,你別瞎配了!”
他變臉變得毫無征兆,阿銳畢竟還是個十七歲的小孩兒,被他原形畢露的一吼吓得一哆嗦,好半天才緩過勁,眼神投向的卻是他身後:“宋哥,救救我……”
方知潋一愣,嚣張的氣焰被當頭全澆了個幹淨。
他回過頭,目光在門口處的位置定住了。只見宋非玦站在那兒看着他們,旁邊還停了一輛黑色的摩托車。
宋非玦利落地摘下了頭盔,他看了方知潋一眼,神色淡淡地開口,卻是對着阿銳說的:“救你?”
阿銳莫名其妙慫了:“沒事,沒事,我們鬧着玩的呢。”
那句“我們”說得再順口不過了,宋非玦透出的神情松了一下,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銳,”沒有作聲的方知潋也開了口,他好像剛學會說話一樣,很慢地問,“車還要多久才能提?”
阿銳滿臉茫然,他想問剛才不是剛說過嗎?轉念一想,還是幹巴巴地重複了一遍:“估計得再過兩天,出了正月的。”
“可我今天要去一趟臨榆島,怎麽辦。”方知潋的語氣平平,他像是在問阿銳,眼睛望向的卻是宋非玦。
“你能帶我去嗎?”
作者有話說:
下星期準備開始申榜了大家如果有多餘的海星可以給我一點嗎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