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亮已離別(二)
第8章 月亮已離別(二)
周成武端着餐盤,扒開人群,湊到程夕瑗跟前,用一種審視的眼光圍着她看了一圈,她被瞧的背後發毛。
“徐隊,你可別蒙我。”
說着指了指程夕瑗,聲音憤慨激昂。
“這位,不是你姐,我,周成武,倒立從這裏走出去。”
若是問男人多的地方什麽事情最能激起衆人興趣,那自然離不了意氣的打賭環節,尤其是怒發沖冠為紅顏這一劇情,自古以來便深受喜愛,至今仍未改變。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甚至有人不嫌事大鼓起掌,她作為當事人,程夕瑗感覺自己的右眼皮跳個不停,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腦袋有些暈沉了。
徐靳睿低眸瞟了一眼,輕笑道:“我說了不算數,你得問程記者,不過我猜你八成要倒立回去了。”
又是一陣起哄聲。
喧鬧聲不絕于耳,帶着指點意味的視線,竊竊私語,評頭論足,都叫人無能為力,在時間的邊緣以外,她像個小醜一樣,扮演着最滑稽的角色。
“夠了。”
程夕瑗從位置上站起,冷冷地睨了一眼徐靳睿,因為相似而靠近的人生頓時失去了含義。
她覺得很失望。
“我先回去了。”
說完,徑直離開,大概是都瞧見她臉色不對,士兵紛紛自覺閉上嘴讓道。
那眼神中的厭惡像是回到了從前,他們剛見面的時候,她也是這般。徐靳睿盯着程夕瑗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直到她身影消失,才慢悠悠挺直身子,掃視一圈。
“好看嗎?”
猴子這回就很有眼力見,趕忙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低頭開溜。陸成河和彭敏也覺得不說話比較好,選擇離開方為上策。人群散得很快,只剩下周成武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徐靳睿側身走過的時候拍了拍他肩膀,冷不丁留下一句。
“記得倒立走回去。”
外頭已經涼了下來,沙漠氣候的晝夜溫差不是胡說八道,一出門,程夕瑗便感受到有些刺骨的涼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鼻子瞬間有些堵塞,微微泛紅,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咬咬牙加快腳步往住的地方走去。
簡單的洗漱以後,她有些疲憊地躺在床上。
被窩有些沉重,木板上就簡單的鋪了一層墊絮,略顯硌人。
帳篷上方破了個角,程夕瑗可以透過這個小孔看到外頭的天空,不同于城市的暗淡,這兒的天空晚上挂滿了星星,她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發光的塵埃同時出現在一隅,不自覺的出了神。
“睡了嗎,程記者?”
是彭敏的聲音。
程夕瑗偏了偏頭,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
“還沒呢,怎麽了?”
“今天的事情你別往心上去。”彭敏也不擅長安慰人,“他們一群大老爺們粗慣了,有時候顧及不到你的感受,你就當這是一群傻逼,別跟他們計較。”
程夕瑗微颔首,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下巴支在腿上,沒出聲。
彭敏怕了。
她就看着昏暗的屋子裏,程夕瑗半坐起,長發散落,遮住了半邊身子。
“別哭啊。”
聲音帶了幾分焦急,跟男生玩久了,彭敏實在是沒有什麽經驗處理這種情緒敏感的女孩子,但是驀地心疼,像是針細細密密紮在身上,看起來再大大咧咧的姑娘,其實都有細膩的一面,很難不感同身受。
程夕瑗忽然笑了,有點鼻音,輕微沙啞。
“沒哭,別擔心。”
其實本來不想哭的,但是靜靜的看着彭敏束手無策但又絞盡腦汁想要安慰她的樣子,便抑制不住流淚的沖動,哭了又笑。
“真的辛苦你了。”
彭敏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在她旁邊。
如果說先前對程夕瑗還有敵意,那麽現在早就消失殆盡。
“彭敏。”
“嗯?”
“晚上的星星好亮。”
彭敏愣了下,擡頭看起那個破着的小孔,笑:“還行吧。”
“讓你們費心了。”
“是他們的問題,你好好休息。”
彭敏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想起還有事情沒做打算起身離開,可剛走了幾步,突然停住。
“對了,陸副說明天讓你跟着早練,出去有些危險,先得教你點東西。”
“好。”
得到答案的彭敏還站在原地沒動,頓了頓,開口。
“帶訓的是徐隊。”
程夕瑗身子一僵,彭敏見她沒回,叫她好好休息便離開,一時間房間裏又極度安靜。
沒有來由的,她開始心氣浮躁,躺下後翻來覆去,原來疲憊的睡意四散,腦子不知道為什麽又清明起來。
風悄悄溜進來,程夕瑗将被窩又攥得更緊,堪堪只露出一雙眼睛,想要做些什麽,一個翻身起來踩着鞋子去包裏翻手機,可摁下開機鍵,只看見紅色的缺電符號,她嘆了口氣,将手機扔開,又拉開好不容易睡熱變涼的被窩躺進去,開始發呆。
彭敏說,帶訓的是徐靳睿。
她很難不想起過去。
程夕瑗盯着黑暗中的一個地方出神。
那時候她跟徐靳睿的關系親近了挺多,上下學都是一起,每天她就守着他把作業完成,就連學期末要寫的家長寄語也是出自她的手。但凡那小子要犯渾的時候,比如說逃課去網吧打游戲,必不可少她會出現然後攪黃他的好事。
每當程夕瑗出現,徐靳睿那群兄弟們就會都搡他,然後用打趣的眼光看好戲。
“喲,這不是我們的校花學姐嗎,來找靳睿啊?”
程夕瑗往往不說話,就站在門口看着他。
剛開始就被打斷興致的人哪裏有好脾氣,每次都是氣得牙癢癢,但是又得按耐住,雙手插在兜裏跟在程夕瑗後頭離開。
所以在她水土不服,多次感冒生病後,徐老爺子說,你這身體素質不行,以後得跟着徐靳睿去鍛煉的時候,這人長腿一撐将她攔住,眼神頗具深意的低笑着看她,程夕瑗心裏就是一咯噔。
“爺爺說,你得跟我去鍛煉。”
她那時候可不服軟,眼神飄忽躲開,嘟囔着說:“鍛煉就鍛煉呗。”
瞧見她的躲閃,徐靳睿故意逗她,她往哪裏看他就故意追着不讓她躲開,一擡眼就撞進那人的視線裏。
“去不去鍛煉了。”
程夕瑗一下子被惹毛,跳着躲開。
他挑眉,點頭應了聲‘去’,就伸手一把拽着程夕瑗胳膊往外走。
程夕瑗半天掙脫不開,好像男人的體溫生來便比女人高,他手掌心的溫熱透過皮膚傳上來的時候程夕瑗整個身子一抖,聲音一下變小。
“我自己會走。”
可這人見她又要躲,不僅不放,還撈着她往自己身邊帶。
“我拉着一樣能走。”
半天無果。程夕瑗最後幹脆放棄掙紮,任由他拉着自己。
那時候除了她,段子璇陳孝文,加上蔣祁謝意舒,都是從小就在軍區大院長大的孩子,這些訓練對他們來說簡直小兒科,所以當她跟着跑完五圈以後,又被拉着上跨障礙訓練場,別的五個人都已經完成,就剩下她一個在窄橋上過不去。
程夕瑗當時望着腳下那一汪發綠的潭水,整個腿就已經軟得動彈不得,一條小溝上的水泥板又細又長,她人在上頭不動都搖搖欲墜,更別說走了。
陳孝文和蔣祁兩人站在下面勾肩搭背就笑啊,說,你這不行,平時練太少。而徐靳睿剛又做完一組體能訓練,衣服汗濕了整個衣衫前襟,他雙手撐着膝蓋,牙咬着襯衫衣角露出精瘦的腰腹,汗水彙集到下巴,喘着氣看向程夕瑗,也勾了勾唇。
那時候程夕瑗整個注意力都在那潭水上,哪有心思聽他們的話,要不是段子璇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忙狠狠拍了一把陳孝文,說,笑屁,夕瑗好像是真被吓到了。
陳孝文這才如夢初醒,轉頭看着徐靳睿。
徐靳睿直起身子,活動活動肩胛骨,走到她下方,擡頭看見程夕瑗委屈的表情反而樂了。
扯着嘴角,問
“怕?”
程夕瑗自以為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在徐靳睿看來就軟綿綿的,給他撓癢癢呢。
可程夕瑗聲音已經有了哭腔,說:“不怕我幹嘛不走。”
“叫聲哥哥來聽我就幫你,怎麽樣?”
“…想得美。”
叫哥哥是不可能的,程夕瑗聞言就抿着唇,不看徐靳睿,脾氣犟得要命,可心裏怕也是真的,她已經開始體力不支,身子晃得厲害,一陣風吹過,她心裏暗叫不好,以為自己鐵定得跌下去的時候,徐靳睿手臂一撐,翻身上了橋。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低聲道。
程夕瑗感覺到他鼻息噴在自己後頸,一雙大掌扶住她的腰,貼在後頭叫她整個人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自己能走嗎?”
腿已經軟得不行,程夕瑗緩緩搖頭,氣息微弱:“走不了了。”
“嬌氣。”
說完便用胳膊圈住她的身子,倏爾程夕瑗整個人便被他提起,驚得她心下一凜,下意識嘤咛出聲,手指死死掐住徐靳睿的胳膊。
男人突然身形頓住,低頭。
程夕瑗聲音還發顫,擡頭問:“怎麽了?”
他怔了下,移開眼。
“沒事。”
現在想起來,他的胳膊是真的結實有力,徐靳睿混歸混,但總能給她一種安全感。
程夕瑗在床上翻了個身,那個破了的洞外頭的天現在被月亮霸占着,她想起瑪格麗特書裏的一句話“晚安,請幫我關掉月亮,謝謝。”
她阖上眼,心裏默念。
晚安,幫我關掉月亮,留下星星就好。