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蘇府住了幾日, 蘇語凝與謝蘊清就準備回去了。
臨走時,都已經走出了棠梨院,蘇語凝卻忽然想起什麽, 又返身身跑回了屋子, 在床縫處找到了她藏起來的小冊子, 然後揣在了懷裏。
謝蘊清在院中等她出來, 自然的牽過她的手,笑問:“妧妧拿了什麽?”
蘇語凝按住懷裏的冊子,仰頭看他,似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
過了一小會兒才貼近了他, 悄悄道:“回去再告訴你。”
清清一定跟她一樣也沒見過這個。
小姑娘竟然還藏着小秘密呢, 謝蘊清垂睫淺笑,“好。”
葉柔讓廚房做了許多蘇語凝愛吃的點心糕餅, 讓她帶回去。
蘇谕齊看着裝了一食盒的糕點,無奈道:“謝府還能緊着她的吃食是怎麽。”
葉柔斜睨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麽,每個廚子做出來口味那也是不一樣的,妧妧就愛吃家裏的。”
蘇語凝在一旁點頭,“我喜歡荷花酥, 母親給我多放點。”
“好。”葉柔憐愛一笑。
與蘇府衆人告別之後, 兩人便回了謝府。
才到府上, 管家就來請了謝蘊清。
吳管家道:“少爺, 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謝蘊清略一颔首,側目對蘇語凝道:“妧妧先回傾雲軒, 倦了就睡一會兒, 若是覺着無趣就去園子走走, 我很快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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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凝聽着他的交待, 乖乖點頭道:“我知道了, 你去吧。”
謝蘊清又摸了摸她的頭才離開。
管家将謝蘊清請去了書房。
謝承站在臨窗的長案前,聽得管家的通傳,回頭看向謝蘊清,道:“來了。”
“不知父親找我,是有何事。”
聽着謝蘊清淡漠的聲音,謝承不經回起想自己與兒子在這十多年裏,似乎連一次好好的交談都沒有過,除去對他的責問,最多的就是漠視。
與其說是漠視,不如說是不敢面對。
不敢面對他與陸映寧如出一轍的眉眼,不敢面對那場變故裏所有人都死了,卻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更不敢面對将這一切都怪罪在他頭上的自己。
頓了許久,謝承才道:“既然你之後也要接觸家裏産業,那有哪些該注意的我還要告訴你。”
謝蘊清平靜道:“父親既有不放心,就還是讓二弟來掌管。”
謝承皺眉,又聽他道:“若是為了安你的良心,想要做出補償,那大可不必。”
謝承變了臉色,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哪怕他有心與兒子和解,他也從來沒有軟過半分,永遠跟他争鋒相對。
冷嘲熱諷,出言不遜,這是兒子對老子說話的态度?
謝承心中生怒,手掌用力按在桌沿上才忍了下來:“你別忘了肩上也有謝家的責任,當真想什麽都不管,全抛給你弟弟?”
謝蘊清笑了笑:“這不正順了顧氏的意。”
謝承不滿的呵斥,“那是你母親,這些年來她對你也是盡心照顧,你不該對她有這樣的惡意。”
謝蘊清慢條斯理地點頭。
是啊……可謂盡心,怕他的腿好所以給他下藥,怕他與蘇家的婚約會危及她兒子地位,所以搶了他的妧妧。
謝承以為他是聽進去了,聲音也緩和了一些:“你始終都是謝家的大少爺。”
“謝家大少爺……”謝蘊清打斷他,輕擡起眼眸,“不是災星嗎?”
謝蘊清的話猶如一道響雷貫入謝承耳中,震的他身形一晃,饒是撫着桌沿還是退後了半步。
……
蘇語凝朝傾雲軒走去,走過青石甬道,偏頭往旁邊的小桃園看去,回門那日還只挂着花苞的山桃樹已經全都開了,她當即就不舍得走了。
小桃園裏有一座靠山亭,蘇語凝讓月兒提着食盒先過去,自己則去摘了一只最漂亮的桃花。
糕點一碟碟擺出來,蘇語凝将桃花放在邊上,可還不等她坐下,許嬷嬷就尋了過來。
“少夫人,老奴可找着你了。”許嬷嬷笑呵呵道。
蘇語凝問她:“嬷嬷找我有事嗎?”
許嬷嬷道:“是夫人找過您去。”
蘇語凝跟着許嬷嬷去了翰宣院。
顧氏招了她坐到身前,笑着說:“你與老大成婚這些日子,母親也沒問你,老大對你可好,可有欺負你?”
蘇語凝露出了笑容:“清清對我很好的。”
“他要是敢對你不好,你就告訴母親。”顧氏笑說完,又嘆了口氣,“往日老大院子裏也沒有個人伺候照顧的,就一個夏雲,也是毛手毛腳的,如今有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蘇語凝想起夏雲總是躲懶不好好照顧謝蘊清,覺得顧氏說的有道理極了,重重地點頭,
“我會照顧好清清的。”
顧氏聞言欣慰地笑了起來,“好孩子,但母親也不能讓你受了累去,不如我再安排兩個丫環去傾雲軒伺候,你看如何?”
放兩個人去傾雲軒既能看着謝蘊清,防範他有什麽小動作,若是有點本事能爬了床,就再好不過了,還不就被她拿捏在了手裏。
蘇語凝還天真的以為顧氏是真的替他們在着想,笑吟吟道:“自然是好的,謝謝母親。”
顧氏道:“一家人說什麽,倒是還有一點,你可得日日督促着蘊清泡藥,這樣他的腳才能好的快。”
蘇語凝一一都記了下來,又陪着顧氏說了一會兒話才起身離開。
謝予安是傍晚時分回到府上的,他自亭榭外走過,遠遠的看到一人自遠處走來,熟悉的聲影越來越清晰,他硬生生的停住了步子。
她不是回門了嗎,幾日了?已經回來了?
只見蘇語凝眉眼輕彎,腳步輕盈雀躍,像是要急着去哪理裏,連裙裾上的鳶尾花好想要飄出來似的。
這模樣謝予安曾看到過無數次,每次她向他跑來時,都是像這樣,萬般美好,歡喜雀躍。
謝予安有一瞬的恍惚,“妧妧。”
蘇語凝聽見有人在喚自己,偏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謝予安就這麽看着她,也看到了她眼裏的雀躍停頓了下來。
蘇語凝歪頭叫他,“二弟。”
謝予安扯了扯嘴角走上前,改了稱呼,“大嫂。”
蘇語凝感覺他的心情不太好,心裏一下就有點害怕了,她想了想,有些局促地問道:“你要吃糕點嗎?”
她打開食盒,往前一遞。
荷花酥,棗泥餅,糖三角,謝予安道:“我不愛吃甜的。”
他曾經想說過無數次的話終于說出來了,以前要顧及她的情緒,不喜歡也不敢說,現在他可以說了,可是為什麽他絲毫沒有輕松的感覺。
蘇語凝将食盒蓋好默默的記下了,原來魚魚不僅不喜歡她叫他魚魚,也不喜歡吃甜的。
蘇語凝問他,“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謝予安說得很快,聲音很幹澀。
她果然那麽快就不在意了。
蘇語凝道:“那我走啦。”
謝予安點頭,又忽然叫住她,“你。”
蘇語凝轉過身,“怎麽了?”
“沒什麽。”
謝予安與她錯身而過,留下蘇語凝在原地一頭霧水。
等她回到傾雲軒時,謝蘊清已經在了,蘇語凝往正屋走去,夏雲告訴她,“夫人,少爺在書房呢。”
蘇語凝跑進書房,歡喜道:“清清。”
她見到謝蘊清正閉着眼躺在藤椅之上,好像睡着了一般,衣衫也已經換下了,石青色的寬袍松垮垮的穿着,露出了裏面的中衣。
蘇語凝摒息着蹑手蹑腳進去。
“若是讓我抓到了調皮的小貓,可是要罰的。”清淺溫和的聲音憑空響起。
蘇語凝愣了愣,看到他睫毛動了動,馬上就要睜眼了,立刻三兩步上去捂住了他的眼睛。
“沒抓到。”她故意粗着嗓子,“我是夏雲。”
謝蘊清壓住她的手,輕摟住她的腰往下一壓,“夏雲可沒這個膽子,小騙子。”
蘇語凝跌倒在他身上,連帶着藤椅都前後搖了起來,直吓得她一動都不敢動。
“清清,我沒想吓你。”小嗓子又軟又顫,把自己全給交待了。
“嗯,我知道。”謝蘊清說得不緊不慢。
“那你放開我。”她雙手被他壓着,連能抓得地方都沒有,好像随時會掉下去。
謝蘊清松開了她的手,扶住她的腿往上一拖,讓她穩穩當當的跨坐在自己身上。
藤椅狹窄,蘇語凝曲着腿連動都不能動,而且只要一動藤椅就會晃起來。
謝蘊清撫着她的發頂,輕聲安撫道:“妧妧別怕,不會掉下去的,讓我抱一會兒。”
蘇語凝終于覺出他聲音裏異樣的荒涼與孤寂,微微撐起身體,奇怪道:“你為什麽不睜眼?”
謝蘊清道:“我有些倦了。”
他不敢睜眼,是因為害怕自己還沒有完全藏好的戾氣會吓到她。
蘇語凝皺起眉,用手指點在他的眉心,無比認真道:“清清,你在不開心。”
謝蘊清終于睜眼,眼底的蒼涼讓她第一次有了一種心裏發疼的感覺。
蘇語凝急切地問他:“清清,你怎麽了?”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箍住謝蘊清的脖子,将臉貼在他的臉上輕輕蹭,想要安慰他。
謝蘊清一直壓在心底肆虐的暴戾就被這一句話,一個親昵的動作輕易安撫了下去。
只有她會問他怎麽了,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不動如山,唯獨在蘇語凝面前不行。
謝蘊清埋首在她頸則,将他的脆弱展露,“妧妧覺得我是災星嗎?”
蘇語凝知道災星不是一個好的詞,她用手捂住謝蘊清的嘴,“不是的!清清是最好最好的!”
可謝承卻說他是災星,他死裏逃生,他的父親沒有過問他一句好不好,而是質問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謝蘊清拉着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妧妧覺得我好,那就夠了。”
飯菜的香氣從後廚傳到了前院,方嬷嬷進來請兩人去用飯,待看見屋內的情形又掐了話頭,趕忙退了出去。
回到院子裏還“诶呦诶喲”的嘆了許久。
謝蘊清拍了拍還趴在他肩頭,神色郁郁的小姑娘,好笑地問道:“我都不氣了,你怎麽還氣着?”
蘇語凝圈在他脖頸上的手臂緊了緊,小聲嘟囔道:“我不要別人欺負你。”
“那咱們都欺負回來。”清淺的聲音裏帶着幾分不明的意味。
蘇語凝用力點頭。
謝蘊清唇畔笑得更深了。
顧氏,謝家,謝承……凡是于他母親有愧的,誰也別想獨善其身。
謝蘊清抱着她直起身子,“去吃飯。”
蘇語凝忙從他身上跳了下去,重綻笑顏,“我好像聞到了蟹粉獅子頭的味道。”
用過晚膳,許嬷嬷就帶了兩個婢子來了傾雲軒。
“奴婢琉夢。”
“奴婢玉憐”
“見過少爺少夫人。”
謝蘊清正把着蘇語凝的手教她丹青,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許嬷嬷笑道:“這兩個是夫人派來伺候少爺和少夫人的。”
蘇語凝擡頭看去。
謝蘊清用臉側貼了貼她的耳朵,柔聲道:“妧妧怎的忘了,作畫時要專心。”
蘇語凝吐吐舌頭,将心思放回了畫上。
她都沒來得及分辨哪個是琉夢哪個是玉憐,只瞧着樣貌都是出挑好看的。
三人就這麽被晾在了一邊,謝蘊清仿若無人的作着畫。
許嬷嬷再怎麽說也是伺候在夫人身邊的老人了,在幾個下人面前這麽被落了面子,神色一下就不好看了,就是謝予安與她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她架出了顧氏來給自己撐腰,“少爺,老奴還趕着去向夫人回禀。”
謝蘊清神色不改,“我這裏不需要下人。”
“清清。”蘇語凝偏頭看他:“她們是母親派來照顧我們的。”
謝蘊清擱下筆:“妧妧知道?”
許嬷嬷插話進來:“可不是,白天的時候夫人就與少夫人交待過了。”
蘇語凝在一旁點頭,她覺得多幾個人來照顧清清是好事。
謝蘊清面無表情的睥向那兩個婢子,顧氏竟然還敢把心思動到妧妧身上。
“那就留下吧。”他叫了夏雲進來,淡聲道:“将人帶下去。”
與此同時,春思樓內。
春思樓是江寧最大的青樓,來的人也是非富即貴,此刻臺上分香汗濕曲樂靡靡,臺下芙蓉青紗帳裏是羅衣半解的婀娜女子。
蜿蜒回廊的盡頭雅座內玉屏輕圍,謝予安坐在最裏的位置,倚着玉屏,面前的酒壺翻了一個,一個拿在手裏,眼中俨然透着醉意。
同座的男人懷中都摟着嬌香美人,衆人打趣謝予安如老僧入定坐懷不亂。
謝予安嗤笑不語。
有人不信邪,找來了此間的媽媽,“将你們最好的姑娘都将上來,沒看到謝公子在這裏,來的都是什麽貨色。”
媽媽滿臉堆笑,“幾位爺消消氣,我這就去叫姑娘們都過來。”
身嬌體柔,紗衣朦胧的姑娘簇擁而來,謝予安只勾了勾唇。
剛才叫了姑娘來的那人見他是真的半點不起意,只能悻悻的讓人下去。
謝予安懶懶的擡眼喝酒,目光卻被一抹輕紗上的鳶尾花給晃了眼,就像今日在府上看到的,幾乎要從裙裾上躍然飛出的鳶尾花一樣。
謝蘊清手指向她:“你過來。”
衆人面面相觑,打趣道:“老僧動凡心了?”
被指的女子面上一喜,含羞帶怯的挪步到他身旁。
謝予安拉起她身上薄紗,撫着那朵鳶尾花,驀然出聲:“妧妧。”
溫香軟體倚入懷中,女子嬌嗔道:“公子怎麽知道奴婢叫瑗瑗。”
妧妧?謝予安帶着醉意的雙眼迷茫起來,他捏着她的下巴讓她擡起臉來,腦中浮現出那張嬌俏又天真的小臉,他漸漸分不清誰是誰。
直到他看向她的眼睛,才幡然醒悟,這雙眼睛含情帶水,不是妧妧,妧妧不會用這種目光看他。
他一把将人推開,那女子本還骨頭酥軟的攀在他身上,不防就這麽被推倒在了地。
“公子,可是奴家伺候不周。”她驚慌失措的擡起臉,唇瓣輕咬,我見猶憐。
謝予安沉着臉起身,跨過她頭也不回的往外走了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送出營養液的小天使:“最愛葡萄汁”5瓶,“小讀者”3瓶,“希希吶”3瓶,“ms绮玖君”1瓶,
感謝送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希希吶”地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