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蒯通, 就是那位勸說韓信自立齊王、三分天下的著名辯士。
當時劉邦與項羽兩軍對峙, 正是韓信自立的好機會。
可惜韓信當時感念劉邦共衣之恩,猶豫了兩天之後, 拒絕了蒯通的提議。
蒯通見韓信不采納自己的建議, 于是裝瘋做了巫師。
等到呂後殺了韓信, 劉邦把蒯通捉來, 問道:“當初是你勸說韓信反叛的?”
蒯通答得痛快,“是我。韓信不聽我的建議,所以死了。”
劉邦于是就叫把他給煮了。
結果蒯通喊冤。
劉邦奇道:“你自己也承認唆使韓信反叛之事,如今還有什麽冤好喊呢?”
蒯通不愧是名辯士,說了一個叫人只能罵他雞賊的比喻。
蒯通是這麽說的:
“做狗的呢, 沖着主人之外的人吠叫,是它的職責。”
“我從前只知道齊王韓信,不知道還有您吶!”
“您怎麽能因為我盡忠職守,而烹殺我呢?”
“況且暴秦無道, 天下有能力的人都在逐鹿, 不過因為失了時機或是能力不夠,未能問鼎。可是您能夠把他們全都殺光嗎?”
蒯通這個把自己比做狗的行徑,非常形象,又很投劉邦無恥的品味。
于是劉邦就把他給放了。
後來, 曹參做了相國,還請蒯通做了賓客。
這蒯通, 也算是個奇人了。
至于張耳為什麽會和蒯通認識, 還要從武臣說起。
大家還記得可憐的武臣?
他原本是陳勝舊時好友, 領兵攻掠從前趙國的地方,結果被張耳、陳餘一頓騷操作,莫名其妙就自立為趙王了。又命途多舛,派出去的大将李良遇到了夏坑坑。在夏坑坑一頓忽悠下,李良心思浮動起來。陰錯陽差又沒有防備,武臣就給李良給殺了。
看到這裏,你要問了,武臣這麽點背,當初怎麽拿下燕趙幾十座城池的呢?
因為武臣也不是一直點背,至少一開始遇到蒯通的時候,氣運還行。
當初武臣領軍北上,兵過蒯通老家範陽。
蒯通就勸說縣令徐公,說是讓他去見武臣,能保全城人無憂。
死馬當成活馬醫,徐公就送蒯通出了城。
蒯通見了武臣,調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極力陳述不殺降者的好處與象征意義。
武臣雖然不懂,可是他身邊的張耳、陳餘懂啊。
于是采納了蒯通的建議,讓徐公率領範陽歸降,而一人不殺。
周圍人聽說了這件事,燕趙舊地有三十幾座城池就都投降了武臣。
由是,張耳與蒯通二人相識。
可是兩人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鹹陽宮中重逢。
武臣被殺後,蒯通混亂中撿了一條命,流落到一支小雜牌軍中,憑借口才,取得了首領信任。
因近旁沒有合适的大軍能投靠,而首領又不是能成事之人。蒯通瞅準朝廷招安的時機,唆使首領歸順,又趁着首領臨陣退縮,自己作為老二來了鹹陽。
與張耳冒名頂替不同,蒯通是真實姓名來的。
——雖然他也不是真心歸順。
因為此刻蒯通還叫蒯徹,名冊報上去,也沒有引起胡亥注意。
畢竟胡亥看名冊時,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蕭何上面了。
蒯徹何等機變,一看便知道張耳是冒名頂替,當下也不聲張,兩人一個眼神交換,便都心知肚明了。
既然相認了,私底下勾手謀事便是順理成章的,更不必着急。
是夜,張耳把與蒯徹相認之事,告訴了蕭何。
“這下子可不止你我兄弟二人了!”
蕭何縱然擔心,也感振奮,微笑點頭,不忘提醒,“一切小心行事。”
“我理會的。蕭老弟放心。”
張耳行事低調,與蒯徹相認後,也沒有出格的舉動。
如此又過了七天,四十人都通過了《新政語書》的核定。
雖然有些人背得磕磕絆絆,但到底能講通了。
蕭何等人不欲引人注目,于是算着日子,剛好在中間時段通過的。
《新政語書》核定結束,衆人都喜氣洋洋等着領封賞了。
誰知道,上面忽然傳話,要衆人都往章臺宮去,要殿上加試。
那些草莽,有的苦了臉,道:“他奶奶的,背書也就算了。老子連怎麽拿筆,都是這兩天才學的,這一烤只怕要烤糊了。”
旁人哈哈笑,有的心胸開闊些,道:“管他糊不糊呢!沒有只選那些能寫會算的去,這是陛下給咱們機會吶!只當去開開眼,又如何?”
先頭那人一想也是,又沒什麽損失,于是也笑起來。
雖然這些草莽底下說話放肆,可是真的到了章臺宮,被那宏大到近乎神聖的建築一震,都讷讷說不出話來。
皇權天授的觀念深入人心。
哪怕是這些原本的造反頭子,真到了要見皇帝的時候,也不自覺恭敬畏懼起來。
殿內,案幾竹簡早已陳設完備。
四十名考生居中,李斯、馮去疾等重臣分列左右兩側,而九層高臺之上端坐的,便是大秦帝王胡亥。
衆考生按照此前演練的禮儀,魚貫而入,入席,行禮,無人敢擡頭窺視帝王面容。
胡亥俯視着他們走進來,心道,難怪唐太宗會感慨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他早已留心蕭何的位置,此刻看去,卻見與名冊上所寫相仿,是個白面膛、眉目清明的中年文士。
看着蕭何垂眸走進來,胡亥微笑起來。
這種感覺……大概就像是在寵物小精靈裏收了一只皮卡丘。
胡亥一點頭,趙高宣道:“考試開始。”
四十人中,十餘人看不懂題目,坐在位置上,或發呆,或研究竹簡,還有的在竹簡上畫畫。也無人去管他們。
又有十餘人半通不通,急得滿頭大汗。
剩下十餘人,都是文士或小吏,通曉題目,靜心做題。
蕭何、張耳、蒯徹三人,算是這四十人中的翹楚。
張耳、蒯徹倒也罷了。
蕭何卻原本是一縣主簿,簡單的算術題目,是每天工作時要用到的。
李斯知道皇帝要從中選少府之後,雖然覺得荒唐,可是也不妨一試。
少府是肯定選不出來的,不過朝廷缺吏,選幾個小吏也是好的。
于是擇人出題,多為簡單題目。
蕭何解得很快,一面做題,一面分神思索皇帝的意圖。
此前張耳說會有殿試,蕭何怎麽也沒先到會是考算術。
皇帝這是要選拔吏員嗎?
想着想着,題目已做了大半。
蕭何一驚——他想要回豐邑,便不可太招眼。
萬一被皇帝選出來做了典型,不管是好典型,還是壞典型,對此刻的他來說,都是一樁麻煩事兒。
于是後面的題目,蕭何便放慢了速度,直到交卷,還空了兩道題目沒填。
他自忖當在張耳、蒯徹之下,倒不必很擔心。
閱卷之人即席核定。
胡亥走下來,與前排考生閑聊。
“你是首陽山人?”胡亥走到左手第一位考生身邊,低頭看着他在廢棄的竹簡上雕的一朵草,“這是什麽?”
那考生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羞愧,他便是那不通寫字算術的十餘人之一。
“回陛下,這是薇菜。”
胡亥笑道:“首陽山上的薇菜,有點意思。看來你這是頌揚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隐于首陽山,采薇至于餓死的氣節吶。”
那考生無聊瞎畫,畫的乃是老家常見的薇菜,哪裏知道皇帝能講出這樣一通典故來。
他雖然不懂什麽叫不食周粟,可是忽然間,湧動起一股想讀書認字的沖動。
胡亥跟前排數人都閑聊了幾句,了解各地鄉土民情。
他倒沒刻意往蕭何跟前走。
一時考卷評定出來,呈給胡亥。
蕭何所料不錯,排在第七,不顯山不露水,又不至于不符合他官員的身份。
誰知道上首皇帝抽出一份卷子來,贊嘆道:“絕妙好卷!絕妙好卷!蕭何?”
蕭何:……???
他一臉問號地站起來,恭敬道:“草民在此。”因造反,雖歸順,還是以民自稱了。
胡亥盯着他,眼中放光,道:“朝廷現在少府一位空缺。朕看,就由你蕭何來做了!”
滿殿震驚。
李斯險些被自己口水嗆死。
蕭何身子一晃,懷疑自己在做夢。
九卿之一的少府!
皇帝委派了他?
若不是還沒失了智,蕭何真要懷疑自己答題的時候神仙附體了。
一擊不夠,胡亥又微笑道:“對了,朕聽聞你與在坐的趙虎、蒯徹二人交好。朕看他二人題目也答得不錯,就留下了給你做屬吏。”
蕭何身子又是一晃。
張耳和蒯徹兩人猛地扭頭看向蕭何,目光如利刃。
張耳心道:苦也!原來這蕭何把我二人賣了!他早投靠了皇帝!
蒯徹卻是心道: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上了這倆奸賊的連環套!
胡亥看着顫巍巍站起來的李斯,溫文爾雅道:“當然了,這少府怎麽說都是九卿之一,不可兒戲。這樣,蕭何你先暫代少府之職。滿三個月考核政績,若做得好,就繼續做。若做不好,”胡亥手指在案幾上輕叩,歪頭想了想,一笑道:“朕身邊剛好還缺個閹人做近侍。你懂的?”
蕭何身子第三晃,撐不住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